《凤待梧桐栖》末杪

35、第三十五章 伏流隐潜动（四）

　　小姐见渊一脸沉思状，便问道：“公子这是怎么了？”

　　渊自知走神了，抱歉道：“在下只是想起了前些日子在京城的一些见闻，有一位名唤林濂睿的公子自称是林家之人，可有此事？”只要小姐一口否定，那么林濂睿便必定不是出自商贾之家了，渊期待着她的答复。

　　小姐正欲开口，却有一阵风掠过，眼前竟多了一个着黑袍的年轻男子。他苍白的脸上透着几丝诡异而静谧的浅蓝，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更是让人感到彻骨寒冷。

　　突见此人出现，小姐惊叫了一声，慌乱道：“来人呀！来人呀！有贼人闯入！”

　　黑衣男子低沉地笑了几声，说道：“喊也是无用的，既然我能进得来，又怎会让人拦住？”那声音恍若自梦魇中传来一般，小姐整个人都僵住了，连尖叫也已然忘却。

　　黑衣人缓缓回过头，带着几分笑意望向渊，一字一地说道：“那么，渊，你在这里做甚呢？”他微微眯起眼来，手攀上渊的肩膀，于他耳畔低声笑着。

　　虽是大漠里的午后时分，炎热难当，可渊此刻只感到料峭寒意滚滚而来，隐于广袖之中的手不可遏止地颤抖了几下，嗫嚅道：“教主，我……”

　　见两人竟相识，还以如此亲昵的姿态现于自己眼前，小姐不由得大惊，指着两人道：“你们，你们……”惊讶已多于恐惧。

　　教主回过头盯着小姐看，深墨色的瞳中映着小姐战栗的身躯，悠哉道：“既然已被你看去了，那么我当如何是好呢？”

　　听出了他话中的杀意，小姐语无伦次道：“莫要杀我，莫要杀我，我……”话尚未说完，小姐已定格的双瞳，不甘地大睁着，身子径直倒了下去。出手速度之快，甚至看不清他用的是何种方法杀人灭口的。

　　待处理完碍事之人，教主又望向渊，细长的指甲于渊的脸上轻轻地磨刮着。这样的姿势，使得两人看上去很是亲昵，而实际上他只是于渊的耳畔低声笑着。

　　渊定了定神道：“启禀教主，属下办事不利，请教主责罚。公主被不知哪派的人马掳去，甘兰与东使夫妇已追上，定会将其追回。”

　　教主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渊听得一阵心悸。教主定睛看着渊，问道：“那么，你在此做甚？”边说着，一只手似是漫不经心卡于渊的颈上。

　　教主的动作令渊一阵慌然，犹强自镇定道：“属下路过此地，听了些传闻，疑心这户人家便是京城林家，只是有人移花接木，巧妙地将自己身边的人安插过去，林家才一直未从京城消失。换而言之，眼下京城的林家是假的，只是某些人耍的把戏，为他的爪牙安排正当的身份。”

　　自七年前林濂睿出现于隐村之后，教主便一直派人极力查清他的身份，只是一直止于林濂睿自称的身份，未能深入调查。眼下正是查清他身份的最佳时机，却不知为何教主将林家人尽数灭口。

　　对于渊的调查结果，教主只是轻轻“喔”了一声，并未显示出更多的兴趣。这既让渊感到棘手又感到奇怪，教主这一前一后的反应落差甚大，不知何故。

　　渊正苦于如何转移话题，教主苍白而修长的手指已探入他的衣领里，微热的气息自口中喷出：“那些事待会再说。渊，你在我身边也有十三年了罢？”手于渊的颈间停留了片刻，又道：“便是女子，恐怕也无几人如你这般白净。”

　　教主的话让渊不由得一震，他细而尖长的指甲已抵于自己颈动脉处，还肆意勾刮。即便镇静如渊，额上也冒出了些微汗珠，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教主，此时还是先寻回公主的好。”

　　教主停下了手，眯起眼看着渊，盯得渊好不自在，才缓缓说道：“渊，你敢忤逆我的意思？”

　　“我……属下不敢。”渊根本揣测不出他的意思，不知他究竟是在试探自己，还是已然知晓。

　　教主见渊稍有镇静，指甲更肆意地划过他的颈项，发出嘶嘶低响，如毒蛇吐信。渊一个错步，撞上了廊间石柱。教主也随他倾身，指甲微微嵌入他的颈间，却不见滴血，甚至不留痕迹。

　　如此一撞，也让渊清醒了些，恭敬道：“属下愚钝，不知教主是何意思，还望教主明示。”当仇人离自己不过咫尺，他一面觉得恶心，一面更想掐断对方的喉咙。只是复仇之血愈是沸腾，他愈是镇静，深知时机不到，自己毫无胜算。

　　教主靠得更近了，一张冷俊而邪恶的脸于渊的瞳孔中放大。他只是如此眯着眼看渊，无喜也无怒，平静得似是时间已然凝固。

　　半晌，教主才按着渊的肩膀，于他耳侧低声说道：“渊，你最好莫要背叛我，否则……”他顿了顿，起身理了理披风，冷然道：“否则我便亲手杀了你！”语毕，转身向青石径上去，不再看渊。

　　自知是逃过了一劫，渊心中暗自庆幸，却也不敢喜形于色，肃然道：“教主放心，属下永远忠心于教主，绝不敢有二心！”

　　教主回身看着渊，闷哼了一声，喃喃道：“最好如此。”转身拂袖而出。

　　渊紧跟其后，不敢有半点闪失，教主阴着脸问渊：“他们向哪个方向去了？”

　　渊犹豫片刻，不知是否该告知教主他们的真实行踪，却又很快道：“他们一路北上，不知所往何处。”他自知即使隐瞒也无多大用处，教主既然能亲自来此，自是无需他多言，也是知道沉霖一行的踪迹的。

　　“喔？莫不是他们发现了地宫的方位？”教主下意识低声沉吟了一句，又很快意识到渊还在身侧，不宜多说。他侧目看向渊，渊还是那般恭敬状，似乎并未听见他那句自言自语。

　　教主转身即向院门疾步而去，边走边道：“既是如此，还不速速跟上，在此磨蹭什么？”

　　渊也疾步跟上，小心翼翼道：“如此琐事，何必劳烦教主？待属下将人带回便是了。若是教主不放心，还可加派人手，教主确不必亲临。”

　　小路上侍女、家丁倒地不起。于一根石柱旁，渊看见了眼珠瞪得大大的村长，无言地诉说着所遭的毒手。只是这些人连一丝外伤也看不见，教主的武功已然是更上了一层楼。想至此，渊不禁蹙眉暗叹。

　　教主飞身跃过门栏，落地时肃然道：“这怎会是琐事？这是头等大事。莫要多言，且随我去便是了。”

　　渊只得悻悻然跟着教主走，不好稍有忤逆之意。只是他无意中望见林家宅邸的白墙上贴了一卷白纸，来时还不曾瞧见，细细一看，上边竟写着：户主已死，水可自取。短短八字，连署名都不留，却看得渊一阵心悸。教主似乎尽数掌握着他的行踪，他怀疑教主甚至已知晓他背叛了暗月，只是不知为何并不点破。

　　只是又奇怪得很，教主本说是要出庄办事的，如何能这么快就赶到此地？又为何身边了无随从？莫非根本就是听闻了林家一些传闻，前来求证的？若真如此，教主对于林家之重视可见一斑了。

　　那匹渊来时所骑之马尚在村口绿荫下徘徊，旁边还多了一匹黑马，静静立于树荫之下，连喘息都那么轻微。

　　看到这匹马，渊的心咯噔了一下，教主竟连最心爱的马也骑来了。于他印象之中，教主平日里无重大事务，断不会骑这匹马。他对这匹马之喜爱已经超过了对一切事物，甚至可以说，这匹马之于教主，便如终生不相离的伴侣。那么此时，沉霖对于教主之重要已是不言而喻了。

　　教主怜爱地抚着马背，于马耳边低声说道：“若水，你很快便能看到那个人了。呵，我不会让他好过的，他带给你的痛苦，我会加倍还予他的……”声音很小，渊听得不大清楚，只听见教主阴险的笑声和那匹马的名字。

　　很快，教主淡然吐出了两个字：“走罢。”却是让渊明白他已知晓沉霖的去向。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他只得跟着教主去寻回沉霖了。而危险的恰恰不是她，而是他们这些叛教之徒。他不知教主是否已将他们的情况全盘掌握，但愿还不会太坏，他不希望酝酿已久的计划在此刻落空。

　　是否有人活下来，便会有人死去？渊抬头望着天空，阳光猛烈得令他睁不开眼，心里默默念下的问也如石沉大海般，无人应答。

　　“渊还未追上吗？”沉霖放下手中的茶杯，蹙眉问道。

　　甘兰愁色满面，低声道：“是啊，已经好几个时辰了，我们也放缓了行速，只是不知为何，还未见人影。以他的性格而言，若是软的不行定会来硬的，不至拖沓至今。不会是遇上了什么难缠之事罢……”说着说着，甘兰已是眉头紧锁。

　　沉霖低头不语，她本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能逃过一劫，只是眼下似乎不是那么顺利。“再等等罢，再过半个时辰，他若是再未追来，我们便继续启程，不再等他。”她面带愁色说道。

　　甘兰抬头望望城门口，此时他们正位于羌羯一城中，再过约十日即能抵达边境，只是如果渊追不上来，行程还需再放慢些。

　　“不等了，我们走罢。”良久，甘兰坚定地说道。

　　“你……”甘兰的话，着实令她怔住了。即便不是演戏，她也看得出甘兰对渊是有情意的，如此决定，不知要用多少勇气才能做出。

　　甘兰却笑了，一如她们初次相见时一样，恍如水桶里的水洋溢出来，撒下一地清凉，连眼前的甘兰也仿佛蒙了水珠，氤氲水汽缭绕，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了。

　　甘兰见她有些失神了，笑道：“走罢，大局为重，还是早些启程的好。渊若是遭遇些什么不测，他也会自行化解。若是躲不过……那，大概是他的命罢。”甘兰只是笑着，眼角却泛着点点光斑。

　　娘也附和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即便我们再返回，也帮不了他什么，不如先行一步，待到羌羯边境再做打算罢。”

　　换成平时，她定会一走了之。只是这次不一样，若不是她执意要救那老妇人和小女孩，渊也不会身陷险境。而至于她想知道的事，如今也有了些微眉目，只是这个答案，算不上最佳的。

　　或许有人活下来，便会有人死去罢。她望了望极西的天空，于心中默念道，似是在回答着谁人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