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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使君东方来(二) ...

  •   挤出了人群的沉霖,倏地意识到似乎少了些什么,蓦然间又想了起来,便问林濂睿道:“渊呢?”

      “管他那么多作甚?恐怕是自讨没趣,先行回去了罢。”听她提及渊,他似是有些不快地答道。

      他见她也未多纠缠此事,便笑道:“你不是要存逍遥之心吗?他走了可正好。你也许久不出园子了,既是闷得慌,那我便带你去玩玩。这飔风城,到底还是有点乐事的。”语毕,未理会她同不同意,兀自拉着她的手向街市去了。

      她跟在他后面一路左闪右躲,今日街上行人颇多,有了前车之鉴,她谨慎了许多。他走了一会儿,不知是觉着慢了还是别有意图,索性拉着她往一条小巷里去。

      “抄近道?”她问道,却又觉他不过是随意闯进了一条巷子,根本没多想。

      及至小巷深处,他四顾无人,又是僻远深巷,方揽过她的腰,才一开口便有热气扑到她的面上:“也可说是近道……”

      他呼出的热气凝在她的眼睫上,让她蓦地有些晕眩,话也说得有些结巴:“你这是……要干嘛?”

      “这不就要知道了吗?”他附在她耳边低语,她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更听得他的笑声传入耳中。

      才一瞬,便觉整个人空了一般,旋即猛然惊醒,始觉自己随他腾上了半空。他之所谓近道,原是找一无人僻静之处,施轻功,自人家屋顶上过,避开攘攘人群。

      “你要用轻功就早点说,万一我没准备好,摔下去了怎么办?”她拉着脸抱怨道

      他却更在她耳边呢喃:“不就是想看看你的反应么?你看,耳朵都红了。”

      她忙去捂耳朵,却又听得他大笑,还轻吐了一句:“骗你的。”

      屡遭戏弄,她恼丧不已,挣扎着道:“什么馊主意……这叫人看去了像什么话?嗯……放我下去,我也会!”

      他心情更好,朗朗笑道:“总比你那主意好。再说了,你那叫会吗?我若是现在放你下去,怕是没多久,你就要在瓦檐上哭喊着求我带你下去了。”

      “摔死了也不求你这……”她恶狠狠地说道,还拉扯着他抱着自己的手。

      “我这什么?”他笑问。

      “这……这……”她支吾难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暂不为难她,只越过千檐万瓦。她低俯街道,头一回享受“人工缆车”,不禁心生慨叹,吟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明明不过是屋顶,怎到你嘴里便成‘绝顶’了呢?”他笑道,并不停住。

      她正欲反驳,他却是顽劣至极,未及她措辞,便猛然携力向壁下飞去,飞檐走壁处,烟尘腾腾,雪屑漫滚。她更是惊呼,眼前视野忽从水平至竖直,连脑袋也整个换了个方向,便是没有恐高症也要给他吓出来了。

      一阵头昏目眩罢,她终于随他站定了脚。她惊魂甫定,纵目四顾,始觉眼前是一条颇为热闹的大街,往来羌羯人虽犹是冷冰冰的,但能看到的中原人多了些。她一时兴起,随口从脑内的中学生必修诗词库里搬了句出来:“一时今夕会,万里故乡情。”

      才念罢,他又笑了。她忙在心里掂量掂量,应该无甚不应景的地方罢?想了片刻,底气上来了,戳着他的肩反问道:“嫌弃我念的不好,你也来一句呀?”

      “诗倒是没什么。”他曼声道,旋即唇畔绽出了一线笑意,说道:“就是吟的人不对。”

      她慢悠悠说道:“生小出野里,本自无教训,区区拙词伤了林公子的贵耳,抱歉得很呵……”她还故意面无表情地把“呵”拖得老长,以示她的不满。

      他却是不顾她的不满,放声大笑,及至她皱了眉头,方笑意阑珊道:“不妨,不妨。既是生小出野里,那以后我好好教训教训你便是了。”

      常日他笑归笑,极少有声。今天日头尚未上三竿,他便频有笑声,也不知是遇着什么好事还是中邪了,她心里暗骂道。然表面上她还是一派和颜悦色,不甘输了气度,说道:“俗话说得好,人笑无非是有了两件事,其一是有喜,其二是有病。今天一大早就见你了,想来也没甚喜事,是以……”她不说下去了,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也不慌忙,反问道:“这俗话说的,是哪门子俗话?我怎地从未听过呢?”

      方才不过是她胡诌的,见他掐着这字眼,她便打了个马虎眼过去:“就当是我说的好了。”

      “这么说来,你说的便是俗话了?”他依然笑道。

      她被他这么一噎,答不上来了,恨得牙痒痒的,又只得怪自己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想自己当初也是伶牙俐齿的,前世多少风风雨雨过来,怎么就栽在这么个人手里?她愈想愈不甘,一咬牙一跺脚,耍起赖来,不肯走了,只瞪大了眼道:“说是带我出来玩,净是自己占便宜。你倒是痛快了,哪管我的死活?”

      “你这话里有漏洞,还不许人说,什么道理?我若是憋着点醒你,自己难受不说,还让你觉着天下无敌了。日后遇着更厉害的,你还不知找谁哭诉去呢。”他倒是一派无辜嘴脸,还搬出了为她好的堂堂理由。

      她蹲在地上乜斜着眼瞪他,往地上啐了一口,说道:“你若这么好心,我也不至于现在流落他乡了。”

      他甚感无奈,喃喃道:“怎么又说起这个了?”方要蹲下去哄她,却不知哪来了一人,兴冲冲奔了过来,把蹲在地上的她撞到在地,那人却似乎未受影响。她倒得还不算很难看,隐约觉来擦伤了些皮肉。想想确是她蹲在道口挡路了,再度秉承着人在异乡少惹事的原则,头也没抬就一个劲儿道歉。

      忽觉一阵凉风拂过——没人搭理她?!方抬头一看,除却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外,便是一个三五丈开外远的高大身影,默默诉说着一个受害者的故事。嗯?这个身影略略眼熟啊!特别是那人微微回头时一闪而过的玩味笑容以及那颗火红惹眼的脑袋……她如梦初醒般低叫了一声,这不正是凑热闹时撞到的那个人吗?她立时上了火,虽说是她蹲的地方不对,但她也是诚心诚意地道过歉了,那人跟找茬似的三番五次来撞她,什么道理呀?她越想越恼,换了个少人的地方蹲着,揉起那条擦破了点皮的胳膊,一脸阴郁。

      他方蹲下身来,举过她受伤的那条胳膊要看伤口。

      她没甚好气地抽回了手,赌气道:“乡野丫头命贱,这点小打小闹的还死不了,不劳林公子费心!”一来惦记着先前嘴上说不过他,二来也是气那撞人者不得,只得冲他发发火。

      他执意拉过她那条胳膊来看,振振有词道:“我若不管你,还有谁管你?适才那人不知什么来头,他肯不同你计较,你就该烧高香了!”

      “一头红毛,确实很有来‘头’。”她嘟囔道,倒是任他查探起了伤口。

      “你可知什么人才能长这一头火色之发?”他轻轻撩开她的袖子,问道。她不答,他便继续说道:“是皇室。即便是皇室,也不是每个人的发色都能有这般纯正的鲜红,有些甚至与常人无异。从适才那人的年龄看来,他恐怕是当今羌羯世子西格·赤瑞斯兰。虽不知因着什么事在此闲逛,但恐怕别无旁人了。”

      知道方才撞自己之人有这么大来头,她立时噤了声。

      见她总算是安静了,他便细细查看起伤口了,看罢说道:“虽不是什么大伤口,还是回园子料理一下的好。”

      “这点小伤也要回去料理?不是说了出来玩的吗?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她哭丧着张脸,试图说服他不回去。

      他笑了笑,轻点了一下她擦破的皮,她立时嘶嘶地倒吸冷气,怒瞪了他几眼。他便说道:“怕疼就少逞能,乖乖跟我回去,第二天还能出来。”言罢,又是不由分说地抱起她,沿着来时的路飞了回去。

      有了先前的经验,此番她坦然了许多,随他在空中腾跃,她的思绪也飘得老远。想想不出三五月,自己也能飞檐走壁若等闲。届时更与他一较高下,凭着女子的天生轻盈胜他一筹,一解昨日遭他嘲笑之仇。思饱意足,内心好一阵畅快,她不觉偷笑,呵呵有声。

      见她不知做着甚么春秋大梦,笑得如此开怀,他也是心下舒然,微笑不觉于嘴角浮现。

      及至少人道中,他方将她放下。她左右而视,发现离雪桦园还有段路,便说道:“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好歹我也是受了伤的。”

      他哭笑不得,说道:“几盏茶前你还嫌这嫌那,要我放你下来。如今倒是怨我早早停手了。”

      “此一时,彼一时。”她白了他一眼。

      不得已,他又抱起她,直把她送到雪桦园门口。

      一进园子,两人便看到了渊。渊微笑着向他们点点头,他虽也是笑着,却是虚假至极。先前分明已放下她,才见着渊,他又将她抱起,嘘寒问暖。

      有旁人在面前,她便不自在得很了,挣扎着道:“我伤了手,又不是伤了脚,你抱着我作甚?”

      “不是你说的伤患要特别对待吗?”他又搬出她的原话来压她,眼光不时瞥向渊,甚为挑衅。

      渊却未与他计较,只温声问道:“沉姑娘可是受伤了?药房里有跌打药,若不嫌弃,我去取些来。”

      他却是冷然道:“不劳烦了,这点小事我尚能处理。”语毕,抱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看了看渊的脸色,又拉着他的衣袖说道:“人家既是一片好意,何必在这点事上闹别扭?”

      他轻哼了一声,低语道:“也不知他方才去哪儿了,这些人还离远点好。霖儿,我说过的,莫同他有过多来往。”

      “不就是拿个药吗,哪有过多来往?再说前两日才说好的,他既是有意送,我们何苦不要?”她小声嘟囔道。

      声音虽不大,可他还是听到了,皱起了眉头道:“药是小事吗?江湖人心险恶,有些毒三五日不见发作,久了便可牵制你了!”

      她不知他突然发作是为何,明明早说了他们若要下毒,也不会挑这种时候,她觉着自己不该受他这冤枉气,便手上一使力,脚一蹬到底,说道:“我身上油都榨不出一滴来,他就是下毒还怕收不回本呢!再说这药是给我的,又不是给你的,出了什么事也是我担着,与你何干?”言罢,回去找渊了。

      “渊,药呢?帮我拿点来吧!”她对渊说道,笑得极是张扬,分明是在气他。

      渊并不在意两人间的矛盾,如事外人般笑道:“那你且等等,我这便去取。”转身便要向药房去。

      “你再说一遍‘与你何干’!”他抓着她未受伤的那条胳膊,一脸阴翳地沉声道。

      “林公子是听力不好吗?”她也是冷哼道,旋即甩开了他的手,随渊的背影而去。

      不知为何,他也未追上来。她觉得心里有些气闷,一路嘀咕道:“总说要提防人家,自己却不说出个所以然来,还好意思怪我。”

      进得药房,渊已先到了,看着那大大小小上百号抽屉,手指轻算着。

      “与他吵架了吗?”渊边取药,边对她说。

      “说到底,还是那点旧事。”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颓然叹了口气。

      “一定要知道吗?”他问道。

      “一定要。”她笃然道。

      “那这么重要的事,他却宁愿你有所误会也不说,必是想要保护你了。”他回身笑道,手里捻着一瓶跌打药。

      她望着天花板,轻声道:“那他真是太不相信我的自保能力了。”

      “有些事,或许超出了你的想象。”他低眉敛目说道。

      她正欲再问,他却是走到了眼前,笑着问道:“你是自己来,还是我帮你?”边说着,边将那药品提高了些。

      她想了想,伤的是右臂,左手不那么灵活,自己也没有这方面顾忌,便说道:“还是你来罢,我一向笨手笨脚的。”

      “那就冒犯了。”他轻声道,然后蹲下身,轻轻拉开她的衣袖,将药抹在她的手臂上。微有辣感,她下意识缩回了手臂。

      “放松些,不疼的。”他像是个慈祥的大夫,柔声地劝道,眉目里却有些肃然。

      她其实并不怕疼,又不是小孩子了。药并不烈,只是一下子有些不习惯才会觉得辣,再细细感觉,便有清凉之感,如同敷着一片薄荷叶,清凉之余还有甘甜,纾缓了她紧绷的神经。

      “有些事,你愈觉得面对它会痛,真实就愈会把这种疼痛扩大。一再畏缩,不肯正视,并不是不痛了,只是积蓄着痛意。终有一朝会有洪水决堤,那时才是痛入肌骨,根本难当。”他边为她上药,边说道。

      “你想说什么呢?”她问道。

      他稍一抬眼,便对上了她的目光,旋即便笑了,说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她正要再问,他又再度打断了她:“药上好了,以后小心点。伤口尽量莫沾水,沐浴之时便用布包着伤口。甘大夫的药很好,不需太久便能透入肌理了。”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总是任性的话,他大抵也会觉得很累罢?”他突然问道,看着他的笑眼,她有些恍惚了。

      窗外日头渐高,阳光洒于她和他之间。双影投于药具杂乱的地板上,一摇一摆的,忽而灭却了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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