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待梧桐栖》末杪

152、荒山村隐一日闲

　　“渊，我想让你去办件事，就是上次我同你说的那事。”教主见渊来了，放下手中书笑道。

　　“既是有东使夫妇在，又需我作甚？”渊随意入座，开门见山地问道。

　　教主摇了摇头，说道：“当初想着东使夫妇乃医者出身，又是久无子嗣，心地较善，做此类事宜最不易露马脚。可如今日子长了，我看他们怕也是养出了感情，日后难免会脱离我的掌控，乘时机未晚，再安插一子，以防后患。”

　　“那您的意思是……？”渊问道。

　　教主笑道：“让你去住下，接近她。”

　　教主虽未说完，渊也是了然，旋即摆手道：“住那等村野之地，我可不干。再说凤凰虽本为公主，但脱离宫室多年，早庸俗平常，让我去同她相近，怕是太无趣了罢？”

　　教主慢条斯理道：“你倒是架子大，教中四使，除却北使江千雪我唤不动外，其余悉数蛰伏于公主邻里。他们犹未尝有怨言，你倒是先挑挑拣拣了。”

　　渊也是笑了，顺手剔了剔落了半盏的灯花，说道：“他们未必不是没有算计。”

　　“那你呢？你又在算计什么？”教主眯起眼看渊，唇边浅笑印了半轮春月。

　　渊轻呵了一声，笑道：“属下此心如中天之月，朗朗可见呵。”罢了手，渊转了转眼眸，说道：“她才不过九岁，教主不必心急。待再过五年，您便是不说，我也自会去看看，看看这媲美天下的凤凰血，有个怎般的主人。”

　　“怕是晚了，后悔莫及。”教主捻起渊放下的剪子，也摆弄起了那点残破灯火。

　　“便是后悔，那也轮不到我后悔呵。”渊望了望窗外，随意笑道。

　　一阵春风卷帘，吹起雪桦园满满的空寂落雪，与渊唇边微微浅笑。

　　“哥，我看墓眠最近有些古怪。”君氿泉抬头对站在窗边的君溟墨说道。

　　君溟墨回身看向弟弟，稍拧了拧眉，说道：“氿泉，师父虽是心善之人，但许多事光是心善是做不成的。墓眠或许手脚不很干净，但只要不危害到明月，我们不必多管。”

　　君氿泉有些犹豫道：“如此放任他，会不会终成祸患？”

　　“墓眠到底是副教主，又是师父最信任之人，我们这些为人弟子的，不便多说什么。师父既是不过他的事，应有他的计较，我们谨守本分便好。”君溟墨还是淡然道。

　　君氿泉却是抱怨了一句：“哥，自从来了地下山庄后，我觉得你越来越冷淡了。”

　　君溟墨微有些惊异，旋即又恢复冷漠，说道：“氿泉，明月虽然还是明月，可是毕竟历经百年了，早有些朽化。他人面前莫掉以轻心，纵是同在一教，也说不准哪日刀锋相向。为人冷淡，说到底也不过是自保而已。”

　　君氿泉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外头渐有脚步声挨近，旋即又传拍门之音，君氿泉去开门，但见日影立在外头，手上捧了一碟香酥糕点。

　　“刚做的，趁热尝尝？”日影笑靥如花，将碟子往君氿泉手上推了推。

　　君氿泉也笑着捻了一块，毫不客气。

　　日影往屋里探了探，瞧见君溟墨，便对君氿泉说：“真没规矩，也不让你哥先尝尝？”

　　未及君氿泉回话，君溟墨便先发语：“不必了，我不爱吃这些东西。”

　　日影扁了扁嘴，自讨没趣，又转而看君氿泉。君氿泉冲她眨了眨眼，旋即对身后的君溟墨嚷道：“哥，我同日影去看看渊。最近他同墓眠走得挺近的，也不知私底下在谋划什么，去探探他口风也好。”

　　君溟墨只是淡然瞥了两人一眼，说道：“早些回来，莫玩得野了。师父早交代过武帝所托之事，不可马虎。明日还需往那僻远的隐村走一趟，头一回走，怕是要费些功夫。”

　　君氿泉却是未置心上，只是敷衍了两句“知道啦，知道啦”，便同日影走了。

　　君溟墨依旧望着门口，依稀听得日影的声音：“我看呀，你哥整日板着张脸，才是真正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呢。”

　　“嘘！小心让他听去了。他毕竟是我哥，不管怎样，他也只是想为明月谋事，为我铺好前路而已，不曾动什么坏心思。”君氿泉声音又再小了点。

　　“可他才也不过十二岁……”两人走远了，君溟墨再听不清下文，只是抬眼望了望窗外。地下山庄里的夜晚阒黑一片，连一零稀星微光也不可捉见。他想了想明日之事与武帝所言，只觉世道浑如这地下山庄之夜，黑得让人早不愿正色以对，只想冷笑一声，越过这黑暗年岁。

　　“哥，又弹琴呢？”袁语思递了盏茶过去，随意问道。

　　袁子翌点了点头，指上琴思不曾断绝。

　　晚来无事，袁语思也是穷极无聊，伸手过去乱拨了两下，直扰得他手下无序。他一拧眉，罢了手，看着她也不言语。

　　袁语思做了个鬼脸，笑道：“哥，这荒山野岭的，你哪弄的琴呀？还有这些兵书，长剑。”

　　“父亲前些日子从城里归来，捎带的。”袁子翌也不多说，三言两语带了过去，只是心中想起父亲将这些东西给了自己时的神色，心底不禁一沉。

　　“叔叔就是偏心，也不给我带些好东西。”袁语思闻言，手下挠得更欢了。十一岁的少女尚不识音律，只挠了几片滑稽溜入夜里，惊起几只乌鹊别枝。

　　“你若喜欢，只管拿去玩便是了。”袁子翌依旧不愿多语，更起身欲向外。春夜犹有些薄寒未歇，村中人便早早睡去了，此刻的隐村如一头梦寐中的猛虎，正发出微微酣息。

　　天无悬星，周遭暗得很，袁子翌四下环顾，也只见得零星流萤。他正要返身，却见隔屋背面还挑着几片灯影，心中暗念了一遍，忽然想起是她。

　　“哥？看什么呢？”袁语思有些奶声奶气的问话飘到袁子翌耳前，他摇了摇头，跨入了门里。

　　袁语思顺着他先前的目光望去，便也瞧见了隔壁窗户前的暖黄光晕，扁了扁嘴道：“是她啊。”口气颇有些不满。

　　袁子翌却是顿住了步，问道：“她怎么了？”

　　袁语思扬了扬声调，说道：“今日李芸琪邀了我们几个斗巧，看看谁织的帕子耐看。她呀，架子大的很，左右请也推脱不去，若非李芸琪说她是没本事，恼了她，她还不去呢。”

　　“喔？这样啊……那结果如何？”袁子翌似是颇有兴味地问道。

　　袁语思立时低了声调，有些支吾道：“李婶偏心，偏说是她的好看些……”她突然一抬头，瞪着袁子翌说道：“哥，你笑什么？”

　　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进屋，夜转深了。

　　“公子，过了前边那小山，便到隐村了。”林简指着前方说道。

　　“喔？这便是要到了呵。”林宸封极目远眺道，手下加了一鞭。目之所及处，有炊烟袅袅，似是天云倾泻，绕山溢林。

　　林简说道：“时日尚早，公子不必心急。”

　　林宸封却是笑道：“我自然不急这时辰，只是一路从京城奔波至此，不早些见见那凤公主，如何对得起这身仆仆风尘？”春风清飒飒，撩起他的衣摆与眉上喜悦，何曾有半点风尘。

　　“那村长似乎是先帝的人，费了好些功夫，终于许肯了。”林简拧了拧眉说道。

　　林宸封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何需费这般功夫？既是已察他是先帝之人，便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若不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谁也别想得到凤凰。这隐村里没有一个好人，大家又何必装和睦邻里呢？”

　　闻言，林简也是笑了：“若能做得如公子这般圆满，去接近那公主的，就是属下了呵。”

　　隐村渐在眼前，两人下了马，栓马于村口一树下。林宸封望村内望去，屋舍俨然，黄沙碧草相间隔，正是农忙时分。忽而冲出一抹碧青，牵引了他的视线。

　　“公子，笑什么呢？”林简正整理着行李，无意中一回头，发现他笑了，便问道。

　　“来之前，我还想这一趟会不会很无趣。如今看来，似乎还有点意思。林简，你先去同那村长说说，若是待会有人为我们说情，让他先别松口，且磨磨嘴皮子再说。”林宸封转了转眼眸，笑得更欣然了些。

　　“谁？”林简放下了手中的东西问道，继而向村中望去。目光触及那星顽灵之碧后，他也不禁笑了，起身绕道往村长家去。

　　“或许，会有些别的收获……”林宸封兀自低喃，唇边笑意明明灭灭。风吹晓叶声沙沙，柳上莺儿娇啼，谁也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爹，我就是去看看而已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沉霖扯着老爹的袖子，撒起了娇。

　　老爹面罩黑气，摆着手道：“一棵破树有什么好看的？女儿家老老实实学手艺，大大落落的像什么话？”

　　“穷酸偏见了。”见撒娇不成，她也懒再装下去，暗地里嘀咕了一句，又一声不吭地回屋去了。

　　老爹无奈地摇了摇头，拉过娘说道：“孩子她娘，看着她点，莫让她再私跑出去。那棵树，我看不寻常，说不好……哎，本以为可以随意打发过去的，不想她还是注意到了。到底是凤凰之血，终归趋于梧桐，或真是一场天意呵。”

　　娘也是正色，说道：“我自有分寸。霖儿面前，你说话也莫太冲了，这孩子最抵不得人说了。”

　　老爹点了点头，便要出去了，临行前又说了两句：“她也快长大了，若还能过过这平常生活，便趁早罢。她虽不爱女红，但也只能如此，常出去走，我怕村子里的其他人……”言罢，老爹便出去了。

　　娘轻叹了一声，再度捻起绣中，却觉白帕上的那朵红花，颜色暗了些。

　　无何，沉霖又跑了出来，直往门口去。娘在她身后唤了一句：“不许出去。”

　　她挠了挠头，虽不走远，但也不回屋，只在门口溜达。过了一会儿，她笑嘻嘻地回来对娘说：“娘，方才爹回来，道是李婶找你。”

　　娘慌忙放下手中针线，心想这个南使乌夜，此时找自己作甚？娘一时心慌，也未多想，只嘱咐了她一句：“那我去看看，你可千万莫乱跑！”便匆匆出去了。

　　娘前脚一走，沉霖后脚立马往另一个方向去，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摆脱了娘的监控，心如脚下步子，欢快得很。

　　忽来清风揪扯她的长发，三月野草疯长，连她的衣衫也染就了碧绿。

　　所有的故事，从这一天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