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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重来回首已三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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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一点一点的西移,书房里的光线渐渐的暗淡下来。有近身太监蹑手蹑脚地进来,书房里一盏一盏的灯被点燃。永琰在突如其来的亮光里,不免闭了一下眼睛。小太监毕恭毕敬的问:“十五爷,可要传膳?”
传膳么?永琰发现自己对食物一点渴望都没有。他近乎茫然的站起身,虽然灯光驱走了黑暗,然而书房却依旧是沉默的,沉滞的。永琰从心底觉得厌烦,于是迈步离开书房。在游廊上犹豫了一会,他朝着正院方向去了。正院啊,小魏子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下,作为府里的下人,对嫡夫人赫舍里氏的观感绝对好于永琰和喜塔拉氏。相比起喜怒无常的永琰和哀怨自伤的侧夫人喜塔拉氏,行事大度端庄贤惠的嫡夫人赫舍里氏在下人心目中的形象无疑好了太多。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地里为贤惠端方却极度不受宠爱的嫡夫人抱屈。
不过最近十五爷和侧夫人关系越来越差,现在十五爷更是踏足去了经年不去的正院,那么以后嫡夫人的日子会好过许多吧。小魏子这么想着,一面亦步亦趋地跟在永琰身后。
许是因为此间主人的平和气度,从窗纸上映出来的灯光也很是欣和,暖意融融。永琰在门前略为住了住脚,右手朝下按了按,止住了下人的通报。在门口站了一会,房内唧唧哝哝的谈话声便慢慢传进他耳内。
赫舍里氏的声音十分柔和慈爱,笑吟吟地哄着绵宁吃东西。绵宁年纪尚且幼小,正处在好吃多动的年纪,一面往嘴里塞东西一面含混不清的抱怨:“姨娘都不许我吃肉,说是怕克化不动,只有额娘这里绵宁才能吃饱。“
赫舍里氏低声笑起来,慢慢的道:“咱们不怕,爱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过量就好了。”
绵宁便在赫舍里氏怀里扭来扭去:“额娘~~绵宁才没有贪吃。”
永琰听得赫舍里氏和屋里侍候的下人一起笑出来,于是绵宁越发撒娇做痴。绵宁站了一会,竟然有些痴了。这样的母子之情么?永琰叹了一口气,他是没有享受过的。上辈子养母是庆妃,庆妃向来以生母孝仪纯皇后马首是瞻,而对于生母来说,儿子不过是工具,从他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对于生母来说,不过是长子十四阿哥夭亡之后接茬而来的保障;到后来,不过是生母努力要靠近后位的阶梯。读书习武?不,做得最多的事是揣摩皇父的心思,不冒尖不冒进,努力忍耐。而这辈子,生母变成曾经的养母庆妃,其余的事,不说也罢……
这一刻,永琰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嫉妒里面的小胖子。而一道门帘子,把屋内屋外,隔绝分裂成两个世界。永琰发现自己对里面的世界如此的向往,然而又有些犹豫。
小魏子闭了一下眼睛,以恰到好处的声音提醒:“爷?”
屋里屋外的人同时被震了一下。赫舍里氏优雅地起身,牵着绵宁迎上几步:“请爷的安。这大晚上的,怎么过来了?”一面对着小魏子嗔怒道:“都是作死的,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出声儿?冻坏了爷,你们谁担待得起?”
赫舍里氏十分非常相当正常的态度,仿佛夫妻间的冷漠和疏离从来没有出现过,他们就是尘世间最普通最正常不过的一对夫妻。永琰便笑着扶着赫舍里氏的胳膊往里走,又道:“没他们的事,是爷一时兴起,跟你们开玩笑呢。”
绵宁对着白天无端被骂还是有点阴影,草草请了安,依旧依偎到赫舍里氏怀里。
虽然赫舍里氏的态度不骄不躁不过度热情也不冷漠,没有喜出望外也没有嘲讽交加,但是疏离了多年的夫妻,要一下子变得无话不谈还是有难度的。幸好这里还有一个绵宁。
于是永琰咳嗽一声,仿佛是很任何一个家庭里的一家之主跟着妻子探讨儿子的教育问题一样,道:“福晋太过纵容绵宁了,对着小孩子,也要宽严相济的。”
赫舍里氏亲手递给永琰干净的碗筷,笑的端庄温厚:“爷已经是十足的严父了,我对他宽松一点,不正是合了宽严相济?”
永琰一笑,伸手夹一个蟹黄包子,状似不经意地道:“今天就在福晋这里歇了吧。”几个下人彼此对着眼色,小胖子绵宁的肉呼呼的脸蛋纠结成包子状——阿玛要跟他抢额娘,好讨厌~~
赫舍里氏十分淡定,持着调羹往绵宁嘴巴里喂食的右手连停滞也不曾有,只是很快岔过话题:“颖贵太妃千秋将近,不知道宫里是什么章程?”
永琰心里觉得赫舍里氏不会来事,但是他自觉隐藏情绪的本事不错,因此只是淡淡地道:“皇太后向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授人与柄的。”装贤惠大度什么的,向来都是富察氏孝贤皇后的拿手好戏来着。
赫舍里氏在心里默默叹息,只好挑明话题:“颖妃母终究于爷有养育之恩,按理爷也该去贺寿的。”每年颖贵太妃千秋节,她去宫里贺寿的时候,妯娌们虽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但是那种奇异的目光——她知道别人在想什么,身为养子的永琰,从来没有出现在颖贵太妃的寿宴上,而清朝素来以孝治天下。养恩深重,不是当儿子的可以摒弃的。多往宫里走走,对自家没坏处,反正爷对皇上什么威胁也没有,只要不上赶着戳宫里的肺管子,能跟宫里多交流感情绝对是有赚无赔的事。何况,宫里是君,自家爷虽说是皇帝的弟弟,说到底也是奴才。跟宫里置气,不管是作为弟弟,还是作为臣子,都不是明智的事情。
给颖贵太妃贺寿?永琰的脸黑了。他淡淡转过话题:“绵宁年纪不小了,也该启蒙了,赶明我去给他寻摸一个先生来,你也看着些,让他收收心。喜塔拉氏太过溺爱了,你身为嫡母,有教养之责,不可过度纵容了。咱们家的儿子,难道就比别人差?”
赫舍里氏有些犹豫:“我上月进宫的时候,皇后主子说,皇上打算过几年让绵宁进宫陪伴六阿哥念书的。不过爷既然打算让绵宁启蒙,这师傅人选倒要好好斟酌。绵宁天资不错,已经识得千余字了。”
可惜赫舍里氏这个十分合格的嫡母的言语中暗含的意思,永琰都如清风过耳,唯独一个信息像老鼠一样钻进他的心里,难受的要命——居然让绵宁去给绵忎那个小屁孩当伴读,凭什么?永琰这么多年心里的不甘,像是沸腾了的岩浆一样再度翻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