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天下》燕七月

21、第二十章 残笛一曲见分晓，云雾迷漫难分辨

　　皓南和刑天二人在汴京城北找了一处名叫五斗解酲的酒楼，暂时住了下来。
　　这酒楼虽然简陋，倒也雅趣洁净，店主人是个不问江湖事的生意人，倒很是和蔼，接待他们甚是周到，并且安排了两件上房给他们居住。
　　刑天放下手中的赤乌，提起桌上的茶壶倒茶，笑问道：“这酒楼的名字好生奇怪，五斗酒焉可解宿醉？”
　　皓南这时已换了一身黑衣从内室走出，接口道：“竹林七贤的刘伶平时好酒，有五斗解酲之说，想来是店主人平时甚是好酒，所以得了此名。”
　　他把面纱覆上，提起了桌上的剑，说道：“我去趟太师府，你再去探探吐蕃人那边的动向。”刑天笑了笑，说道：“包在我身上。”
　　皓南缓步走出五斗解酲，然而眼眸里却弥漫着听竹轩的那场大火。
　　火龙贯天，竹屋渐渐消失于风卷残云，几声残笛横吹，凝眸处尽是数重远峦。回首驻足，前生征鞍，这几年沉浮都是黄粱南柯，只是经几许流年偷换，他的执念还是恍如当日，不复改变。他得到这片刻温暖，就已足够，不管前路是楼台烟雨，桃花彼岸；亦或弯弓沙场，寒月关山，他仅能做的是把这本就不该有的旖旎通通飞灰湮灭在这熊熊的烈火之中，就犹如当日把心埋在天门阵，永远当个失心之人，从此，再也不提所谓悲欢，所谓情爱。
　　他的身影像是淡淡的水墨远山，眉眼里尽是流云万千、断桥残雪、风起西阙。公子如玉，而他不能只是温润而已，他是嗜杀的戟、嗜血的魔。
　　而终结这一切，需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甚至是鲜血的洗礼。
　　该是去会会他的时候了。
　　趁着这黑夜的墨袭来，既无风雨也无霜雪，他一路戴月披星，向着太师府的方向。而庞籍这个老贼，就让他用片刻的得意，去换取终身的囚笼。

　　这夜色苍茫无边，他的眼眸里尽是冷冷的笑意，看透世事的冷笑。他轻轻一跃，便翻过了太师府的高墙，几个守卫也根本不是对手。这太师府他来过不知几次，早已轻车熟路。而庞籍的为人他也深知，老谋深算又狠毒，只要与自己不利的，一点不会手下留情，而于自己有利的，就算是万人唾骂也在所不惜。但是现在他并不急于杀他，还想留着他这条老命，为他的复国之路作垫脚石，将来一朝登位，庞籍这个老贼必定是荒郊埋骨的第一人。
　　他拈破了窗户纸，朝里看去，那老贼如今熟睡在床上，连呼吸声都若响雷。他冷笑一声，掀开窗户，翻身而入。
　　那老贼脸上的笑容即使是睡了也是那么明显，他几步上前，在他胸口轻轻击打了几下。庞籍一脸惊恐地醒来，见来人身着黑衣，吓出了一身冷汗，从床上猛然坐起，大喊道：“有刺客——”
　　皓南一下子点了他的哑穴。
　　看着庞籍惊恐的脸，他慢慢揭下面纱，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太师，别怕，是我，耶律皓南——”
　　那声“耶律皓南”讲得甚是低沉，在庞籍听来，简直如同催命，他拼命点头，示意让皓南解了他的哑穴。
　　皓南撩起鬓边长发，笑道：“太师，别急，先听皓南一言可否？”
　　庞籍脸上的冷汗涔涔，只能拼命点头示意。
　　皓南唇边的笑意越发多了起来，坐到桌边，月光斜射进屋内，印在他的脸上，甚是清朗。“太师，想我辽主，可是一向倚重对大辽有用的人才，只是不知太师是想效仿诸葛孔明鞠躬尽瘁只为刘备呢，还是想像管仲另投明主报效齐桓呢？我想像太师如此聪慧之人，心中必定早已有所偏向，只是我辽主虽英明宽大但却绝不仁慈误纵，太师可要好好思量——”
　　皓南说了此番话之后，又走向庞籍，解了他的哑穴。
　　庞籍早已汗透背脊，不留神从床上翻滚了下来，他顺势作揖道：“国师，庞籍此生所愿，只为家人谋得一席荣华，实在不敢与管仲相论，但是庞籍此心永向辽主，不敢欺瞒——”
　　皓南微微一笑，这一笑在庞籍看来，甚是诡异。
　　“太师此言，本国师信了。”他顿了顿，接着道：“昨夜未时，太师可觉得心口疼得异常——”
　　庞籍拭了拭额间的汗水，惊道：“国师如何知道？”
　　“你可还记得当日本国师给你的蚀骨丹解药吗？蚀骨丹的解药有一很动听的名字——摧心丹，初始服下，并无异样，过了两三个时辰便要心绞痛发作，以示药力，如此之后，表面看来并无大碍。但是长此以往，每月月圆，心绞痛就发作地更为厉害，终身相伴。”
　　庞籍一听方知自己又中了奇毒，他腿一软，立时就跪了下来，眼眸之间似有垂泣之意，“庞籍此生愿效忠大辽，效忠国师，绝无二心。望国师体恤庞籍老迈，家有弱小，将解药赐予庞籍——”
　　皓南一见庞籍跪下，却只是撩起鬓边长发，冷笑着说道：“太师何须如此大礼？本国师有缓解心绞痛的奇药——静心丸，每月心绞痛发作之时，只需服下一颗，便可缓解疼痛。只是佛心舍利已在本国师手里，大辽国事繁忙，本国师也将返回大辽。如此，还是让我的手下每月按时给太师送一颗静心丸可好？”
　　庞籍一听此话，心知今后半生将受制于人，而前路他只能步步维艰，所谓一招错满盘皆落索，他虽心有不甘，但也只得应承下来。
　　皓南覆上面纱，走出了门口，而庞籍早已虚软了身子，瘫坐在地了。

　　“无云哥哥，你们在商量什么？”
　　排风寻着声音望去，门口是一位黄衫女子，黄丝带束发，青丝垂下，鬓发飘逸，唇角流出光芒，双眸透亮，灵动如水。
　　无云轻笑，向排风和桂英介绍：“师妹花灵，自小顽劣，二位见谅。”
　　排风和桂英相视一笑，各自报了自己的名姓。
　　花灵嘻嘻而笑：“穆姐姐，风姐姐，无云哥哥最喜嘲笑灵儿，素日只是稍作调皮，并无真心嬉闹，你们千万不要听他胡言。其实灵儿昨日也在大相国寺，寺内发生种种，灵儿也有所窥见，只是不曾像无云哥哥，出手相助。不过如此倒是甚好，能看一场好戏，无云哥哥可是出尽了风头——”
　　“灵儿，我和两位姑娘有要事相商，天色已晚，你早点歇息为好。”无云不好作答，只得假装面露愠色，假意嗔道。
　　花灵憋了憋嘴，只能叹息道：“无云哥哥恼了，那灵儿只能领命先去睡了，二位姐姐，以后若有有机会，定要与你二人细谈甚欢。若有用得着灵儿的地方，千万不要客气！”
　　话没说完，花灵就一路小跑跑出了房间。
　　三人只能苦笑，还是埋头开始商量以后的计划。
　　“且不管这两张图是如何得来，如今最重要的是把杨家人救出来。”排风一脸焦急。
　　穆桂英凝神想了一阵，说道：“不管这个线索是真是假，总是要一试。我去找义父寇丞相，而排风你去大相国寺打听情况，看是否有寺僧和庞太师勾结，使得布局图丢失。如果我们有办法知道是有谁勾结了庞太师，暗中透露了布局图，那就可以还杨家一个清白。”
　　排风点头应是。
　　无云道：“如今之计也只能先如此了，只是大相国寺丢了佛心舍利，必定大乱，杨姑娘如是前去探查恐有不便。若是二位信任无云，无云可以让手下代为打听。而杨姑娘若是不嫌弃，也可在无云楼暂避，直等杨家昭雪。”
　　穆桂英听无云此言，也觉有理，毕竟排风武功不济，若是在外被抓，又恐怕多生事端，于是也道：“昨日排风也受了伤，此时确实不宜露面。那么有劳上官公子了。”
　　排风脸上有些许懊恼，但是也于事无补，所以只能收敛了面容，无云却只是笑笑便不再说话了。

　　穆桂英趁着夜色还深就带着两幅画前往了丞相府，只留排风一人在无云楼。排风昏迷了一天，又加之事来突然，早已因焦虑而无半点睡意，只能注视着烛火摇曳，和衣斜躺于床边。
　　只是这一日一夜而已，杨家急遭此变故，而她既恨自己受了伤，也恨自己没有少夫人那般高强的武艺，现在非但什么也做不了，还要寄人篱下。这种滋味，实在太过酸楚和无奈。
　　窗外传来打更的声响，一声又一声的，原来已到申时了，过不了许久，天就大亮了。这汴京城的冬夜为何如此漫长，又为何凉透了窗前的纱幔，直教人心悸。
　　她蜷缩了身体，心口又隐隐地疼痛起来，直觉得眼前开始模糊起来。
　　前面是个深谷，杨家众人身披战袍，手持枪戟，一个个神色紧张。她远远地骑马跟在后面，这条深谷地上沙石翻滚，尘土飞扬，马蹄声响彻在山谷的顶端，不时和以海东青的凄厉叫声。
　　悬壁陡峭，枯松倒挂，排风听着前方宗保少爷轻柔地说着：“桂英，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她忽然听到头顶有飞沙走石的滚落之声，于是抬眼向上望去。只见崖顶飘过一团红雾，瞬时弥天满地，而谷底四周也有巨大的响动，像是雷霆电击，马匹受惊，开始向外逃散，她一惊，勒紧了马缰，但是无济，翻身落马。她揉了揉迷蒙的双眼，跟着杨家的众人向前跑去。
　　只见前方几团白雾袭来，众人不辨方向，只能干等。等白雾稍微散去，她发现众人已被围困，她提紧了手里的杨家枪，开始环顾四周，只见四周遍插了无数的黄色小旗，她凝神一数，居然有十二面之多，呈围困他们之势。而十二面黄色的小旗上郝然分别书着十二星煞的字样。
　　她耳边听着少夫人说道：“禀告太君，这是天门阵中最厉害的一关——天罗地网，大家一定要小心啊！十二星煞随时现身！”
　　她还来不及思考，便卷入了战斗，只是遥遥望去，居然在离阵数十丈外，有一男子正在观战。
　　他一身辽人将领的服饰，站于高台之上，眉眼看不清楚，只是觉得他嘴角噙着冷冷的笑，那笑竟要刺到她的内心深处。
　　她忽然觉得心口又开始疼痛起来，简直要到不能呼吸的地步。
　　耳边听着少夫人叫他们跑，她也跟着跑去。
　　“想跑——”
　　猛地一声厉喝，那辽国将领的身后飞出数道绿色的布幔直向他们冲来，满眼的绿色，直刺向她的眼眸，她立时以手遮挡，但还是躲避不及，那绿色的布幔猛地击打在她的左肩，因受力过猛，她摔向了一边。

　　“咳咳咳——”她醒转过来，只见天空微晞，原来刚刚又是梦一场。她拭去额间的汗水，却是再也躺不下了，只能坐起，到桌边倒茶喝。
　　硝烟烽火，她第一次梦到，金戈铁马，也只是依稀的记忆。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桃源，而她好像至今未至，执剑欲挽流年飞逝，可叹岁月匆忙奔走。
　　梦魇重重，到底何人是谜底，是那梦里的男子，还是那日竹林的黑衣人？她的梦越来越真实，可能等时间一到，她就能看清那人的长相，只是不知为何，她看着那黑衣人的背影，总觉和梦中人太过相似。
　　难道他们会是同一人？她不敢想，只能等杨家的事情了结了，她才能去找自己的答案，至于佛心舍利恐怕真在那人手上，只是如今她要如何才能抢回它？那人的武功深不可测，身边还有一个武艺高强的帮手。
　　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