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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踏花长安 ...

  •   万贵妃的灵柩如期发引,三月初六日葬于天寿山西南。好在皇太子妃这样身份,皇妃丧礼不必哭临,上祭一坛即可,不然宛月哪有眼泪可挤。后宫里真正悲伤的,除了皇帝,大概也就是项氏、段英那些安喜宫旧人了。
      恰逢春闱,例应以三月朔日,御殿而亲试之,状元率诸进士上表谢恩则为初六日。本年值皇贵妃丧礼,遂将殿试推迟至望日举行。

      三月十五日,阔大庄严的奉天门广场上,文武群臣公服侍立,三百多名贡士跪在丹墀内,静候着成化丁未科的殿试。
      成化帝常服升殿,清脆嘹亮的鸣鞭声响过,百官行礼侍班。
      奉天殿中,执事官举起策题案,内侍官将皇帝出好的策题付礼部官,置于案上。执事官举着策题案,放置到御道中。鸿胪寺引赞贡士行过五拜三叩头礼,各分东西侍立。执事官则随举策题案于丹墀东。
      皇帝讲话勉励了几句,礼毕驾兴,文武百官退。
      此时,真正的考试才开始。礼部官散题,贡士列班跪受,叩头就试。
      策题制曰:“自昔帝王创造丕图,必有贻谋,以为长治久安之计。夏商周之迹,见于经;汉唐宋之事,具于史。朕欲闻其纪纲、统体、制度得失之详。迨其嗣世之君,欲保盈成,以跻至治,一惟旧典,是遵是用。其或久也,不能无偏而不举之处,则亦兴其滞,补其弊,期使斯民得被先王之泽,如夏启、商宗、周宣王是已。而汉唐宋之君,亦有能庶几者乎?朕欲究其奋励有为,功业可称之实。夫事不稽古,固无以证,今然徒泛论古之人,而不求今时之急务,亦非纳言之善也……尔诸生皆学古通经、有志于用世者,其各直述以封,毋有所隐,朕将亲览焉。”
      “臣闻帝王之御天下也,有致治之道,有保治之道……”一位年轻人沉思片刻,胸有成竹地挥笔疾书。他引经据典,谈古论今,洋洋洒洒五千言《御制廷试策》书毕,诣东角门纳卷而出。
      翌日,殿试读卷官取举人所对策优等者,向皇帝进读三卷。
      充任读卷官之首的太子太傅、吏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万安,抑扬顿挫地念着拟为第一的对策:“臣对:臣闻帝王之御天下也,有致治之道,有保治之道。致治之道存乎法,保治之道存乎勤。非法无以维天下之势,非勤无以守天下之法。故创造丕图者,必立法以贻孙谋;嗣守鸿图者,必尤勤以绳祖武。曰纪纲、曰统体、曰制度,皆法之具也。而兴滞补弊,则勤之实耳……伏愿陛下以成王为法,以玄宗为戒,以臣之言为不欺,慎终如始,不敢逸豫,则祖宗之法有不难守,天下之治有不难保矣。惟陛下留神省览,果如圣谕,则臣之幸也,宗社之福也,天下万世无疆之休也。臣干冒天威,不胜战栗之至,臣谨对。”
      文采精华,气势磅礴,思路清晰,莫过于这位费宏者。祐樘侍立在龙椅下首,心道:只是费宏在对策中力劝陛下勤政,且以天宝之祸为戒,会不会惹父皇不高兴?
      好在成化帝龙颜大悦,对这篇措辞得体的策论很是满意,并不介意其中委婉进谏之言。一甲人选他已派太监密察过,这费宏年方二十,用心栽培,假以时日,不仅成化朝可用,更有望成为儿子的股肱之臣。“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哪个皇帝逢着良才,都难免得意一叹。
      皇帝蘸了朱墨,批定次第,御笔钦点费宏为头名。
      “成化丁未年,三月十五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第一名费宏,第二名刘春,第三名徐瑞,赐进士及第。第二甲,程楷等一百一十人,赐进士出身。第三甲,马景昌等二百三十八人,赐同进士出身。”
      传制官唱榜毕,文武百官入班,五拜三叩,高呼贺词:“天开文运,贤俊登庸,礼当庆贺!”

      因选得了大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朝廷上下莫不欢欣激动。
      祐樘回宫,不免与宛月说上几句。文武群臣退朝之后,亦纷纷大发感慨,教育子孙要以费状元为榜样,发愤读书。
      费宏系江西铅山人,十三岁中文元,十六岁夺魁解元,十七岁就学于国子监,与当时同在太学读书的张峦是旧相识。
      张峦对妻儿称赞了一番费宏的才学,又向金氏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该有多少名门闺秀遗憾,如此前途无量的少年人,年纪轻轻就成了亲。”
      “娶的是哪家姑娘?”女人家对这种话题是最感兴趣的。
      “说来也是一段佳话。”张峦笑道,“费宏才名远扬,国子监丞濮未轩的夫人邹氏听说了,心存择婿之意。邹氏以善对闻名京城,一日约上几位监生,出句‘金杯春泛绿’,别人苦思对句之间,费宏脱口而出‘银烛夜摇红’,邹氏称奇,遂将爱女许配费宏为妻。”
      金氏对名门才女从无好感,嗤道:“许配给状元有什么了不起,我女儿嫁的是日后的皇帝,状元不也得给皇帝磕头称臣?”
      对于金氏这点狭隘之见,张峦叹了口气,“天子也要礼贤下士,优待儒臣的。你这种话不要在外头说,人家会以为我们骄贵自矜,对女儿名声也不好。”
      金氏不服气,敷衍地应了一声。

      话分两头,却说传胪之日,新科进士跟着榜案,从奉天左门而出紫禁城。
      新科皇榜张挂于长安左门之外,顺天府已在此设好了彩棚,府尹亲自为新科状元斟酒戴花,再由专用的伞盖仪从,送状元归第。
      沈家后宅中,沈妙静、沈妙清姊妹二人正在花园亭子上做针指,小丫鬟匆匆过来道:“大姑娘,二姑娘,二少爷说状元归第的队伍快到了,要带姑娘们出去瞧瞧。”
      “还是二哥最疼咱们。”妙静笑着放下针线。姊妹俩年纪渐长,平日拘在深闺,难为二哥开口,方能去一睹那位父亲大加赞赏的费状元了。
      姊妹俩到前院寻了沈钰和沈铋,一道出门到了街边。
      此时锣鼓咚锵,前头两排皂隶开道,中间打着黄绢伞,簇拥着一位乘坐高头大马的青年人而来。那状元郎胸前系着大红花,身穿深色广袖蓝罗袍,头戴皂纱垂带帽,相貌堂堂,风度翩翩,喜气洋洋。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金榜题名,进士及第,已是无数士子终其一生的美梦,何况是万里挑一的状元?
      而这位文质彬彬的新科状元,竟如此年轻,前程更非那种皓首穷经的老进士可比,着实令万千士庶仰慕不已。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妙静无意间眼光一偏,恰落在对面的酒楼窗边,一名少年的面上。
      那少年剑眉入鬓,凤眼斜挑,居高临下望着底下的热闹场面,一副独立世外的冷漠神情,不正是去年偶遇过的刘三公子?
      虽然他样貌长开了些,但去年鲜衣怒马那一面印象深刻,妙静相信自己不会认错。她不住地偷眼望去,也不顾得看什么状元了。
      状元仪从过后,人群也散了开来。沈家兄妹转身欲家去,忽听一个妇人嚎道:“哪个杀千刀的,偷了我的银子!”
      人们又围拢过去,只见一个灰褐比甲的枯瘦妇人,跌坐在街边,捶着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都怨我贪看热闹,哪个小贼趁乱偷了钱去!那可是给孩子爹买药的救命钱哪!呜呜呜……狗娘养的贼杀才啊,何不先杀了老婆子算了!”
      当下有人说贼子该死,有人说快去报官,也有人劝抓不到现行,不如回家另想办法,七嘴八舌乱作一团,反惹那妇人哭得更凶,口中越发不干不净咒骂着小贼。
      市井之言污耳,沈钰便要拉弟妹离开,却听“叮当”一声,一枚银锭抛在妇人身旁,有个冷冷的少年人声音说:“哭闹何用,快滚开买你的药去,休扰了爷清净。”
      妇人转悲为喜,忙不迭地道谢,那少年也不接腔,转身便要离去。
      “子平兄留步,”沈钰唤着那少年的字,拱拱手,“子平兄侠肝义胆,小弟佩服。”
      那少年正是刘三公子刘凖,不期在此遇见同窗,冷傲的神气消了大半,也客客气气回个礼,“仲坚兄见笑了。”
      沈钰手中牵着弟弟,身侧紧跟着两个妹妹,虽觉妹妹这年纪见外男不大妥,到底尚未及笄,遂向刘凖介绍:“这是舍弟沈铋,这两位是舍妹。”又令弟妹道:“刘家三哥哥是我县学同窗,你们快来见过。”
      沈钰身为皇太子妃表弟,在县学里并不以皇亲而自矜,此时说起刘凖亦不提其次辅家公子那些家世背景,刘凖便更觉沈钰此人端方清恬,不是那种趋炎附势的小人。再看沈家弟弟妹妹,一个个风仪秀雅,可见沈家的家教极好。
      妙静没想到刘三公子竟与二哥是邑庠生同窗,究竟是阁学之子,外表再放达不羁,走的也是正儿八经的读书入仕之途。
      “见过刘三哥哥。”妙静叉手福了一礼,感觉刘凖清清朗朗的目光从自己身上一扫而过。她的脸颊耳侧便莫名地晕起些热度。心道:他可有印象见过她?那次她着男装,想必他就算在人群中瞥见过“他”,也不会与她联系在一起。
      刘凖曲腰还礼,觉着这沈姑娘有两分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如此秀美绝伦的姑娘,若是见过,不可能记不住的。瞧她也有十四五岁了,他不便多看,遂将这一缕好奇压在心底。

      游荡到入夜,刘凖方家去。母亲吉氏闻儿子回来,让丫鬟叫了他到房里,说道:“今儿有人说,李通政家有位小女儿,生的好模样儿,性格儿更是聪明智慧,知书达理。我想着哥儿也该寻亲事了,改天与老爷说说,托人与你做个媒哩。”
      李通政,不就是掌管通政司事的李孜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踏花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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