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逢在山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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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可以再睡一会儿，要一小时后，飞机才到重庆。
领完行李，老远就看南明在出站口最前排朝我挥手。墨镜绾在额上，手拎赭色小包，米黄碎花裙摆至膝下，那块小玉佩仍紧贴脚踝，只是缚着它的红绳颜色格外新鲜明丽，引得我暗暗犹豫是不是过两天把我的也给换了。
我一路小跑一路招手，“干嘛搞这么淑女今天？”
“从来都淑女，你不知道？”她作势要接过我的行李箱，我当然摆手不要。
半个身子挤出航站楼，重庆六月初的湿热就扼住了我的喉咙，那是一股浓密得滴得出水的热气，从鼻腔到会厌到气管到肺，里应外合地把你放到，让你窒息。
“怎么这么热！”走出没两步我就掏出纸开始擦汗，摸了半天没摸着，正准备脱下背包来取时，南会心地递上了一张。
“这里六月都是就是这个样子，要不你八月来试试？我会带着120接你。来，的士来了。”
把行李放进尾箱后，我们马上钻到了车里，好在司机是个懂生活的人，开了空调。躲进后排贴着凉飕飕的出风口吹，像窝囊的死刑犯得到缓期执行。
从江北机场到市里大约七八十公里，途中山山水水，又高楼林立，处处暗示着这个城市的怪异。
南挨着我，一言不发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我说你是不是又胖了？以前哪儿有双下巴。”
“嘿嘿，你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这都是专门饿了三四天才来的，就怕你说胖！”
“这也太明显了，你是不是隆了双下巴啊？”说完南面带一副再熟悉不过的狡黠笑容。
我拍拍肚子，发出熟透西瓜的轰隆。“哈哈，被你发现了。还有这里，韩国进口材料。”
她笑着也要拍。
“收费！”，我拿手一挡，“拍坏了你赔，进口硅胶哈。你看那些女明星的鼻子，是能随便摸，随便打的吗？”
“切，给我拍我还不拍咧。谁知道你肚子里是不是硅胶。几个月了啊？”
“快了，快了，快生了！”，别说，我胃里还真有点儿犯恶心。重庆本就是山城，上坡下坡，左弯右绕。加上吃花椒长大的的哥性格火爆，一脚油门踩到底，方向打得不带招呼。没开多久，我就有些晕车了。司机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管开得好开得烂，自己总归怎么都不会晕车。等全车人像磕了药一样摇头晃脑地哪怕全甩吐了，司机们的淡定，是不会减少半分的。
“我说你也真过得潇洒，店子放着不管了，跑这儿来。”只有在假装生气的时候，她才能用出语法如此无误的责问语句。
“店子里有老麦和杭姐就差不多了，他们从来就比我清楚得多，前段时间还招了个女大学生。平时就那么点儿的生意，人手足够了，反倒我比较多余吧。再说，呆两三天我就回去。又不是死赖在这里啦。”这么热的地方，要我赖在这儿，那等到八九月还不得死在这儿。
“你就呆两天啊？什么时候走？”一听我这么快要回去，南的生气也装不下去了。
“大后天吧，想坐大后天下午的飞机。”
“啊，我那天学校有个会不好溜。怎么只待这么两天！”这回她真生气了。
我苦笑着，“虽说我店里只有我是多余的，好歹我是山寨老板啊。真要走太久，也挺麻烦。”
南翻着白眼，“你真的是个山寨红旗手！好咯，那我大后天送不了你了，今天你先记下路。”
“嗯，认路我最没问题了。那时候和吕老大全省大大小小的山差不多都爬遍了，就从没迷过路。”
“呵呵，那是因为老大厉害吧？他现在怎么样，最近有没有回去看过他？”
“当了教导主任以后据说好多学生都挺怕他的，见到他说话声音都低了。其实他比以前黑鬼好多了，我们那时候逃课上网，黑鬼是带队进网吧抓人。老大只是样子看上去凶，实在是个最好欺负的家伙。呵呵。”
吕老大是我和南明的初中班主任，接手我们班的时候很年轻，大学毕业没几年。因为我是外地寄宿生，所以老大对我特别关照。加上他从小喜欢爬山，我从小擅长爬山。中学几年，我和老大还有几个不很固定的大小朋友几乎把省内知名的无名的山全爬完了。因为成了好朋友，隔三差五他总喊我去家里吃饭，陪他女儿玩。第一次见到倩倩的时候，正好是她两岁生日，老大在家里摆了小小一桌生日饭。转眼已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老大从普通历史老师一步步升到教导主任。倩倩已经高一，远远大过我初见老大的年纪。而我大学毕业两三年，七七八八的干了不少，去没有顺心的，机缘巧合当了个咖啡店老板，虽然非我原意，倒也并不为难。
“说来我有一年多见过他了，还有倩倩，这个妹子都高中了。还记得我们那时候帮老大跑腿去幼儿园接她放学，打死都不肯走。主要是你长得太像人贩子。”南说完自己忍不住一阵狂笑，实在听不出有什么好笑的。
“她那时候早就认识我好不好，也不知道那次怎么回事，营养老师看我们的眼神都一副认定我们要拐卖小孩的样子。肯定是你长得不像好人！”
“后来我去接的几次不都很好吗？倩倩小时候多黏我啊，谁喜欢你个老男人。”
“嘿嘿，是的是的，我现在去开中学家长会，老师不会奇怪的。”南和我一般和平不到三十分钟，就会疯狂互相吐槽。
车子开了二十多分钟，不知过了多少桥，绕了多少弯，颠簸曲折很不舒服。
“诶，我说”南突然叫我，“我，好像，有点晕车。”
“我早就晕了。”原来不只我这个外地人坐不惯重庆的的士，南明这里读了四年大学，又留校工作了几年，也会被山城的车搞晕啊，这顿时抚平了我内心的微微自卑感。
南皱着眉头似乎在强忍呕吐，“没事没事，快到了。”
“嗯。”我也好不到哪儿去，少说两句免得破口而出。
接下来的车程异常安静，不敢说话，也不敢发短信。坐车的时候打字，那是摆明了想老牛反刍。看着窗外迷迷蒙蒙的天气，压抑闷热，好像有下不完又下不出的雨。
好在没多久车就到宾馆了，匆匆付完车费，连滚带爬赶紧下车，生怕司机给我们来个最后一击。太过慌张差点连后备箱里的行李都忘了拿，还是的哥好心不停按喇叭提醒。我们俩一趟下来，早已完全晕了。
宾馆定在南明的学校旁边，方便她晚上回教工宿舍。辅导员就像过年门口贴着的福字，好像很重要，其实一年见不到几次。没有白头的辅导员，大家都是占着上家看下家，找好下家踹上家。南明一边当辅导员一边准备考研，估计下次看到她就又变成南同学，不是南老师了。
把行李在房间安顿好，肚子已经饿得轰鸣。
“想去哪里吃饭？”
“当然是火锅，到这里不可不吃。”我觊觎重庆火锅很久了，这次来的目的之一就是一饱口福。
“好啊，我平时都不怎么吃火锅的，太辣。”南虽然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还是不能吃辣。
到了饭店，我们要了个鸳鸯锅。她这个本地人吃清汤，我一个外地佬却吃红油，真是好笑。“麻花、牛羊、毛肚、金针菇、生菜、油条、鱼丸、贡丸……”服务员看我们两个人食量惊人，一脸坏笑地拿着菜单走了。再来两瓶冰啤酒，和火锅可谓绝配。南明从来不喝，她酒精过敏。记得高中毕业聚餐，才两口她就冒出一脸红痘，结果之后两周打死也不肯出门。
邻桌的香味挑逗性飘来，肚子呼应地叫着更厉害。
“这段时间店子生意怎么样？”
“比刚接手的时候好些了，不过也从没坐满过。偶尔老麦会喊上几个朋友借地方办小型音乐会。”
“他还在坚持啊？厉害。”南很惊讶，她老早就觉得老易会放弃。
老麦是我接手这个店子之前就开始在这里工作的老员工，比我们大两岁。资深愤青，草根音乐人。梦想就是做自己的音乐，却不强求得到认可。从不为了迎合市场，写些卿卿我我无病呻吟的歌。也因此只能在我这个小咖啡店，打打工，隔三差五用店子二楼办倒贴音乐同好会。
“哈哈，是的，你这人就是一天到晚鼓动别人放弃。”
“不不不，这么能坚持的人我最佩服了！向他致敬！”说完南比划了一个敬礼的手势，这个妹子有时候就是特别疯狂特别夸张。在她面前我时常觉得，自己反倒更像个女孩子。
下锅的菜终于上来了，被冷落的太久的鸳鸯锅滚沸不止，像要为我的肚子也一并叫屈。我一盘盘下锅，一碗碗下肚，不觉间两瓶酒已然见底。
“不过说真的”南含着一个贡丸，含糊地说，“老麦的歌确实不错，我拷到电脑里在办公室放，有好几个学生都来问我要。”
“对啊，可就是总碰不上好机会。难道你要老麦去参加选秀？他根本不屑一顾。虽然我觉得他怎么着也能进总决赛，前十？十五？”
所谓千滚豆腐万滚鱼，冻豆腐放红油锅里，越炖越香。
“说到那个音乐会，其实也没我什么事，我本来就五音不全，场上表演这个选项就免了。加上杭姐帮老麦前前后后殷勤招呼着，场下组织这一块儿我也不用管，比观众还观众，所以。。。把漏勺给我下。”我捞了点粉丝到碗里，“所以，下次你回去一定要看个现场。五折优惠！”
“还能卖出门票？”她一脸不相信。
“哈哈，对外免费，对你五折。”
“去！哪个理你，我去看老麦。”南翻了我一个大白眼，继续啃她碗里咬不烂的牛筋。“哦，对了。那杭姐现在怎么样咧？有男朋友没？”
“唉，为这个前两天我们还在安慰他。刚分手，那男的只想玩玩而已。”
“啊，怎么认识的？”南终于放弃了那块牛筋。
我喝了一大口酒，继续陈述航姐悲惨的恋爱史。“他们还不都是和朋友去泡吧，朋友的朋友就认识了。Gay的爱情，来得快去得快。”
“那他不是伤心死了？”
“是啊，他伤心死了，我们伤死了。整天闷闷不乐，工作也神游。昨天我走的时候他好了点，不过每个两三个月，走不出来。”上帝总是以不公维持着一种稳态，以不平等来维持平等本身。只不过杭姐不巧是受虐狂那一端罢了。想到这里，我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
杭姐虽然被我们成为姐，其实是个大小伙。而且相当帅气，一米八三的个儿，皮肤很白，眉眼分明，高鼻小嘴，胡子总刮得干干净净。杭姐是我和南的高中同学，高中那会儿极受追捧，成绩不错，一手字儿写的棒极了，尤其是篮球打得好。每次班赛，场边上围一圈儿女生，一半是看他。不过杭姐家里管得严，父母离异后，他判给了妈妈。从小杭妈对他要求极高，作息礼貌生活学习无所不管。到高二分班之后，还专门向单位申请带薪离职，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做保姆兼老妈，提前两年把杭姐推入了高考备战模式。这种高规格待遇我们看了都毛骨悚然，倒是杭姐好像从小习惯了，偶尔听他抱怨，但极大的挣扎和斗争，是从来没有的，至少我们没见过。尽管大受市场欢迎，似乎在我记忆里，高中阶段杭姐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情书当然收过一堆，还有一大早自告奋勇来送早饭的外班女生，其实后来问杭姐，他说之前都不怎么认识，但是人家来了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所以只能收下。不过他一般都不吃，全职老母怎么会容忍自己的儿子委屈地到学校外边路边买早餐？每天早上，杭姐都是饱得不行才出门的。所以各种粉丝爱心早餐，多半被我们几个好朋友瓜分，刚好省下早饭钱，乐得去网吧。因此杭姐在我们心中，一直有着神圣而崇高的地位，我们对他的敬意附着在做的每一个任务，打的每一件装备。
高中就这么单身着过去了，高考发挥一般，杭姐读了个本地大学。他妈倒是相当开心，每个周末都要他回家休息。据说以前决口不提爱情的杭妈也开始旁敲侧击儿子的感情动向，不过杭姐真的没有什么动向。爱慕他的女生依旧多，他不理睬的女同样多。大三那年，他想试着和别人谈谈恋爱，就答应了一个女生的表白，那个女生着实在学校火了一把。杭姐也很努力地想当个好男友，不过光是行动，却没有心动。大概坚持了两个月，他还是放弃了。其实两个月里，他尽善尽美，女孩对他也是不错。可惜始终找不到感觉，于是只能如实告诉她，自己觉得不合适。女生哭得要死要活，杭姐慌了，问我该怎么办。我说如果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就赶快分，别害了人。其实你一开始就不应该那人家去试。后来杭姐顶住头几周的压力，没再理那个女生，慢慢的大家都恢复正常了。其实那个女生还蛮特殊的，说不定以后可以自豪的说：“我是韦杭唯一爱过的女人。”可惜韦杭从没爱过她，当然，也不会爱其他任何女人。
韦杭其实早就暗暗感觉自习喜欢的是男人，但是总不敢承认。直到后来遇到一个喜欢他的男生，是大学里高一届的学长。这人我见过，长得没杭姐好，但有一米八七、八八的样子，很剽悍。对杭姐不错，尽管我不懂gay一般是怎么表达感情。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一旦决口，就一发不可收拾。自从杭姐对自己内心和解之后，每天都超开心，乐乐呵呵的。一天到晚和男友泡在一起，最开始周末还是照样回家，不动声色。这样的生活过了大半个学期，杭姐开始周末撒谎不回家了，一次两次还好，久而久之杭妈的嗅觉开始起作用，只要这个太太敏感起来想查清什么事，再怎么瞒骗和掩盖都不会起作用。没多久，大战爆发了。
我从没见过杭妈哭，或者说我都很少见过任何一个人哭成那样，那叫一个嚎啕啊。我原以为会大打出手，砸锅摔碗，可是没有。从打探到自己儿子的真相开始，杭妈就哭个不停。边哭还边念“怎么搞的，做什么孽啊”。让人看着都惨烈。她把我喊到家里，要我帮忙劝杭姐。我只好敷衍答应，也只是跟杭姐说了些要慎重什么的。其实我本身很尊重各种取向，自己觉得合适就好。尤其杭姐和我们从中学起就相当铁，他不是那种娘娘的人妖小子，很有内涵和想法。他难道不了解自己妈妈的个性，既然他知道还毅然决然，可见是打定主意了，我们除了支持之外，多说无益。不过，就算是支持，其实也不晓得怎样去支持。杭姐和他妈后来怎么谈的不知道，只是大学毕业没多久，有一天杭姐找到我，问我准备怎么安排今后的生活。我毕业后没回老家，找了份记者工作，继续在这个城市生活。租了个小屋，两室一厅，一个人住，有时候还觉得挺多余的，于是很奢侈地布置成一套小小书房。就在这时，杭姐来了，他说和他妈住不下去了，过不了几天就要大吵。两个人冷静后，杭姐提出搬出去，他妈不同意，直到杭姐说是搬出来在我家借住，杭妈才松了口。可能在她眼里，我怎么样都不可能是gay吧。事实上，我也确实不是。杭姐搬来住我没任何意见，也从不担心尴尬什么的，可能因为太熟，或者因为我没那个基情的细胞，再或者我记者工作跑新闻忙得要死，根本不怎么着屋。倒不像是杭姐住在我家，而是我厚着脸皮找他打尖挂单。最可惜的是我才布置好的书房，专门买的一个二手书桌要挪出来，把杭姐的床让进去。但又实在没地方放这个桌子，只能让它委屈在客厅的一角，形成一道奇异的风景。杭姐还是会时常回家吃个饭，看看妈妈，那个时候俩人都很和谐，这可能就是所谓距离产生美吧。因为总可以回去，所以也让我沾了不少便利，比如从此我的冰箱开始充实起来，打开就有许多杭妈做的饺子、饭菜在里头。杭姐上班在外面吃饭，于是这个自然就成了我加班后回家的夜宵。现在想想，确实还挺怀念那段日子。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重逢在山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