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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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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非要在人生在世将要面对的种种事情中,选择一种最让人痛彻心扉的,伊尔弗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与至亲的分别。
当然,他所指的分别,不是停留在暂时不能见面这样不痛不痒的程度——即使永远不能见面,只要能通过某种途径知道对方还好好的活着,就不是伊尔弗特所指的分别。
在伊尔弗特心中,与至亲的分别,指的是文人口中所说的“天人两隔”。更通俗点来说,就是至亲的死亡。
在书上看到过“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在你身边,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这样的句子,伊尔弗特觉得很好笑——他认为写出这样句子的人,一定是没有经历过与至亲至爱之人分别的天真派。
对于伊尔弗特来说,戴安斯莉特夫人是绝对不能代替的至亲之人。虽然已经过了三年,但是直到现在,只要想起戴安斯莉特夫人已经去世了这个事实,伊尔弗特就觉得心口痛的难以呼吸。他清楚的记得,看见戴安斯莉特夫人的死讯那天,他近十年没有流过的眼泪,决堤一般的向外奔涌。头像被狠狠打了一棍似的,沉重而又疼痛。彻底晕过去之前,他真心祈祷自己就这样被带到戴安斯莉特夫人身边。
伊尔弗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从那巨大的悲伤中恢复过来的,他觉得经历了那样痛入骨髓的分别以后,还能继续活在世上的自己,稍微有点不可思议。
在知道戴安比斯利特夫人的死讯之后的一年间,伊尔弗特没有吃过一点带荤腥的食物——因为传说这样做能让天堂中的亲人展开美丽的笑颜。
三年来,每次到戴安斯莉特夫人的生日时,伊尔弗特都会精心的挑选一束百合送给她。
他不知道戴安斯莉特夫人的墓碑究竟立在哪里,所以只能把花放在了现在已经被改装成动物园的庄园门口。站在原本与戴安斯莉特夫人他们一起欢笑的地方时,伊尔弗特总会感觉到外人不能理解的充实与寂寞。
正因为亲身体验过,所以才理解。正因为理解,所以更难过。
当听到望月晓亲口说出自己那么深爱的妹妹的已经死去的事实时,伊尔弗特愣在原地一步也走不动。他不敢看望月晓的表情,也不知道到底应该说出什么话来安慰这个把自己当做朋友的和蔼前辈。
“伊酱,”还是望月晓自己打破了沉默,“人死了,是不是就看不见这个世界的事了?”
伊尔弗特明白望月晓在期待着自己否定他的提问,可是他却说不出口。此时此刻,如果自己能走到晓的身后,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说一句“当然不是,即使艾君去了天堂,但是她一样能看见晓的英姿哦,所以晓更要好好的活着,成为让艾君骄傲的好哥哥!”这样的话,也许晓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明明是很简单的事,可是,自己却做不到——在伊尔弗特眼里,人死了,就是死了,和这个世界就没关系了。既然没有关系,又怎么会看得见这个世界的事呢?
“我可是把房子租给你住的善良前辈哦,伊酱,你却连骗骗我都不愿意吗?这样太不仗义了啦。”望月晓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完这样的台词以后,返回楼上拉住了伊尔弗特,“走啦,下楼陪我喝会儿啤酒。”
琥珀色的液体流入口腔,冰凉的感觉在胃里散开来,缓缓的蔓延至全身。
“真是爽快啊!”用豪爽的语气喊出这句话的当然是望月晓。“伊酱,你不这么觉得吗?”
伊尔弗特点了点头,在这样略显炎热的天气里,能喝一罐这样的冰镇啤酒,真的是非常舒服的事呢。要不是因为现在心情太过沉重,也许他也会像望月晓一样,在脸上挂上一个灿烂的笑容。
望月晓打开第二灌啤酒以后,用带着凉意的手轻轻抚摸了伊尔弗特的脸。
冰冷的指尖滑过脸颊,留下一丝淡淡的寂寞。一直低着头的伊尔弗特抬起浅琥珀色的眼眸,眼神与一个温柔的笑容不期而遇。
“伊酱,抱歉。我说的话,让你难过了吧?”不知为什么,此刻望月晓的声音听上去特别的澄净,“你放心好了,我没事的。在我以为自己真的会痛苦到死去的时候,组长他拯救了我哦,你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吗?”
“不能被过去困住,要往前看……这样的话吗?”伊尔弗特的脑海里,浮现出当初眼睛里盛满希望的葛力姆乔说出这句话时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望月晓笑了起来,“你果然是很了解组长啊。他真的说了这句话哦~~~不过之前还说了很多,伊酱,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看见伊尔弗特点头的样子,望月晓的思绪回到了五年前……
那是五年前的春天,正好是樱花飘落的时节。
那个时候,望月晓的哥哥带着妹妹住在新弗里,而晓自己因为工作的关系住在德约克第六重案组的职工宿舍里。每隔一两个星期,他就会趁着周末的假期,到新弗里与两个家人团聚。工作繁忙的时候,也会通过电话来保持联络。兄妹三人享受着平淡却又不失幸福的生活。
可是一切都变了。在那个依旧飘着樱花的日子,一切就那样突然的变了。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突然到像是幻梦一般。
那个在周五和自己通电话时,还用银铃般的声音爽朗的笑着的妹妹,竟然就那么去了——永远的去了,一个人,去了……
得知妹妹望月艾的死讯时,望月晓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崩溃到几近疯狂的状态——他一时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只是发自内心的不断的想着,自己也陪小艾去死好了,这样的事。
吞下三十片安眠药的时候,望月晓觉得轻松了很多。
小艾,哥哥不会让你寂寞哦。
脑海里浮现的是周五挂断电话前,自己对妹妹说的这句话。
那时,他没想到,和妹妹说过的那么多话中,这一句,竟成为了最后一句。
略带紫色光芒的日光灯幽幽的亮着,尽管窗户是敞开的,但是还是掩盖不了加护病房中浓重的消毒水气味。
“哟,醒啦?”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是葛力姆乔组长。“怎么样,鬼门关好玩吗?”
“为什么……”望月晓全身没有一丝力气,他想,现在的自己一定像木刻一般呆滞吧,“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
站在窗前的男人嘴角微微上扬,然后用低沉的声音说,“你最近表现很好,老头差不多该松口让你坐副组长的位子了,这不是你的愿望吗?我没见过愿望就快实现却要去死的人。晓,你不是说你是永远不会倒下的钢铁侠吗?你不是说,你想站在我身边,跟我一起耍威风吗?”
“组长……组长啊……”望月晓用透着悲伤的声音叫道。他把脸埋在蜷起的膝盖之间,突然抬起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像是要抑制住身体的颤抖一般。
葛力姆乔没有说话,他在等,等着眼前这个在警校时就总是跟在自己后面,没头没脑的善良后辈发泄出内心深处的悲伤。
“我以为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想死的。活着是那么美好,平时可以和组长还有弟兄们一起惩恶扬善;有假期的时候,可以跟大哥还有小艾一起做饭,一起逛街,一起玩……这么多美好的事情都只有活着才能经历,我怎么舍得死!可是……可是现在……小艾她不在了……她真的不在了……不管我在德约克还是回新弗里,她都不会在了……我妹妹,我妹妹她死了啊!我这个做哥哥的,怎么能让她孤单的死去呢?我得陪她,我不能让她一个人……”
沉默了许久,望月晓终于爆发似的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本来一直站在窗前的葛力姆乔,走到他身后,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看着狂奔的眼泪取代了部下昔日的笑颜,葛力姆乔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他明白,自己要让眼前这个悲伤逆流成河的家伙振作起来。
“听说你问了他们一个问题,”葛力姆乔开口说道,“你问他们,‘人死了,是不是就看不见这个世界的事了’,是不是?”
望月晓微微颔首。
“晓,我问你,是不是如果小艾看不见这个世界的事了,你就不当警察了,甚至不要好好的活下去了?”
……
葛力姆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似乎也没有期盼会得到回答。
“你记不记得,你从警校毕业,正式穿上属于你的警服的时候,最开心的是谁?是小艾。那个时候,她说,‘二哥真是帅死了!小艾以后也要当警察啦。’就因为这句话,你开心了多久,炫耀了多久,我想你不会全部忘记了吧。”
通过望月晓眼神中透露出的光芒,葛力姆乔知道他眼前在回放着自己描述的那个美丽的情景。光芒逐渐消失之后,望月晓陷入了更深的悲痛之中。在残忍的现实面前,当初的幸福好像带着命运的嘲笑声,那么讽刺,那么疼痛。
“晓,我告诉你吧,那些家伙害怕你难过,才跟你说人死了还会看见这个世界这种鬼话的。我老实告诉你,人的生老病死都是自然现象。人死了,尘归尘土归土,和这个世界就没有关系了,所以,小艾她以后都看不见这个世界了。换句话说,你升上副组长的位子,甚至以后把我给顶替了,坐了组长的位子也好,帅气的开枪制伏罪犯也好,让德约克所有人都安居乐业也好,她都不会看见。不过相对的,你想要就这样一蹶不振下去也好,想把剩下的一瓶安眠药吞下去也好,想放弃一切直接去死也好,她也不会看见……”葛力姆乔注视着望月晓的眼睛,说出这一番残忍却又现实的话,用指腹拭去对方脸颊上的泪珠,他接着说,“不过,如果小艾看不见,你和她的约定是不是就不用遵守了呢?”
二哥,一定要成为让小艾自豪的警察哦!约定了~~~
右手的小指上,好像还有那娇嫩的小指的余温,和自己许下约定的女孩的笑脸好像可以触及一般。
望月晓用左手紧紧抓住右手的小指,想要握住那流失的温度。
葛力姆乔站起身来,走出病房,离开时,他说出了望月晓一辈子忘不掉的话——
“小艾她看不见,你这个做哥哥的就可以不遵守约定了,本来就是不容易达成的约定呢,现在不用遵守真是捡了个大便宜啊。说到底,你对守护与妹妹的约定这件事,也就只有这点半吊子的觉悟吧。小子,不能被过去困住,要往前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