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寒》浅晗兮袭

2、狭路相逢（二）

　　（二）

　　遇着他实在让我心情波动，只是这波动无关风月。我未曾睡好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在初中时给我的印象实在太，太，太深刻。

　　以至于现在回想起，仍心潮澎湃。

　　他当时绝不是这般好脾气好修养的男子，你若对他说：“你以后会成为沉稳的国家栋梁以后的社会精英。”

　　他定不会信。说不定连听都懒得听。

　　其实我也并非传统上的好学生。虽然是个女孩子家家的，但从小摸爬滚打，打也打不怕，骂也骂不哭，不是一般的讨厌。

　　母亲好言劝说，动辄打骂，苦口婆心百法用尽，最后只得自暴自弃直接把我当小子养，我也乐得逍遥，每日里泥塘里滚打。

　　大院里长大的孩子，总有这两个特质相同的：猴精且皮实。

　　性子野了，成绩也好不起来。小升初时重点学校我是进不去的，那时候我母亲下岗，父亲在外打工，家中没有太宽裕的条件送出大笔建校费，只得就近在二十中读书。

　　乾城二十中也是出了名的学校。只是别校以高升学率见长，状元层出不穷，朗朗读书声里熏陶出优质少年来。二十中则是以奇低的升学率，和奇高的入少管所率闻名遐迩。

　　这个入少管所率是怎么统计出来的，我曾好奇不已，亲自动手算过。

　　若说初一进校时有两百男生，待下学期，便只剩一半。五十劝退，五十自动退学。待三年过去，初三时，能省下仅剩的几十个少年已算沧海一粟，这些苗子让学校宝贝得很。能成功升学的，更是寥寥几人。

　　你瞧，我的老同桌陈皓同学，也没有拿到最终的毕业证书。（那他现在还是小学文凭？不大可能吧。我托腮想了想，估计早鸟枪换炮了。）

　　突然有人拍了拍我肩膀。

　　我抬头一看，“章总。”

　　他指了指手腕上的表。

　　我故作恍然，“章总不知道时间？等我看看——”我端坐在电脑面前，看清楚时间后，严肃地说：“现在十点半，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您多加油，再苦再累一切为了公司。”

　　章煦一瞬间啼笑皆非。

　　他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个能量棒来，放在我桌上，说：“看你有些累，先补充点营养再继续干革命。”

　　“谢谢章总。”我严肃而镇定地目送他甩手离开，而后在严肃而镇定地看向周围群众：“有人巡视咋不给我说一声，害我被抓个正着。”

　　小蓓白眼一掀，“林麓同志，感受到组织温暖的关怀了，也温暖温暖咱贫农啊。”

　　我把能量棒甩过去，小蓓身手利落的接住，“给你了，组织的关怀无微不至，一视同仁。”

　　作为秘书，我和小蓓分饰两角，一直合作愉快。我低头把陈皓的脸扫出脑外，集中精神开始处理手中档案。

　　……

　　中午和小蓓去吃馄饨。

　　她问我怎么大清早的就心不在焉，完全不符合一个高级秘书的职业道德和精神状态。

　　我头都不抬，“遇见初恋了我心跳难以抑制。”

　　她呸了一声，完全不信。

　　我垮着脸，“老娘也有青春过啊。”

　　“你最早的初恋不是幼儿园那小王子么，第一次谈恋爱不是大学里那个晾衣杆么，你对着他两还能心跳？”

　　“我啥时候告诉你这些的？”我自己都吃了一惊。

　　她临空翻了个白眼，“你不是在晋江上写文么，这些个破事早被你当桥段用了，我烂熟于心。”

　　“小说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道理你总该知道吧。”

　　她非常淡然的打开自己随身带着的环保筷子：“一个作者笔下的人物，一般都无法超越作者本身。 ”

　　“……你是想说孙悟空，猪八戒，唐三藏和吴承恩的辩证关系么？”

　　“猪写的东西离不开猪食和猪圈。你写的东西，能离开你那小圈子么？”她笑得我有些毛发悚然，“你小说里写的东西你到底还记得不？你嚣张跋扈的童年，充满黑涩会阴影的青年，蹉跎时光混成尼姑的中年。”

　　小锟饨上来了，隔着热气我半晌无言。

　　白雾下的小蓓端庄冷笑，像是女神，充满了馄饨葱花香油的香气。

　　“……黑涩会？”我沉默半天，小心翼翼的反问，“舌头没绕过来？”

　　“滚！”

　　……

　　闲暇时我确实有写小说的爱好。有时上班时也会偷偷摸摸打开写字板，WORD，偷空摸鱼。

　　写下的东西不自觉会填入自己的血肉。

　　我当然写过我彪悍的热血伪萝莉童年，当然也写过我充满彪悍强人的初中，会不会也写过他？

　　肯定是会的。

　　他给我留下那么深的印象，那个英俊的，充满血气的少年，一生锋利却沉坠，我亲眼看着这个少年最后堕入没有光亮的未来中，作为一个无能为力的看客，我无法独善其身同时没有任何感触。

　　我慢慢翻阅着电脑里的存稿，看着这么一段文字，那么熟悉：

　　……

　　“带着初中时宣泄不掉的力气和无法克制的焦躁，还有懵懂尚未醒事的脑子，我尚且真正不知忧愁欢愉为何，穿上了X中的校服。

　　因为X中校风学风不佳，生源质量也提不上来。我坐在座位上，兴致勃勃的观望四周，只觉身处同类之中，害怕与陌生逐渐消退，然后身边坐下来一个男生，我抬头一看，心中便有了掂量。

　　这个和我一般大小的男孩头发干净，衣着也干净，面庞比我这个女孩子更白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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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的陈皓确实如同我第一印象，他好看，而且干净，下巴扬得高高的，用眼角望人。一看，便是要遭教训的人。

　　以后的交往更是证明我的第一印象并没走眼，这个家伙，很臭屁。

　　我当时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抬起眼睛，眼里的骄傲显露无疑，哼了一声才说：“陈皓。”

　　我无知的愣了愣。

　　你不屑重复，从书包里拿出你簇新的，甚至还包着书皮的书本递给我。

　　我在封面上看见两个书写得龙飞凤舞的字眼，少年霸道扑面而来：陈皓。

　　那时我心想，这样一个骄傲干净到欠扁的家伙，是不属于这个我们的。他根本就不像这个学校的学生。

　　无论是干净的衣物，崭新的书皮还是他那双眼睛，都和身边这些野性勃勃，充盈着浓厚草根气息，甚至能感受到潜伏在皮肤地下躁动气息的少年们截然不同。

　　这种异类的感觉，让彼此的第一印象都不那么好。

　　……

　　我看着文档继续滑下，来到那么一段情节：

　　“骄傲的态度和霸道的眼神太过打眼，在男生堆里，你的态度使你鹤立鸡群也让你备受孤立起来。

　　果不其然，开学不过两周，你几乎每日放学都被围在楼梯角，拳头冷言辱骂，男孩之间的游戏或者争斗。

　　我打扫卫生，拿着扫帚撮箕去垃圾堆，看着你被一群人围着。我拿着扫帚回来时，你鼻青眼肿的扶着栏杆站在原地，周围一个人也没。

　　解决得真快。

　　我在你面前停下来，本来想讥讽几句，看着你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又说不出来。你捂着鼻血，似乎是疼，有血迹慢慢留下来。

　　我掏了掏荷包，找出半张虽然用过但还算干净的纸，塞到你手上。

　　“你流鼻血了。”

　　说完我就走了。

　　心中有一种做了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情油然而生。连步子都迈得格外有力。

　　我也懒得计较你有没有说谢谢，只是你看着我那半张揉得没样子的纸，没有露出嫌弃的表情，我还是很满意的。

　　于是我走了一半，转过神来，看你还在原地傻傻的模样，便乐了，我大声喊道：“CH，你那纸是我用过的！哈哈哈哈！””

　　……

　　我快速翻过手边几个小说，在熟悉的情节越来越多的时候，终于合上电脑，去厨房倒了杯水，坐在台面上，慢慢喝了。

　　冷水过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一看到他，心情便真的不一样了。当时写下这些是好玩，还是觉得有意思。

　　这个备受欺负的少年是我编撰出来的还是真实的回忆呢？

　　想起当时你被欺负得时光还真是怀念。我虽没参与，却也在心中猜想，你还能撑多久。

　　肿胀的嘴角，挂彩的脸，永远是青紫的手臂和藏在衣服之下各种淤青。——以及现在的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你。

　　从未想过会遇见你。

　　我仰头，一口喝完杯中的水。

　　从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