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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一章 ...

  •   『孟婆』

      [零]

      在京城的边山里有一个繁盛的小村庄,村庄里有一户姓孟的人家,孟家的这代传人老龄得女,生下时不哭不闹安分得异常。孟家人自是笑不合口,在她小时总亲昵得叫她孟丫头,一直这样叫,后来大家都把孟丫头当作为了那个女孩的姓名,而孟家夫妇也便没有再给她取名。

      孟丫头刚生下来时小脸皱得看不清模样,过了将近一个月,脸蛋才舒展开来,露出了殷红的唇瓣和浅淡的眉梢,小丫头足足等了一个多月才睁开了眼睛,孟丫头的眼睛水汪汪的,仿若一滩静谧的小潭般清澈。

      然后孟丫头就这样在家人的疼爱下慢慢长大了。多少个花开花落之后,孟丫头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村里有不少少年都暗暗仰慕着她。而孟丫头却在一个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的晌午,在一潭清湖边遇见了一位秀才。

      雨气氤氲,水波漾漾,那人着满肩风雨,满面笑容如玉般温纯,一袭粗布白衣一双灰色布屣,愣是捕获了婉言拒绝了多少少年好儿郎的孟丫头的芳心。

      [一]

      孟丫头是个很不寻常的丫头,她出生时任凭产婆怎么拍打她,她的父亲怎样急红了脖子都不哭不闹,却也依旧存活了下来,她出生后眼睛迟迟未开,待到睁开双眼之后眼睛竟能穿墙而视,这只是她的一等神通。

      孟丫头在五岁时给自己写了一纸预言,不似五岁孩童的娟秀字体在纯白的纸间跃然而上。

      她说,她七岁便能熟读五经。
      她说,她九岁便能毕学还家。
      她说,她十一岁将救到一只千年大蟒蛇。
      她说,她母亲将在她十四岁生辰逝世。
      ……
      她说,她将于年华豆蔻之年,于淅淅小雨之午,于粼粼青湖之岸,偶遇一翩翩书生,那便是她的归宿。

      孟丫头的预言成真了。

      她真真在七岁的时候背完了最后一篇五经的文章,随即张口便出倒背如流。
      她真真在九岁那年完成了她在书塾里所有的学业,从此毕户回家再不踏入书香之处。
      她真真在十一岁放黄牛时随手救了一只木桶粗的花白蟒蛇。
      她的母亲真真在她十四岁诞辰那天安然而逝。
      ……
      然后,在她十六岁那年遇见了楚怀升。

      楚怀升家境贫困,父亲是个小药铺老板,村庄里的人个个都精壮如牛,他的父亲大多时候都是在为他那身患重病的娘亲看病。
      楚怀升自幼聪颖好学,自他会识字起便是手不离书,现今已是一十有八,正是该成家立业的时候了。

      孟丫头天生神通眉清目秀,楚怀升在明晓孟丫头对自己的心思的时候便向孟家递上了娶亲状。
      孟家父亲面色有些凝重。

      “怀升此后必成大器。”
      孟丫头也柔声说道,说得风轻云淡却是如惊雷般震撼人心。

      一旁围看的众人交头接耳得谈论着,没有人质疑孟丫头说出的话。
      孟家老父本就有应允之意,待到孟丫头再怎么一说更是喜笑颜开缓缓点头答应了。

      一旁的群众有的开始大声议论着村里的孟丫头就这么嫁人了,也有的在惋惜着自己与这么一位绝代佳人错肩而过。
      而作为主人公之一的楚怀升则一脸微笑站在大堂之中,笑容一丝不变波澜不惊,深邃的瞳孔里看不出半点情绪。依旧是初见时的粗布白衣,泛着陈旧的色调而又感觉一尘不染。

      孟丫头说三月三是个适宜婚嫁的好日子,于是楚孟两家就开始风风火火得准备起两人的婚礼来。
      孟丫头眉目娴静得任他们操弄着婚礼的一切仪程,丝毫看不出一丝即婚女子的喜悦不已。而楚怀升则天天陪着孟丫头,两人之间只是呆在一起,但也是各做各的,同样没有即婚男女的甜甜蜜蜜你侬我侬。

      婚礼当天,也就是孟丫头所说的适宜婚嫁的三月三,天高气爽阳光明媚,晴空万里无云,瓦蓝如洗的天空中偶有一两只小鸟扑打着羽翼追逐而过,带起一阵阵清凉的微风吹得人心旷神怡。

      几乎全村人都来参加孟丫头和楚怀升的婚礼了。
      楚孟俩家的长辈自是笑不禁口。

      “一拜天地——”
      有人扯开了嗓子高声嘹亮得喊,声音穿透了鼎沸的人群在空中回荡了几周才消失不见。

      蒙着红布的孟丫头转过身来,艳丽喜庆的大红色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仿佛绽放的红花一般妖娆夺目。身着红色大袍的楚怀升也转身,他们俩对着清澈如镜的天垂头,对着广阔无垠的地俯身。

      “二拜高堂——”
      两人再转回来面对着面色慈祥眼神欣慰的楚孟家长,深深地跪拜。

      “夫妻对拜——”
      面对面站着,两人的距离有些过近了,在弯身而下的一瞬间楚怀升悄悄得往后挪了一步,动作轻微没有人看见。

      “送入洞房——”

      人群开始喧闹,仿佛抑制了许久的激动在这一刻爆发,沸沸扬扬得将耳膜都堵塞满了人言论语。
      楚怀升轻轻扶着被红巾遮住看不见前方的孟丫头,缓步往新房走去。

      “待你我二人共处两年,你必将金榜题名成就大业。”
      孟丫头的声音自楚怀升的耳朵下方悠悠传来,语气淡薄得仿若已不在尘世间。
      楚怀升不自禁地深深看了看自己身旁瘦小玲珑的女子,脸上是高深莫测的探究。

      [二]

      结亲的影响似乎是楚孟俩家长辈亲近了之外便没什么了,孟丫头依旧是鲜少出门,楚怀升依旧手不离书,如饥似渴得阅读着。

      楚怀升有时会到集市里去摆一个小摊子,专为别人写诗作画。或许是楚怀升的字画本就十分精致喜得人心,又或许是村民们都知晓了孟丫头的那句预言,总之楚怀升的那个简陋小摊子总是人群络绎。

      孟丫头会在家里做一些琐事,比如看见窗棂蒙上了细密的灰尘会用抹布擦干,有时也会菜一些野草到房屋后的畜生棚里去喂猪喂牛,更多的时候她总是拿着一匹细布,专心致志得在其上一针一线得绣着。

      针线在布匹中穿梭,就像时光也这样无声无息得擦身而过。孟丫头和楚怀升的婚后日子乏善可陈,平淡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当年婚堂那日孟丫头所说的两年之后终于到了。

      各地的读书人都背上了自己的书本行李往京城赶去,三年科考又要开始了。
      楚怀升也准备恰当之后出门了。出门之前他被孟丫头叫住了。

      “怀升,此次你一去必将高中,然三年科考之后,你必要回来。”
      孟丫头轻轻蹙着如远山般的细眉,手中的刺绣被她放在了桌上,一片乳白的色调中一个红艳艳的福字有些突兀的刺眼。

      楚怀升笑得莫名,虽说与孟丫头当初并没有疯狂的爱念,但两年夫妻已是心有灵犀。
      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孟丫头的头,孟丫头头上梳得工整的椎臀被他揉得有些凌乱。他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吞,静静的就像春日里徐徐而来的春风般的安抚人心。

      “丫头,既然那么不放心我何不在我腋下点炙三下?这样我岂敢不回。”
      他低沉磁性的声音有些笑意,但更多的却是对孟丫头沉重而又坚定的誓言。

      在腋下点炙三下,且不说热浪撕肤的痛楚,这三点更是代表了一种朝天面地的忠贞誓言,违背诺言的人若是反悔了,必然是天理不容。

      孟丫头思量了许久,如潭净水般的瞳眸纠缠了丝丝缕缕的复杂情绪,即使她是如何的神通广大,也依旧猜不透人心。

      “丫头。”
      楚怀升又轻声叫了她,似乎是在催促她了。

      日上三更,赤日在高高的天幕中悬浮,将人的影子剪裁得只剩下身下漆黑的一团。夏末秋初,蝉鸣的声音已经渐渐低了下去,一声声彻耳的蝉叫仿若是它们留在人世的最后一丝执念,苟延残喘得燃烧尽自己最后的生命力。

      一声突兀刺耳的蝉叫消逝,耳边聒噪的,响彻了整个炎夏的鸣声终于随着夏姑娘的脚步走远,孟丫头轻轻地点了点头,脸色有些担忧和凝重。

      孟丫头走过门前将敞开的大门关上,转过身时楚怀升已经将自己的衣衫褪下,笑脸盈盈得看着略有些紧张的孟丫头。

      孟丫头微不可见得咬了咬苍白的下唇,将一杆细烟从橱柜里找出,轻轻得点燃了,然后走到楚怀升的面前。

      楚怀升将手臂抬起,等待着腋下轻微的三次钻心的疼痛。眼中无波无澜无畏无惧,满是柔情得看着挣扎中的孟丫头。

      孟丫头犹豫了许久,等得楚怀升的手都有些酸痛了,她才将手中燃烧的烟头向他的腋下迅速点了三下。

      楚怀升皱紧了眉头,几声闷哼在他的喉间翻滚,终是没有溢出。
      他对上孟丫头担忧的眸子,强扯出一丝笑容,一如当年绵绵细雨般的柔意满腔。

      楚怀升走了,孟丫头在家里每天秀秀刺绣,生活的开销由卖出的刺绣得来的钱来支付已是足矣。

      时光狠狠碾压而过,不知不觉间蝉鸣声已是三度响起,花儿绽放凋零了三次,鸟儿北迁南归了三回,三年科考结束了。

      京城传来消息,楚怀升中了榜眼。
      没过半月,京城又传来消息,当今圣上的妹妹神宁公主看上了楚怀升,逼着圣上为她下旨主婚,而楚怀升也被命令暂时不得离开京城。

      这个消息传到已不再是孟丫头而是孟姑的耳里时,孟姑正在绣着一副一如当年的大福字画,稍不留神,锐利的针尖穿透了孟姑皙白的指尖,猩红的血液迅速溢出来,血红的液球在指尖屹立得刺目。

      孟姑深深得看着指尖的鲜红,一声沉重如石块的叹息从唇瓣中溢出,她不禁抬起头,视线的方向是有着宏伟宫殿且四季繁盛的京城。眼中已是一片死寂。

      再过了不到一周,又有消息从京城传来了。
      神宁公主未来的驸马,三年科考的榜眼郎,孟丫头的夫婿,在一个寂静无人无声的夜晚悄然逝去,据圣上请来的医师说,此人已是三魂六魄俱散,被牛鬼收了去。

      [三]

      楚怀升死去的第三个夜晚,本就身患重病的楚家老母在得知自己的爱子去世的消息后,终于气急攻心,一命呜呼。

      孟姑在知道自己的婆婆去世的时候便立马赶到了楚家二老的家,她到的时候楚家老父正瘫倒在妻子的床边苦的凄惨,有一个身材魁梧,面色狰狞的牛人正站在床头,半透明的身躯表示了他并不是人间凡物。

      “阿牛。”孟姑轻声开口,阿牛是她小时饲养的那头黄牛,在她十一岁那年就得了瘟病死了,现在竟然成了鬼界十八魔之首的牛鬼,孟姑细心盘算着,认为自己的目的会很容易达到。

      牛头鬼面的勾魂使抬头看着孟姑,见到是自己生前的主人时,面色有些激动,使得本就惊心动魄的面庞更加扭曲吓人。
      “阿牛,阿牛。带我去鬼界。”
      孟姑一声又一声得说着,哭得伤心的楚父被她轻柔到仿佛风一吹就散了的声音吸引了来,有些不可置信得看了看整个房间。

      只有他,已经死去的妻子还有孟姑。
      楚父想起了孟姑以前的传闻,再看了看刚去世不久的妻子,脸色变得更加煞白,看着一直仿若无人自言自语的孟姑,抱起自己已经变得有些冰冷的妻子的尸体悄然退出了房间。

      牛鬼任着楚父将楚母的尸体带走,目光停留在楚父离去的方向思索了良久,终于点了点他那狰狞可怖而又显得意外沉重的头颅。

      鬼界里到处是孤魂野鬼,个个面目狰狞死相恐怖,阴气沉沉,哀气冲天。

      牛鬼将孟姑带到了阎罗的面前,阎罗是一个冷峻的男子,狭长深邃的丹凤眼无悲无喜,白无血色的肌肤吹破可弹。

      孟姑说,她是来找她的夫君楚怀升的。
      冷颜阎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冷声说生死薄上没有那人的名字,现已经正被搾尸粉末,让其永世不得超生。

      “那是因为我为他点了三点赤豆。”孟姑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清澈的双瞳此时有些迷离,无波无澜的脸上此时满是深深的自责。

      阎罗有些惊异。“为何你有此等法术?来人,查生死薄!”他神色冷峻得对着身边的鬼使们说,没过多久,一个全身煞白连肌肤也如白纸一般的鬼使将一本泛黄的本子恭敬得递给了阎王。

      陈旧的纸业上,几个字刻在封面。
      ——生死薄•孟姑
      孟姑脸上云淡风轻,任由阎罗翻阅着那本记录着自己前世今生的本子。

      阎罗看得声声出奇,待看完之后,再投向孟姑的目光已是不同。
      “原来,你竟是女娲造人的回生草,这回生草可治人百病回魄收魂,但不长于天上地下,只鬼界的奈何桥旁留了最后一株,围看了许多痴男怨女,沉浸了许多哀气生机,看透了许多轮回转世,终是成精,化为一女子投生于孟氏一家。”

      孟姑默不作声,任由阎罗将自己的身世娓娓道出。
      阎罗问,你为何单单痴恋与那负心寡意之人。
      孟姑缄默不言,清秀的脸上微微布上了痴心柔情。
      阎罗见她闭口不说,也不再追问,只轻轻叹了一声,叫鬼使将已是魂魄聚散的楚怀升带了上来。

      孟姑走上前去将双目无神的楚怀升搀扶住,站定了脚步之后便听见清冷的声音自高殿上传来。

      阎罗又问,你准备如何处置那人。
      孟姑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勾人心魄。

      “他是我夫君,我理应救他。”
      说完就将自己的青丝拔下一根,泡入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手中的汤里,将汤喂进了楚怀升的口中。眼中满满的是不绝不休的柔情爱意。

      “他的死是天意,你将折寿三十年。”
      “孟姑不悔。”
      “你此生此世再不能见他。”
      “孟姑不悔。”
      “他再不记得有你。这世间将没有孟姑一人的存在。”
      “……孟姑不悔。”

      孟姑搀扶着还未恢复的楚怀升向殿外走去,越靠近殿门耳边凄心寒骨的鬼叫声越加明响。

      “孟姑啊孟姑,你这又是为何……”
      殿上有人在叹气,轻轻淡淡的语气仿佛是在呢喃。
      孟姑的脚步滞住了一瞬,继而接着往外走去。

      “孟姑只为救得爱人,孟姑只为一己私欲。”

      即使是饱含了她一生一世的爱念,那样一句话依旧是如此的云淡风轻,在充斥了地府的凄厉号叫下显得微弱不可闻。

      [四]

      孟姑将楚怀升送回了人世之后变再次跟着跟随的牛鬼一起回到了鬼界。
      这是阎罗与孟姑达成的约定,孟姑私放了楚怀升,孟姑必须留在奈何桥前,代替楚怀升永世不得超生,每天将自己的头发入汤,凡投胎的鬼必须喝下,忘记前世的恩恩怨怨。

      而折断了三十年寿命的孟姑终于青丝化华发,变成了孟婆,只是面庞依旧是当年的清丽佳人。

      一碗孟婆汤,断了多少人事纠葛。

      孟婆在奈何桥守了四十七年后,有一个翩翩秀才自桥头缓缓走来,一袭粗布白衣一双灰色布屣,一如当年的纤尘不染。

      孟婆神色如常得将一碗孟婆汤递给了那个秀才,那碗孟婆汤在被秀才接过的那一刹那,仿佛有一滴水滴入了一般,一阵阵涟漪自汤心蔓延而开,隔却了他们往日种种的纠缠。

      秀才抬起头来,发现面前白发佳人已是泪流满面,但眼底深处,是深深的,穿越时空之久的痴恋。

      孟婆说。喝吧。
      秀才仰头,孟婆汤一饮而尽。

      再失魂落魄般得纵身跃下奈何桥,又开始了他的一世轮回。

      此后百年,每一百年都有这样一个翩翩书生自桥头而来,看透人世百态的孟婆都会流泪一次。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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