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羽朱颜》陶识伊

5、丹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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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度醒来时，眼前俱是朦胧的红。
　　有细细的水滴打在脸上，一点，两点，……喉间犹如火烧，灼痛难忍。
　　我这是……已然身在黄泉了么？
　　耳畔传来交杂的谈话，听声音似一男一女。
　　男的道：“若是丹儿此番熬不过去……我们天鸾一族要怎么向天帝交代？”
　　女的道：“呸！红口白牙的，说话好不吉利！我已给丹儿服下续命散，只消七七四十九日，定能保她安渡此劫。”
　　男的道：“你那续命散不过是个招魂的玩意儿，至于召回的魂魄是不是丹儿，还得等她醒来方才知晓。”
　　女的道：“丹儿是仙身，你当天地间哪个神仙这么赶巧，偏偏挑这个时辰赴死？”
　　男的清清嗓子：“这么说，别的神仙是不可能了。但召不回来，却也不奇怪啊。”
　　女的便啜泣了两声：“谁知丹儿竟如此烈性，一听说赐婚二字便自绝了仙根……”
　　男的不耐道：“行了行了，要不是你去跟天帝求来这段姻缘，丹儿也不至于如此想不开。天上界谁不知那九祗清君心硬如铁，丹儿嫁去给他，怕是之后万万年都没好日子可活。”
　　女的哽咽更甚：“说来说去，我还不是为了保全我们天鸾族。本身就不剩几个鸟了，在天上界又无依无靠……这回丹儿不小心放跑了那上神座下麒麟兽，若按天条责罚，可是株连大罪！九祗清君好歹是个上神，我把她嫁去赎罪，又哪里做错了？”
　　男的便不言语，过得半晌，长叹一声：“冤孽！丹儿也是从小被我二人惯的，此事怪不得别人，若她醒不过来，也只得向天庭领罚了。”

　　我浑身散了架似的全无气力，冰凉的水滴依然不停歇地打在脸上。
　　侧头看去，竟睡在一重重胭脂色的帘帐之中，头顶吊了块仙界存尸的玄冰丹，方才的水滴便是从这丹里融出来的。
　　我……难道没能死成么。
　　缓缓吐息了片刻，一用力便坐起身来——这回才叫大惊失色，我的周身竟铺满了鸾鸟细长的红羽。
　　我想到先前那二人的对话，刚还道是在做梦，现下想想，许是真的身在双鸾天宫。
　　天鸾族算是凤羽族的一条旁系，血混得不干净，资质也不算上乘，天帝封他们一个族号，族人却大多是些小仙，战战兢兢活在仙界，谁也不敢得罪。唯一可被称作上神的，万万年来，不过族长一人。
　　说他们是等闲一族，还真不为过。
　　我做凤羽族公主那会儿，和其他神仙一样，对这畏首畏尾的老邻居看不大起。倒是他们的族后常来驻凤行宫巴结太公，动不动就弄些稀罕醇酒来，喝得老头儿十分满意。嗯，这天鸾族修仙不成，酿酒的功夫倒堪称天界一绝。
　　我曾对太公抱怨：“您每日多少杂事缠身，不必次次都抽身陪他们喝酒罢。”
　　太公呵呵笑道：“天界人情淡薄，血缘相连的更是十指都数不出。天鸾本是凤羽旁支，他们来走亲戚，我怎能不买个面子？”
　　说来说去，还是太公他老人家心善。
　　换了是我，说什么也不会费那工夫。
　　想到此处不胜唏嘘，忽地眼前一亮，胭脂色的垂帘已从旁被人掀起。

　　“丹儿，丹儿，你醒了？你现下感觉可好？身子骨有哪儿不适？”
　　我脑子里一阵迷糊，任由她拽着我的手，好一阵摇晃。
　　这女子我看着倒有几分眼熟。
　　姿容虽是俏丽，却总透出那么一股子俗世烟火气，叫人看了不快。
　　“丹儿，丹儿，是你么？”
　　仍是拉着我的手指头不曾松开。
　　我抬眼打量一番，可算有了些记忆：“步楹……姑姑？”
　　她便是天鸾的族后，太公曾对我说，凤鸾原是一家，要我和他们小辈一样，尊称步楹仙子一声姑姑。
　　眼睛瞥向她身后面色焦急的青须族长，又道一声：“沧尘上君。”
　　那二人面色微缓，明显如释重负。
　　我不知怎地，死了没入轮回。现下魂魄仍是自己，可仙身却换成了——
　　低头瞧了瞧，这仙姑穿得一身轻薄红纱，想是只丹色鸾鸟。手足极细，修为不高，应算还未完全长成的幼仙。
　　现下的皮囊看上去，倒比旭儿大上一轮，却远不及我原先活了万把岁的老骨头。
　　心下茫然一阵，唏嘘一阵，真不知这番重生是祸是福。

　　“丹儿，你怎地如此糊涂？”身边的步楹仙子微微蹙眉，扑簌簌掉下几滴眼泪：“姑姑亦舍不得把你嫁去那冷冰冰的紫仪宫……谁让你自己犯下了过错？为了保住大家的性命，你便委屈一次又能如何？”
　　紫仪宫位于沧澜山顶，东临蓬莱仙境，西傍青丘之国。说起来，应是九祗清君的一方清修之地。平时别说众家神仙，连片云都不愿意往那头飘。
　　结合那二人此前说的“麒麟兽”与“赐婚”，心下倒也了然几分。
　　不是那人人畏惧的九祗清君有了桃花，是我附身的仙姑犯下了大过错，只能委身下嫁，消得一劫。
　　这等事九祗清君定是没闲兴去管，全凭步楹仙子苦求天帝赐婚罢了。
　　可对于那位仙君来说，娶与不娶，大约都无甚区别。这小仙和他相配与否，他也一概不曾在意。天帝问起，怕是一时没有把话说死，结果酿成了一段啼笑皆非的姻缘。
　　九祗的一副皮囊倒是亮眼，只可惜和情事挂不上钩。
　　你说铁树怎能开出花来？也难怪这小仙姑一时想不开。

　　我叹了口气，问道：“姑姑，天帝让我几时嫁去？”步楹仙子双眼一亮道：“便是百日之后。丹儿，你可算明白了姑姑的苦心。”
　　百日……我低头默默想了一想。
　　“在此之前，能否劳烦姑姑帮我打听个人？”
　　她微微一愣：“谁？”
　　我定定看住她，一字一句地道：“凤羽族失踪于凡世的嫡女，长公主晏青漪。”

　　***

　　对这世间来说，我已死了。
　　我生时算不得轰轰烈烈，好歹死后有人愿意给我厚葬。听步楹仙子说，我的地宫正建在云擎山下，身边无数稀世珍宝，并用数道玄冰咒封住了晶棺。澜晴娘娘愿替我戴孝七日，以偿还这些年对旭儿的养育之恩……
　　我端坐于丹炉边上，缓缓煽火，唇角不觉噙了一丝冷笑。
　　做得真好，澜晴。真像个伤痛欲绝的好妹妹，可是我既不去轮回，前尘便无法忘得干净。
　　我的旭儿不能让给你，凤羽一族族长亦然。
　　我本无心同你争这族长之位，可你和温陵君欠我的两万年岁月，究竟还能如何偿还？

　　“多谢姑姑告悉一切，丹儿定当竭力护得本族安好……”我回头，尽量做出个天真的笑颜来：“我们天鸾族在这九重天界，也定会有个靠山的。”
　　步楹仙子站在我身后，满目的惊喜之意：“丹儿此番醒来，真正是懂事了。”
　　我但笑不语，默念法诀，让几粒碧色润泽的破元丹从炉鼎上方浮出。

　　“姑姑，这些仙丹虽不珍奇，也是我赶着在这几日集齐了材料，耗费好些元神炼的。丹儿资质浅薄，炼不出甚么好丹，权当报答姑姑一番养育的苦心，请姑姑不要嫌弃。”
　　“咦？”她接过来，颇有几分惊异：“若本宫没记错，你的炼丹术还在初学。何时领悟出破元丹的炼法？”
　　哼，这等雕虫小技，本仙姑还不放在眼里。
　　不过对于这丹鸾小仙来说，确是为难些。
　　我刻意诚恳地道：“这些时日闲来无事，连嫁衣都是姑姑帮做。丹儿除了潜心钻研这些，还能派上甚么用场？”
　　步楹也便释怀，少顷，笑嘻嘻地拉住我的双手：“说起嫁衣，姑姑可帮你做好了啊。真想看丹儿过两天穿上的模样……走，现下无事，到我那里去，试给姑姑瞧两眼。”
　　我抿嘴笑道：“丹儿姿色平庸，怕糟蹋了姑姑的玲珑心思。”她立刻啐道：“谁敢说我们丹儿不好看？除非他是睁眼瞎子！”她这话明显在讨我开心，我笑一笑，也不回话。
　　这小仙姑修为不高，容貌在天庭中亦算不得打眼。眉眼间不知哪处，和我少时那股脾性如出一辙。
　　许是这般的相性相合，这才与她同日消亡，还不经意间附到了她的身上罢。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的有些迟了~><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