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凡尘（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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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问下，少年玩笑的神情登时不见。堪堪将脸容偏开，藏进花树落下的暗影中。
“原以为鬼怪作祟，并未想到偶遇了二位。……叨扰之处多有抱歉，我先告辞了。”
他拱手一礼，拂袖欲走，却被九祗淡淡喝止：“站住。”
紫衫少年背影一顿：“上神还有何事？”九祗不答，只低头瞥我一眼道：“你去把衣裳换了。”
甚么？现下？我莫名地看着他，一时没有动弹。身旁上神皱了皱眉，直接托一阵掌风，稳稳将我送到喜轿之前。
“仙……”我只吐了一个字儿，便见他长指一挑，送了股清风钻入耳朵眼儿：“不必担心。这小子一向不愿在女子面前失了面子，待我问问他装了甚么心事。”
本仙姑哭笑不得，眼睁睁瞧着他往旭儿那头走，片刻才撩了轿帘，低头入内。
待我惴惴不安地换回衣裳，那二人已站去一株璀璨的双鲤灯下。白光如雪片飘舞，我儿的眉眼映在光影之间，甚是肃敛。
也不知他们短短一盏茶工夫，交涉了些甚么。
我小心翼翼地走近，但听九祗语无波澜地道：“那天璇星君极是麻烦，你一个人是应付不来的。要去大内的话，不如同我们一起。”我儿便锁了眉道：“青殇城与紫仪宫一向无甚往来，为何上君要如此助我？”九祗清君施施然道：“青帝对九尾狐族有恩，我只是还他个人情。”
温陵君甚么时候对他们族有恩了？我疑惑了一刻，旋即恍然——这厮定是编了个借口，因气势笃定，言之凿凿，连本仙姑都差点儿中招。
我儿果然被蒙骗过去，若有所思地点头道：“父君中蛊之后记忆大乱，倒没和我提起这段渊源。”九祗神色泰然：“一名平常族人罢了。现下修成了正果，想必也不会让青帝记挂着。”
见招拆招的本事当真令我自愧不如。
旭儿察觉到我已在近处，转脸笑唤了一声仙姑，而后冲九祗拱手道：“上君此番出手相助，本殿定会铭记在心。往后用得着我的地方，还只管不吝告知。”
他顿了一顿，躬身又是个大礼：“明日清晨，本殿在此恭候二位。”说罢便告辞了。
我满肚子猜忌地看着儿子走远，方才使眼角上下打量身边的九祗。
“三言两语就将青帝太子收拢了……您是给他喝迷魂汤了？”
九祗不咸不淡地一笑：“怎么，还怕我吃了他不成？”他朝前走去，意味深长地丢下一句话——“几百年没见你关心过谁，逢他有点动静，倒是急得火烧眉毛似的。”
我自知失态，清了清嗓子，小跑几步跟上。
我不言，那上神便也不语。沉默地走了一会儿，但见他宽袖轻拂，还了城镇四周的一片喧闹。
虽说先开口的人是输，可本仙姑越是琢磨越觉百爪挠心。都到了客栈门口，还不见他给半点反应，咬了咬牙，终忍不住问出口道：“太子来凡间到底是为甚么？”
他淡淡拿眼瞥我一下：“哦？这就沉不住气了？”
我恨不得用牙咬他的肉，表面上却赔了个笑脸：“您便告诉我又能怎地？”他停步挑眉道：“女子求人，怕不该用你这个态度罢。”
本仙姑闭了闭眼，先在心底给了他十七八个耳光。
旭儿的事我自不可能置之不理，迟疑了半晌，深吸一口气，扯住他一边的袖子。
“仙君最知道了，我这人好奇心重……”故作的娇柔先让自个儿起了身鸡皮疙瘩：“你怎忍心瞒着人家嘛。”
九祗一脸要笑不笑的模样，“嗯”了一声道：“有几分神韵。但还是不像良家女子。”我面色一沉就要撒手，但听他悠悠续道：“不过，看在你如此卖力的份上——”我忙又阳光灿烂地仰起脸，转而握住了他纤长的手指头，还左右摇晃。
他看了我一眼，唇角微勾，终是一五一十道来。
旭儿此番前来凡间，只为了打探一把断剑。
听闻妖风大乱之后，温陵君的记忆少有回归，那把剑日夜出现在他的念想里，令他心神不安。只可惜他已忘了自己为何会将之丢失，自也推断不出它丢在哪里。四海众神祭之后便是他的寿辰了，旭儿想了他最后一个心愿，这才偷偷溜下了凡。
那把剑的名字我很清楚——慑魂。想当年我从太公处亲手接过，我怎可能忘记。
“一剑震魂，魂分两处”……我将它赠予那个人，却不慎让它连着那段凄美无比的传说，一同封入剑鞘，遗落凡尘。
现下我的旭儿竟在苦苦地找寻这么一把剑。这算是命么？还是巧合？我摇了摇头，低低叹了口气。
甚至能想象得到凡人是怎样看待这把慑魂，又是怎样一次次劝旭儿收手。若是那剑当真早已折断，在凡人们眼中，断是不值得费尽心力找寻的。
我不知该拿出怎么个神情应付，只在弦月清辉之下，勉强笑了一笑。
“那剑……也藏在皇宫大内之中？”
九祗似将我方才的神态尽收眼底，轻挪开目光，不动声色地道：“他下凡时日的不算短了。这次应是打探到了准信。”
我满心迷惘地道：“找到了又能如何？废铜烂铁一堆，怕是给青帝劈柴都不配。”一番话说得虽不经意，远望着长街上人声鼎沸，一时竟也颇感伤情。
两万年不过须臾转瞬。世间唯一配得起至死不渝四个字的名剑，已然折断了。
九祗若有所思地垂眸看我，半晌，眼风柔和了几分——
“他不要的话，你便带回紫仪宫来。”
我一颤朝他回眸，月华下那修长的剪影宛如冰雪。
“您要一把断剑何用？”
听我愣愣地问出口，他的神情却殊无变动：“自是做你我的信物。慑魂是把断剑，你拿一半，我拿另一半，岂不是整好。”
脸容上分明没有半点人间烟火气，却猛然间道出这等出人意料的言语……九祗其人，当真匪夷所思。
我用见了鬼的眼神望着他，时候一久，他便有些不大自在了。微微偏过脸道：“看甚么？”伸过手来，要蒙我的眼。
我想歪头躲开，却是迟了一步。眼前一黑，旋即被他圈入怀里。
“若是本君开口，那剑……你可愿意给我？”
耳畔尽是他轻柔温润的吐息，因看不见周遭物事，这等感知便格外鲜明。我缩了缩脖子，尽量躲开那离得过近的唇：“剑不是我的，您须得过问太子才是。”他意味不明地微笑道：“我偏要问你，如何？还是你宁愿给了青帝？”顿了顿，又凑近了几分：“嗯，剑给了青帝，把甚么赔给本君？”
一席话让我心尖尖乱抖，刚要张口，蒙在眼上的手掌竟陡地拿开了。
客栈中明灯瑰丽，刹那刺入习惯了暗色的眼瞳。我头晕目眩之中，只觉身子一轻，待得回过神来，已被他打横抱起。
周遭的景致渐次倒退，我默默数了遍九祗路过的房间，登时吓得大喊出声。
“不不，仙君，我住的那间是您刚经过的——”
他不理我双脚乱蹬，依旧抱得四平八稳：“嚷嚷甚么。这不是到了。”我定睛一瞧——混账，分明是他自个儿的那间！他他他他想干吗？
“双修罢。”用胳膊抵着开门，九祗淡淡道得一句。
我恨不得当即死给他看。
本仙姑便是今日糊里糊涂过了把成亲的瘾，这、这等羞于启齿的事情，也不至于信手就能拈来罢？平常人哪会如此不懂含蓄？一句“双修罢”就想打发掉我……我是那么好打发的主儿吗？！
等等，莫不是这倒霉神仙又……
我双目睁大了点儿，忙伸手摸向他清秀的眼角。
“仙君，你又被鸩毒烧脑子了？”
他没好气地闭了闭眼，一副懒得理我的模样，撒手将我扔到榻上。
本仙姑整片脊背给磕得生疼。——嗯，我也知道自己不算甚么香呀玉的，可你装个样儿又能怎地？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凡尘（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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