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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三回 长殇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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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知馆中见不到平日上窜下跳的云上的身影。远远望去,云上住的院子上空似乎漂浮着朵朵黑云,院中花草树木都有些情绪低落。不知云上被馆主说了什么,屋中不时传来阵阵阴惨的低吟声,好像是在哀叹自己的命运多舛。馆中的男女知道后皆表同情,但也不至于好心到去安慰他,大概是怕沾染了晦气。
馆主提前制成了新烛,人有些憔悴,在孤烛院中休息。神舆院的清扫就交给了娉姈与鹤行。
令馆中男女们最为吃惊的不是云上那人不像人,魂不像魂的样子,而是伏若亦竟然拿着馆主亲手制的焰雕。要知道,馆主所作之物全在这馆里,没有流到外头去一件。即使是以前还没有当上馆主的时候,焰所作的东西也没当作商品卖出去过。这馆主到底是起了什么性子,竟然会给外人做东西。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馆主肯定是说了她什么,大概歹毒得得连自己都有些过意不去,所以送她这价值斐然的焰雕做补偿。大家似乎都认可了这个想法,对伏若亦表示了无限了怜惜,待她就更为好了。
鹤行神秘兮兮地问伏若亦,“馆主说你什么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
“啧,我这不是关心你吗?”鹤行一副过来人的人样子,附耳轻声道,“我和你说,馆主说你什么你别太当真。虽然他那张乌鸦嘴说什么应什么,但也有说偏的时候。像前年他说我双腿有灾祸,结果年底的时候我只断了左腿,右腿好着呢!”
“你的话好像除了说明你们馆主的话很准之外,什么言外之意都没有。”伏若亦奇怪地斜视着他。
“啊呀,这不是重点。馆主到底为什么送你焰雕?”这才是鹤行想问的。
鹤行当然没得到他想要的回答。因为就连亦儿自己都觉得自己是莫名其妙地得到了这个烛人的。
洛晏荻收到了鹄兮的来信,重关果然是走昱江水路。照信上所写的日子推算,此刻他们应是已经在江上,向法州这边来了。那么,他和伏若亦就要在明天一早,沿昱江一路探行,接应鹄兮。可是,洛晏荻却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别扭。
焰给伏若亦看了她这几天制的新烛。她如何也不相信,那是烛。一尺细棱烛身,散发着比冰晶还要剔透的光芒,手触碰着,似乎还能觉得凉意,就像一枚冰棱。焰告诉她,他想好了这烛的名字,就叫“心”。
令烛知馆的人最忌惮的,是他们馆主焰的那张嘴。
殊不知,焰除了烛道外,厉害的是眼力。那双年轻的眼睛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死角,看穿了别人看不穿得迷雾,看透了别人看不透的冷暖。所以,他的话,便像诅咒。可是如果有人把他的话当作告诫,他的诅咒也许就不会那么灵验了。
“你!”
声音从背后传来,伏若亦吓了一跳。入夜,还是大家准备歇息了。
焰很有兴致地在她身边一坐,拿过她手中他雕的烛人,端详了半天。
“虽然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但应该清颜无匹吧!”
“——疏澈——”亦儿努力想找个词来描绘他,可惜语匮。
“你喜欢他么?”
“当然。”
“我不是这个意思。”焰凝视着亦儿的眼眸。透过如此美丽的双眸,他看到的是被薄雾遮蔽的那颗纯粹的心。这颗心能承受多大的变数,他却没了把握,“你不觉得,你对他的感情,和你对另外两个师兄的感情不同么?”
亦儿认真想了想,稍稍点头,“这些年来,他们两个时常出岛,始终陪着我的只有他。”
焰浅笑,“不是这么简单的罢。”
“我以前只知道他不会离开我,十几年来一直是这样。我们就像对方的影子一样。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就不在我身边了。我才开始觉得,原来我们是两个人。”
“他没有一定要留在你身边的理由,不是么?”
亦儿落寞地看着他,“不可以吗?一直和我在一起。”
“你怎么留?”
“这样。”亦儿拿过他手中的烛人。
焰忍不住笑了出来,“你的要求就这么低吗!”
“真人我是留不住的。自从出岛以后,他一次次地离开,我根本追不上。”
“那是你没去追!”
亦儿摇了摇头,“追上了又会走,我为什么还要追?”
“唉,我对那个鹄兮是越来越有兴趣了!眼前就放着这么美的人,还有心思在外面颠沛,境界真是不低啊——”
“你知道吗,更小的时候他不是现在这么淡寂的人。师父说他天资极高,武道也好,琴棋书画也好,诗词歌赋也好,学什么都很快,也对什么都有兴趣。那时我七岁,他很好奇和我们相异的两位师兄的兵刃是什么样的,便找我和他对剑。他的游息实在太凌厉,那时的我根本抵不过,最后他刺了我一剑。那一剑刺得很深,真的很痛,我以为是撑不过去了。他天天跪在我的床边和我说话,所以我全凭那些模模糊糊的意识坚持了下来。他伤了我,但也救了我。可是从那以后,他的情绪就慢慢地淡了下去,渐渐地他似乎变得不再有喜怒哀乐。”
“哦,他变成一个冰冷的人了?”
“不是。他又很温暖。”亦儿如数珍宝似地回忆着过去,“岛上一直很冷,我的体息也一直很冷,自从那一剑之后,我的体质好像发生了变化,变得比以前更喜冷厌热了。那次九道失控,体骨就像是被撕裂一样,我自己都能感到寒意。就在那时,抱住我的是他的双臂,抚宁九道的是从他怀中得到的安心。我开始相信,只有他的温暖不会灼伤我。”
焰开始叹气。
“后来,我总喜欢缠着他,因为和他在一起,就能得到那种我想要的温暖。是不是我一直缠着他,让他厌烦了,他才会走的呢?”
“这你直接问他不就好了嘛!”焰拽着她拿烛人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意气奋发地道:“不管走得多远,始终是要回家的。这次你就好好地追上他!是明早么?”
“谁要好好地追上谁啊!”洛晏荻走进院子,不满地看着这么晚还在神舆院逗留的外人。
焰无趣地打着哈欠,“唉,看来这次泛舟真的去不了了!”
“什么这次!以后也去不了的!”洛晏荻信誓旦旦。
“嘁,不去就不去。这里的昱江这么湍急,还有漩涡,去泛舟还要带上身家性命,本馆主还没那个兴致呢!”焰弹了弹衣衫上的灰尘,以显示自己其实是很富贵的主。
此言一出,连亦儿都警觉到了异样。
她和洛晏荻惊恐地目光一对。
“难道!”
那张贱嘴,洛晏荻狠狠默念,不过多亏了那张贱嘴,他终于想到那种违和感是什么了。旭州法州的昱江洑而激,火药这种东西从昱江走,岂不是太不应该了么!而且,最近的雨水说不准,万一下起了雨,这些火药不是全沦为废末一堆了么!再怎么样想走奇招,那些人也不会犯这样的险。如果选择走昱江,他们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运走火药吗?那是、那是——
“难道——他们的目的是鹄兮——”洛晏荻倒吸一口冷气。
如果他们故意引兮上船,那么他一旦上了船,就无处可逃了。毕竟是三船的火药,对付一个人是绰绰有余了。可是这样的话,又必定会累及他们自己人。除非——
船上的那些人都是弃子。
“遭了!”
洛晏荻一脸紧张,对着焰道:“马上给我一匹马!”
焰皱了皱眉。
“我也要去!”亦儿拉着洛晏荻。
“不行!太危险了!”
亦儿松开手,转身对着焰说道:“给我一匹马。”
她的眼神令焰肃然。
焰立刻替两人备好了马。
夜渐深,神舆院少了两个人。焰回过神来,从池塘中捡起了烛人。慌忙间,连这个也掉了么。真是的,他难得送人东西的。他用衣袖轻轻拂去了烛人上的水珠,望着空荡荡的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