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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上元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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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的长安大街果然是气象万千,热闹非凡,一路走来,人潮如织,十二和十三贴心地走在前面,为我们挡去来往的人群,我们一行四人随着人潮,边看灯边走,紫禁城里多文人墨客,做的灯自然也是别有雅趣,精致的彩灯上或有画或有字,还有的上面写有诗词对子,若有人对出下句或猜出谜底,会得到一份特别的小礼品。我仰头笑看,啧啧称赞,一会指着这个说是迷底是角兽,一会指着那个灯迷说是风筝。
十二、筠清和十三也饶有兴趣地加入了猜谜比赛中,我们一行人玩的不亦乐乎。我揉着酸痛的脖子四处张望,忽然间人群中一道熟悉的目光闪过,我心里一惊,忙拽过十三道,“我刚才在人群中好像看到了十四。”
他随着我指的方向看去,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他今天可是有要事在身的,哪里会有功夫出来赏灯?你一定是看灯看的花了眼。”
我疑惑地盯着那个方向看了好久,却不见了十四的踪影,只好继续随着人流前行。走着走着,一阵香味扑鼻而来,这一天也没吃什么东西,闻见这元宵的香味顿时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十三见状,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叫住了前面的十二和筠清,我们一行四人便在街边的一家略显简陋的元宵摊子前坐了下来。
老板看见我们四人身着锦衣华服,十分殷勤地向我们介绍着各种口味的元宵,豆沙、芝麻、桂花、玫瑰……我听了更是兴奋,恨不得能一样来一碗,后来在三人的鄙视眼神中才只好作罢。
十三慢吞吞地品着一碗芝麻馅元宵,神情甚是陶醉。十二和筠清也在一旁慢条斯理的品尝,他们二人只怕是从来没在街边小摊上吃过东西吧,不像十三,前一阵子跟着我可算是吃遍了。
“让道让道……”一个响亮的声音响起,吼得众人一惊,目光全聚集到街上巡查的一队官兵身上。本来还在赏玩的行人见了这等架势,都赶忙快步避让,唯恐牵扯到自己身上。
十三见状,盯着那队官兵稍许,低头小声说道,“弄出这么大动静也真有他们的了,看来太子爷这次可是势在必得啊。”
十二也放下手中的瓷勺,担忧地说道,“皇阿玛虽说是把这剿灭乱党的任务交给了太子爷,但是若有其他人捷足先登……恐怕……听说八哥也在暗中运作?”他探询地问向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筠清。
两人一番话听的我是云里雾里,只听筠清接道,“八爷最近总往我家府上跑,想必我阿玛也参与其中。”
“马齐果然是八哥的人。”十三和十二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低头继续吃着碗里的元宵。我疑惑地看着筠清,她只向我摇摇头,便自顾自地跟那两人一样——低头吃元宵,一时间周遭气氛很是压抑,这队官兵过去后,小摊的吃客们仿佛刹那间就安静了下来,跟之前欢天喜地的节日气氛迥异。
“老板,来一碗桂花馅元宵。”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打破了周遭的静默。我侧头看去,刚进嘴的元宵差点呛到,这世界还真是小,之前绑我的那个陈姓少年此刻就坐在邻桌,大摇大摆地把随身携带的酒囊撇在桌上,一边伸手招呼老板过来。
“易风哥哥,想不到在这儿遇见你了。”旁边桌一个不到十岁的小男孩见了他,笑嘻嘻地跑过去,手里拿着不知什么东西,“看,我刚刚从一个富家小姐身上……”他回头环视了一下四周,当我看到他面孔时,更是惊讶——大杂院的张小宝,今天难道是熟人大聚会吗?
陈易风赶忙做出一个“嘘”的手势,凑近他小声说道,“小声点儿,你是要把官兵招来吗?又干这偷鸡摸狗的勾当,当心你雪鸢姐姐弹裂你脑门儿。”
张小宝被吓得惊恐地摸了摸脑门儿,确信它还安好无恙后依旧笑嘻嘻地说道,“我可不怕,只是易风哥哥要当心了。上次……”
“好了!”陈易风神色尴尬地打断了小宝的话,我拼命竖起耳朵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在一旁低头偷笑。冷不防对上十二、十三和筠清探询的目光,又不小心呛了一下,不禁干咳起来。身旁的筠清见状伸手轻拍着我的背,打趣道,“小五,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想心上人呢?”十二和十三也意味深长地轻咳了声。
我窘迫地笑了笑,对着筠清嗔道,“格格果然是有‘仇’必报,又调笑起奴婢来了,咱们认识时间也不算短,几时见奴婢有心上人了?”
十二将小二刚端上来的一碗热气腾腾的元宵推到我面前,促狭地笑道,“以后我要是再听见‘奴婢’二字,就罚你把这碗元宵都吃光。”
我笑着回道,“十二爷,奴……小五不敢了……”我忍着笑咬着粘粘的桂花元宵,香甜的馅儿在口中翻转,先前的压抑气氛都一扫而逝。
突然间天空放起了烟火,我终于找到合适的理由可以趁势离开,我们一行四人随着兴奋的人群四处挤动着,十二和筠清走在前面,一不留神竟被拥挤的人群冲散,十三见状赶忙拉过我的袖子,叮嘱道,“紧跟住我,千万别走散了。”我点点头,听话地拽着他的袖子,随他继续前行。
“四哥?”十三突如其来的惊诧语气吓了我一跳,远远看去,无数彩灯在虚空中熠熠生辉,炫目的彩灯下,一个女子内着淡绿裙裳,外披白狐斗篷,手里正举着一个八角宫灯,半仰着头,仔细欣赏着。四爷在她身侧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她,仿佛天地间只她一人而已。
听见十三的声音,四爷和那女子都转过身来,那绿衣女子头上戴着面纱,脖颈上也围了厚实的围巾,只露出了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鬼灵精怪地冲十三眨了下眼,又看了看十三身边的我,笑道,“十三爷好兴致。”说完却轻咳了起来,四爷忙轻拍着她的背,往日严峻的面部轮廓此刻竟显得十分柔和,我盯着这一幕兀自愣神,想不到这冷面王爷也有这样柔情的一面。
十三也不甘示后,促狭地笑道,“我说小梨子,这有兴致的该是你和四哥才是,如此鹣鲽情深,羡煞旁人啊。”那小梨子嗔怪地瞪了十三一眼,在一旁也未做声。
十三仿佛想到什么,神情立刻转为严肃,小声地问道,“四哥,今儿有进展吗?”四爷眉头轻皱,摇了摇头道,“听说发现一个疑似的,却让他跑了。”话毕,叹气道,“这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太子未免太急躁了些。难免会让别有用心之人钻了空子。”
我完全放弃了他俩的谈话,仰头看着天空绽放的缤纷烟火,一回神儿,突然发觉那个小梨子竟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我颇感意外地回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却正对上四爷深邃的目光,便恭顺地低头行了个礼。
“难得今日的好兴致,我们一会儿还要去前面看烟火表演,四哥,弟弟就先行一步了。”十三的话正是深得我意,于是我赶忙拉着他飞速地逃离。
确定已经走的足够远之后,我松了一口气,回头问向十三,“这小梨子是四爷府上的哪个福晋啊?”十三听了这话,扑哧笑了出来,“四哥又不是洪水猛兽,你至于怕成这样吗?她可不是福晋,只是宫中的女官罢了。”说完,竟又叹了口气。我也不好再多问,便随着他慢慢走着。
新一轮的烟火又绽放在天际,望着五彩夺目的绚烂烟花,我一时百感交集,烟火拼尽一生,也不过是为了等待此刻毫无保留的绽放,但这世间又有多少人懂得它灿烂背后无以言说的美丽呢……冷不防被身后之人推了一下,这才回过神儿来,这下我可有些惊慌失措,赶忙踮着脚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寻觅着十三的身影,无奈人实在是太多,搜寻无果,我只好无奈地置身于陌生的人群里。
突然间前方一阵骚乱,我踮着脚远望去,不时有摊子被掀翻,有的花灯也掉在地上被踩烂,看情况似乎有官兵在追人,我心下一阵惊慌,转身就跑,突然撞到一人怀里,猝不及防间便被他拉至墙边。
“是你!”二人异口同声,我立马推开了陈易风,“你……你要干嘛……”未等我说完,他赶忙将我搂紧,面对着墙,小声在我耳边用几乎微不可见的声音说道,“先别动,等官兵走了再说。”我见状只好屏气凝神随他搂着,同时紧盯着周围的动静,一队官兵正向这边走来,身边响起一阵仓忙急促的脚步声,深知危险就在眼前,我赶忙低头垂目,死死地盯着地面。
“你想憋死我啊?”待官兵一走,我赶忙推开了陈易风,嗔怪道,“好好的,没事儿官兵追你干嘛?难不成你是乱党?”他赶忙捂住我的嘴,“你这个小混混可别瞎造谣,我哪里有乱党的道行?实话告诉你吧,我刚刚只不过是偷了一个富家少爷的钱袋罢了,这帮挨千刀的直追着我不放。”
我撇了撇嘴,“你才小混混呢,我怎么这么倒霉,每次一遇见你都是状况百出。”
“快走……”未等我返过神儿他便蹿了出去,我赶忙拔腿随着他一阵飞跑,直到一个人烟稀少的街道他才停下来,我喘着粗气,瘫坐在地上,指着他不禁大喊道,“陈易风,你自己被官兵追,干嘛偏偏拽上我当垫背的,咱们上次的帐还没算呢!”
他大笑着扶我起来,拍了拍我脑袋,“分明是你自己要跟上来的,我有强迫你吗?”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靠着墙大喘着气,突然感到一道不知从何处来的目光在盯着我,我侧头一看,却又消失无踪,我诧异地环顾四周,这儿行人稀少,也许是我看花了眼。
他看着我忍俊不禁,也坐在了墙边,笑道,“好好歇一会儿,留着力气一会儿接着跑。”我懒得理他,双手叉在胸前靠着墙闭目养神。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个车夫驾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往这边行驶,同时从另一个方向,一队官兵也往这个方向走来,我俩警觉地跳了起来,眼神短暂的对视后,我指了指旁边的水缸,对他使了个眼色,陈易风果断地跳进墙边的空缸,我赶在官兵到来之前用木盖将水缸盖好,上面还铺了些杂草。
“小姑娘,看没看到一个身上背着酒囊,这么高,穿着一件青色棉袄的男子?”领头的官兵大哥急促地问道。
我假装很害怕的摇了摇头,这时马车也停了下来,侧面的帘子被风吹起了一角,隐约见到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甚是熟悉,我呼吸不禁一滞,难道是他?
“谁这么大胆,敢挡我们爷的道?”驾车的车夫不悦地苛责道,“耽误了我们爷的事儿,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呦呵,你这娘炮儿口气倒是不小,你大爷我……”领头的官兵正欲上前理论,马车帘子突然掀起,看到车里人的瞬间,众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九……九爷,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错了。”那领头官兵慌乱地跪下磕头,一下下重重地撞击着地面,也似敲打着我忐忑的心。
我鼓起勇气盯着九阿哥看了一眼,视线便转到了马车里,一个女子裹着大麾依偎在车里,看样子好像受了伤,相貌倒是看不真切,只能辨清额头上还缠着渗着血的白布。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九阿哥冷峻的语气打断了我的思绪。
领头那人恭顺地回道,“回爷的话,小的们在奉命捉拿乱党。”
九阿哥冷哼一声,紧盯着我,目光对视的瞬间,我仿佛停止了呼吸,整颗心都似要从胸中跳出,许久他才偏转视线,却又仔细地盯着我身旁的水缸不放,我一时间心中更是慌乱,生怕他过来将上面的木盖儿掀开。
“大过年的,恐怕就是乱党也都回家过年了吧?”他语气里尽是戏谑和嘲讽,“更何况你们一群大男人揪住一个小姑娘不放未免也太草木皆兵了吧?”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便放下了车帘子,“崔延尚,驾车。”
望着马车绝尘而去,我的心终于又蹦回了原处,不禁心有余悸的轻抚胸口。那队官兵刚要离开,又见一人骑着马冲进巷子。
“年大人,刚才那小子就是往这个方向跑的。”领头的官兵看到那单枪匹马冲进巷子之人竟如得了救命稻草似的,上前说道,“八成现在就在这巷子里藏着。”
那男子翻身下马,冷冷地盯着我,两道棱眉如剑入鬓,英气逼人的面容令我哑然失语。
“去看看那个水缸。”冷峻的声音鼓的我耳膜嗡嗡作响,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慌乱间竟跳坐在了水缸的木盖之上。
“姑娘,麻烦你让开。”男子走到我面前,深邃的黑眸紧盯着我,“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年大人,这话倒像是对你自己说的。”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我一时间竟呆在原处。只见十四手摇着一柄折扇,不紧不慢地向这边走来。
“这好像不是翰林院的庶吉士该来的地方。”他“唰”地一声打开折扇,疏淡的墨梅在绢面上灵动浮现,我望进他清亮的黑眸,顷刻便沉入那清溪般的眼神中……
他直直地看进我的眼,紧盯得我心里很是忐忑,生怕他看出什么端倪,我瞟了眼旁边的年羹尧,轻咳了声,十四显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唰”地一声合上手中的折扇,冷冷地问道,“年大人,这会儿连四哥都在悠哉地赏灯,你又在这儿忙活些什么?”
年羹尧愣了一瞬,回头对那些官兵使了个眼色,他们便知趣地退后,只见他上前一步,凑到十四身边,毕恭毕敬地轻声说道,“回十四爷的话,奴才这是在给八爷办事。”
十四探寻地盯着他稍许,不屑地回道,“八哥、九哥信你,但我可不信你。”年羹尧淡淡地回道,“这么说十四爷是在怀疑四爷了?”
十四冷哼了声,“我怎么知道我的好哥哥都在干什么?不过他今儿赏灯兴致倒是高的很呢。你说是不是,洛云笙?”
我和年羹尧都愣在原地,“我……”还未等我开口,年羹尧便抢先说道,“十四爷认识这姑娘?”
十四笑着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当然,那么按照年大人的逻辑,这姑娘是乱党,那么我也同是了?你今儿就把我们都抓进刑部大牢吧,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执法就该严正。”我大惊失色地望向十四,他今儿这是要唱哪一出?
年羹尧赶忙赔笑道,“十四爷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奴才只是怀疑这乱党藏在缸里,八爷交代过,不能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刚才就只见这姑娘一人进了这巷子里,哪里有什么乱党?”十四不屑地挑了挑眉,“年大人,你未免尽心尽力的过了头,这姑娘现在可是苏麻喇姑身边的宫女,是皇阿玛亲自挑选的,进宫前还曾是四爷府上的婢女,这么说来,四爷是不是也有窝藏乱党的嫌疑了?”
十四这一番话堵的年羹尧一言不发,只是呆愣地站在原地,半响,他才回到,“今日是奴才莽撞了,还请十四爷不要在皇上和各位爷面前提起。”
说完,他便转身挥了挥手,“都跟我离开,去隔壁的巷子搜搜。”
当那一行人的背影完全地消失在巷子尽头时,我终于大松了口气,一抬头却恰好对上十四清亮的眸子,他定定地看着我,目光中却没有了先前的凛冽,竟有着几分担心与不安,我不禁一愣,赶忙从缸上跳下,“多谢十四爷相救。”
他听了这话,“唰”地收起了折扇,用扇柄敲着手掌,语气迅速转冷,“我只是做我该做的,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你也不必谢我。”
我不解地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庞,回道,“那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我们?”十四冷哼了一声,用扇柄敲了敲身边的水缸,说道,“小子,该出来了。”
我赶忙拨弄掉盖上的杂草,掀开木盖,将陈易风连拉带扯地拽了出来,他灰头土脸地上前笑嘻嘻地对十四说道,“多谢……多谢十四爷相救之恩,草民无以回报,唯有结草衔环……”
十四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上次你把我捆进麻袋里让我受罪,今日你在这缸里也算是吃了点儿苦头,咱们这账就算是平了吧。”
陈易风听后大大咧咧地回道,“先前不知道你居然是个阿哥,早知道我们哪敢捆你?不过十四爷你可是真够意思。”他话毕还不忘拍了拍十四的肩膀。
我赶忙一把拽过他,警醒地对他使了个眼色,十四微皱了下眉,却也没再说什么。我见状,上前恭敬地行了个礼,“十四爷今日的恩情,日后小五和易风一定会竭尽全力相报。”他却把脸别过一边,看都不看我们一眼。
陈易风见状,拉过我小声嘀咕道,“这位爷怎么性格这么古怪,好像我们欠他银子似的?”我扑哧一笑,捶了捶他肩膀,回头却正对上十四冷峻的目光。
他冷笑了三声,说道,“洛云笙,你还真是出息了,居然跟这种不三不四的混混在一起。”
他这话说的我心火一冒,一时也顾不得身份尊卑了,“我本就是小混混,身份低贱,自然也入不了十四爷的眼,我跟谁在一起,做什么事情,更不劳十四爷费心,阳关道和独木桥本就是泾渭分明。”
未等他答话,我便拽过陈易风向巷子口猛跑去,此人还真是不可理喻到了极点,明明软语相向,好生道谢,他却净给人脸色看,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
太多的匪夷所思,搅得我脑中一片混乱。恍惚间有哒哒的马蹄声逼近,我却仍漠然地拽着陈易风向前跑去。待到脑中依稀出现十四的声音,我茫然间抬头,却只看见马蹄直压自己而来。
猝不及防间,躲避已是晚了。也许此刻唯一的躲避方法便是紧紧地闭上眼睛,也许再一睁开眼,我就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