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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同命因缘 ...

  •   正月里,四处都洋溢着过节的喜庆,我心里郁结的担忧也慢慢消散。这中间我也去过乾西五所找十三打探洛尘的消息,谁料他严正警示我当日蟒式舞表演的事情切莫再提,他身边的太监小福子和小包子也都是一脸紧张兮兮的样子,我便不好再问。有趣的是,嘉宁丝毫不知此事的个中缘由,反倒是她身边侍候的宫女芸茗跟我多解释了一嘴,也无非是思人心切,以身犯险云云。
      一转眼就挨到了正月初九,阳光暖暖的午后,我给定妃送完经书后,正优哉游哉地走在从长春宫回来的路上。在快到翊坤宫的宫门时,我一抬头,正巧瞟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四爷。我心中一阵忐忑,赶忙低头转身,欲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谁料,那威严的声音又恰到好处地在身后响起,“洛云笙,你怎么在这里?”
      我心想,我还想问问你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是为何呢,反倒问起我来了。转念一想,这冰块儿脸可不好得罪,便回身规规矩矩地福下身去,回道,“奴婢给四爷请安,四爷吉祥。奴婢刚刚去长春宫给定妃娘娘送去经书,这会儿就要回慈宁宫了。四爷可有什么吩咐?”
      我站直了身子,抬头偷瞟了他一眼,只见四阿哥面色清冷地站在几步之外,这算是我第三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第一次是初见时郊外的荒凉别院,第二次是在养心殿的藏书堂。只见他一身青灰色常服,面夹寒霜,无形之中给我一种压迫力,却又说不清这股压力缘于何处,只好谨慎地低垂着头,等着他发话。
      许久,那清冷中透着疏离的声音才响起,“洛云笙,你说为什么爷感觉这么冷呢?”我心尖轻颤,诧异地抬头看他,他的眼神苍白空洞地投向不知名的远方,双唇又是紧抿着,脸颊上沉淀着一层寒霜。我心想,我今日可是倒大霉了,碰上了这冷面王爷心情低落,无奈只好谨慎行事,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大着胆子试探着问道,“四贝勒有什么烦心事吗?不妨说出来,或许奴婢能够帮你解忧。”
      他漆黑的眸子在我脸上停留片刻,便直直地锁住我的眼睛,像是沉入到了久远的回忆中,脸上竟透出一种朦胧的幸福感,嘴角微微上翘,牵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我见了这罕见的笑容,颇感意外,轻咳了声,他回过神儿来,凛了神色,对我说道,“爷一会儿要去永和宫给十四弟庆生,而你要回慈宁宫,咱们倒是顺道。”
      我心里一惊,原来今日竟是十四的生辰,只是这四阿哥不早早地去永和宫呆着,跑到这儿来作甚?心知不宜多问,便恭顺地走在他身后,时不时忐忑地瞟一眼他略有些单薄的背影,心想,这所谓的“喜怒无常”我今儿还真是领教了。

      作别了四爷后,我赶忙回了慈宁宫,云锦姑姑正坐在床上绣着荷包,看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疑惑地问道,“今儿难不成又碰上哪位不好惹的爷了?”我心想,知我者,莫若云锦姑姑也。不过这也难怪,她在宫里当了这么多年的差事,定是深谙这些个爷的脾性的,哪个会是盏省油的灯?
      我走到床边坐下,浅笑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儿,只是刚才在翊坤宫门口竟看到了四爷。”她拉过我的双手,放在她的手心儿里捂着,边说道,“许是去看八格格和十格格呢,那可是十三爷嫡亲的妹子,四爷一向上心的紧。”我听了这话,心里的疑惑倒是解了大半,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云锦一面搓着我冻得通红的双手,一面轻声说道,“四爷看着生性凉薄,只因着他打小就在佟佳贵妃身边长大,与自己的亲额娘倒是生疏,自然而然便养成了如今淡漠疏离的性子。殊不知,四爷如今和德妃娘娘感情疏远,还有着一层……”
      她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即噤声不语。我惊诧地看了看她,试探地问道,“姑姑,这其中又有什么曲折呢?”她顿了顿,摇了摇头,又接道,“许是因着四爷小时候很亲近皇上身边的一个奉茶女官,触了德主子的忌讳罢了。”
      她这一席话听的我更是一头雾水,不过自打进了这紫禁城,这种哑谜似的对话也不是头一遭了,对于我来说,似乎“不懂”、“不知”、“不问”才是福分。我冲她安慰地一笑,回道,“咱们不好暗地里这样议论主子们,我看我还是跟姑姑学学针线手艺吧,不然可要遭人嘲笑了。”
      云锦正了正身子,向我摊开手掌,“你前几日绣的荷包拿来给我看看?我看还得因材施教才行。”
      我面带尴尬地掏着口袋,谁料翻遍了全身也不见那只荷包的踪影。只好无奈地摊开双手,回道,“真是对不住姑姑了,定是我大意把它丢在哪里了,不过我再重学着绣一个就好。”
      她伸手弹了弹我的额头,摇头道,“你啊你,进了宫这玩心还不赶紧收一收?定是跟那群阿哥们疯闹时弄丢的吧?”
      我讪讪地吐了吐舌头,说道,“姑姑是怎么知道的?”
      她仿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说道,“这紫禁城里怎会有密不透风的墙?这儿从来都是个存不住秘密的地儿,你啊八成早就成了阿哥格格、宫女太监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我刚欲辩驳,只听屋门吱嘎一响,进来一个面生的宫女,冲云锦说道,“太后娘娘叫姑姑去宁寿宫一趟,让姑姑现在就过去。”
      云锦回头拍拍我的肩膀,说道,“云笙,我去去就回,想必你也累了,不妨先歇一小会儿,等我回来再好好教你绣荷包。”
      我冲她点点头,目送着她离开才躺下,睁着双眼望着天花板,翻滚了好一阵,才渐渐有了倦意,迷迷糊糊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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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觉一直睡过了晚膳,而云锦姑姑竟还没有回来,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慢踱到小厨房打算寻些吃的,谁料竟碰见了苏麻喇姑亲自下厨。她见我探寻地望着她,笑了笑,“云笙,快来尝尝阿扎姑做的水晶糕。”
      我诧异地接过晶莹的糕点,愣了一下,便放进嘴里品嚼,果真如十二所说“色白润泽,糯软耐嚼”,不禁赞叹道,“阿扎姑真是好手艺。”
      她暖暖地一笑,说道,“你啊是借了十四爷的光儿了,今儿是他的寿辰,一会儿你还得去西五所跑一趟,帮我送份儿礼。”我听完,微怔了下,回道,“听说今儿德妃娘娘在永和宫给十四阿哥庆生,恐怕不会早回去。”她顿了顿,又道,“那你晚一些去不就成了?怎么听口气有些不情愿的样子?”我听了赶忙回道,“云笙只是怕今晚等不到十四爷,浪费了阿扎姑的手艺。”
      苏麻喇姑看着我叹了口气,“云笙,你有心事就跟阿扎姑说,可别都闷在心里。”我摇了摇头,回道,“没有,云笙这就动身去送。”说完,赶忙拿过纸将糕点包好,向她微微颔首便出了门。
      慢行在宫道上,潮涌般的思绪正百转千回。我无非是想避免与这些阿哥们单独碰面的机会,十四尤甚。豆腐坊的初识后,唯有他对我刻意隐瞒外貌一事颇为惊诧震怒,而十三却波澜不惊地让人疑惑。况且身份揭晓后,十四一向用不屑、探究、怀疑的眼神儿看我,许是怀疑我接近十三是蓄谋已久、另有所图。
      然而不容忽视的是,他虽有防范,倒是的确拿真心对我——我意外遭劫后的拼力相救,畅春园落水前的急切劝阻,甚至是初次面圣之时的有意维护,再到后来冰嬉时关系缓和,他与十爷又到逸如斋探望我,给我带糖葫芦吃……
      我想,之前的误会应该是烟消云散了,只是,他曾经口中那个有过一面之缘就念念不忘的洛小五,对于他和十三来说,或许有着些许我看不懂、猜不透的忌讳、无奈。或许是我心思过于敏感细腻,但十三眼中时而闪现的躲闪担忧,以及十四神情中流露出的缱绻矛盾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的……
      突然衣角被身后之人拽住,我一个趔趄没站稳险些仰面摔倒,我气不打一处来地转身,谁料到身后之人竟是十四。他脸色微醺,看样子是喝了不少酒,清亮的黑眸紧紧地盯着我,看的我心里直打怵。
      我心想,今儿可是倒大霉了,先是莫名其妙地遇到冰块儿脸四爷,接着又遇上他这亲弟弟——倨傲霸王十四爷。本想悄无声息地把水晶糕交到十四身边的太监手里就撤,谁料……哎……
      “洛云笙,你这叹的是哪门子的气啊?”他直直地盯着我,审视的目光竟有些咄咄逼人。
      我心想,我可不跟一个醉鬼一般见识,便福了福身子了,恭顺地回道:“回十四爷,奴婢听闻今儿是您的生辰,在这里给您道喜了,愿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福如东海,寿比……”
      “够了。”他冷冷地打断了我,我惊讶地抬头看向他,他的眼里郁结着一丝不快,“你什么时候练就了这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进了宫,先前的自在劲儿就全然没有了吗?”
      他今儿明摆着是在哪儿受了闷气然后撒到我这儿来了,惹不起我闪还不成嘛,我装作没听见,将手中的包裹捧上前,淡淡地回道,“这是苏麻嬷嬷给您的寿礼,还请十四阿哥收下,奴婢也好交差。”
      他顿了顿,瞪了我一眼,仿佛想了一会儿,便拽过我的袖子,说道,“你跟我一起回西五所。”看我刚欲张嘴,又道,“做事就要做到底,哪个奴才像你这样?”
      我扯了扯袖子,却挣脱不开,只好无奈地说道,“那还请十四阿哥松手,奴婢自会送去。”
      他冷哼了一声,猛地一松,便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快步跟上,跟在他身后保持一段距离,极力压制着心中百般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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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在十四身后进了屋子,李子见状,忙上前接过他脱下的棉衣,神色间透着焦急,“我的爷,你这是哪儿去了?喝了这么多……”
      十四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你哪儿来这么多话?”
      李子讪讪地回道,“爷,奴才刚备好醒酒汤,您……”
      “拿壶酒来。”十四简单粗暴地又一次打断了李子的话,我和李子满面惊诧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他无奈地冲我摇了摇头,便出门拿酒去了。
      我呆呆地望着门口,忽然感觉到两道凌厉的目光,一转头便对上了十四定定的目光,目光交错间,他神色一愣,嘴角轻微地牵动了一下,便背手而立,不再看我。
      稍许,李子便拿来一壶酒和两个酒杯。十四一把拽过我到桌边,满上两杯酒,对我道,“坐下,陪爷喝两杯。”
      我心里不忿地想到,这小霸王,还真拿我当陪酒的了?上次心情不好也是到洛玉坊来撒气……
      感觉到桌子轻微的震动,思绪流转间,十四早已干了一杯,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继续满酒,屋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压抑,我向李子点了点头,他会心地看了看我,便退出屋子。
      我瞟了一眼神色惨淡的十四,下定决心拿起酒杯,敬向他道,“好,我陪寿星喝。”说完,便一下全干了。
      他见状,放下酒杯,定定地看着我,“洛云笙,你告诉我实话,你——为什么想进宫?真的是为了十三哥吗?”
      我也放下酒杯,肃然回道,“十四阿哥觉得呢?”
      他摇了摇头,不再看我,“先前倒是觉得你对十三哥有意,不过后来又看你们两人举手投足间处处透着坦荡,又不像……”我笑道,“那十四阿哥也告诉我实话,你们那天去洛玉坊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笑着审视我一番,回道,“也罢,我不再问就是,喝酒。”话毕,他又一杯酒下肚,脸色更加红润。
      我也一杯干掉,几杯酒下肚,头竟微微有些晕。我揉了揉额角,淡淡地回道,“奴婢进宫可是皇上的旨意,实属身不由己,我本就不该属于这里,只盼着能早早地放出宫去,好去游历大好河山一番,塞外驰骋,江南垂钓才是我心所在。”
      他听了我的话一愣,放下刚到嘴边的酒杯,“十三哥也说过相似的话。”
      我冲他释然一笑,“十三阿哥本该是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侠客,却偏偏无奈生在帝王家,他肩负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而我则不同。”
      “所以他向往洛尘那样的生活,所以他与你一见如故……”十四端起酒杯在手里把玩,清亮的眼眸里盛着微不可见的落寞,“所以他现在内心在挣扎着……”他骤然停住,直直地看进我的眼,我一脸不解地回望着他。
      “好美的琥珀色,小五,其实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皇阿玛待你终归是不同的,不然他当初也不可能一道圣旨就让你去御前侍候。”
      听闻此话,我心里一惊,这是我最不敢相信的事实,也是我最承受不起的事实,我强压内心的惊惶,回道,“多亏了十二阿哥……恩……奴婢自会守好本分。”
      他又斟了一杯酒,淡淡地问道,“小五,你想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点了点头,他笑了一下,“我也想知道,可额娘就是不告诉我。小五,你知道吗,四哥跟额娘的关系……我夹在中间,真是左右为难……今儿,四哥只吃了几口菜就推脱身体不适回府了,额娘当时手拿筷子就定在那里,眼神里满是伤痛……”
      他就那样淡淡地笑着,笑的我一阵揪心,我心里一热,放下酒杯,拉着他的袖子,柔声说道,“十四阿哥,今儿是你生辰,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儿了,奴婢给您唱歌怎样?”
      他挑了挑眉,“你可会唱《麻姑拜寿》,我就要听这个。”
      我摇了摇头,“可奴婢会一首新奇的,保你听了满意。”
      我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唱起了《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还未唱几句,便被他打断,“唱的也太难听了,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子。”
      我讪讪地住嘴,心想,这幅五音不全的嗓子可是随我到了这大清朝,只好收声敛气地回道,“奴婢身无长物,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送给十四爷作贺礼,也只能唱个歌儿聊表心意了。”说完,还规规矩矩地站起身给他福了一礼。
      十四见状,不禁有些哑然失笑,他也起身,低头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发觉这阵子他又长高了不少,不知不觉间已经对我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
      突然,十四哈哈一笑,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在我眼前晃了晃,“那就拿这个当寿礼吧。”我见状大惊,原来找了许久的荷包竟然被他捡了去,望着笨拙杂乱的针脚,更为难堪,忍不住伸手想夺回来,谁叫他竟一闪身,将荷包高高举在空中。
      我一气急,提起花盆底就向他踩去,一时竟也顾不得主子奴才的身份了。他见我身形一动,已然跳开了脚,让我一脚踩了个空,并且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哈哈大笑,我见状第二招紧急出动,回肘便朝他胸口就是一记,谁知十四同样轻易而举的抬手紧握住我的胳膊肘,并且趁我一个不备,将我的手拉回到身前钳制住,从我身后将我扎扎实实的将我钳制在他怀里。
      他得意地笑个不停,一缕缕热气飘进我的耳朵里,“洛小五,别以为你会点儿功夫就可以欺负一个喝醉酒的人。”
      我心有不甘地回身瞪了他一下,他一愣神儿,我便用力一把挣脱开他,后退两步,恼道,“十四爷未免也太欺负人了吧。”
      十四看我气的愣在了那儿,竟得意地举着荷包向我招摇,“绣的虽然不好,但看得出你的确是费了一番功夫的。”我心想,此人还真是无赖至极了,真是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着想着不禁走了神儿,恍惚间觉得眼前一晃,像是有什么东西插入了发间,不禁伸手去摸,头上竟多了一个簪子。
      拿下簪子一看,是一只温润翠碧的玉簪,头里雕刻着一簇桃花,做工精细,娇翠欲滴,我愣愣地看向他,他直直地望进我的眼,柔声笑道,“这是我给寿星的回礼,你难不成忘了今儿也是你生日?”
      我心里大惊,想不到洛云笙的生日竟也是正月初九,“你怎么知道的?”我不禁问出口来。
      “二十八年正月初九——你哥进宫那日告诉了十三哥,毕竟这是你离家的第一个生辰。”他冲我安慰地笑了笑,“放心,你哥平安地出宫了。
      我动了动嘴唇,想说的话却没出口,只是感谢地冲他一笑。他见状不禁得意道,“你再陪我多喝几杯,权当是报恩了。”
      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无奈地坐回桌前,看他一杯接一杯地自斟自酌,他双眼微眯,脸色愈加红润,嘴里喃喃自语道,“洛云笙,你知道吗,我今儿是真高兴,皇阿玛来额娘宫里了,他都好久没去过了,我不知道额娘究竟犯了什么错……所有的恩宠都不过是表面浮夸罢了……可额娘就是不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十四阿哥,你醉了……十四阿哥?”
      他说着说着,便瘫倒在桌前,手里的酒杯也滑落一旁。我只好硬着头皮将他连拽带扯弄到床上,盖好了被子。我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竟是滚烫。
      我又叫了几声:“十四阿哥?”
      他也不应我。
      看来他是发烧加醉酒,双重夹击下,果然吃不消了,他躺在那里短促地喘着气,面色的红润退去,脸色竟越发的苍白。
      我正要抽回手,他却突然抓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心也是滚烫滚烫的,像烧红了的铁块,他气息急促,却能听见含糊的声音:“小五……别走……”
      我心想,还是没烧糊涂,知道事儿。
      无奈之下我只好大声呼喊李子过来,叫他差人去煎药。药好后,李子亲自端了过来,我仍抽不出来手,十四握的着实很紧。
      李子只好将床头垫了几个枕头,让十四半倚半靠在那里后,便拿着玉勺喂他药吃。
      但他并不张嘴,李子喂了几勺,大多都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去。
      我忍无可忍地说道,“我来!”我右手接过药碗,左手仍被他紧攥着,我回身叫李子,“捏住你家主子鼻子。”
      他犹疑地看着我,我急道,“再不捏,你家主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他被我一激,只好上前蹑手蹑脚地捏住了十四的鼻子,十四被捏的上不来气儿,稍许便张开嘴来。
      我见状,赶忙趁机将整碗药一股脑灌进他嘴里,他咕咚咕咚连吞几口,我灌得太急,呛的他直咳嗽起来。
      我大叫一声:“不许咳!”他听闻,倒还真止住了咳,乖乖地将剩下的药喝完。
      我示意李子可以松手,十四微睁开眼看了我一眼,马上便又合上,随即沉沉地睡去,手却依旧未松。我心想,这莫不是要一直攥到天明?要是等明早他醒来,这里侍候的宫女太监岂不全知道了?宫女夜宿阿哥所?到时候,我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我拼尽力气欲挣脱开来,却是白费劲儿,依旧被他攥的死紧。半个时辰后,我的左胳膊已经完全没了知觉;一个时辰后,我的左半边身子都没了知觉……
      此时我却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上下眼皮几番挣扎后,我双眼一闭,身子顺势一倒,便沉入了无梦的睡眠……

      “主子,九爷来了。”感觉到门外的声音,我猛然间睁开双眼。
      不知道何时竟迷糊了过去,头正好枕在十四的胸前,我一抬头,恰巧对上十四黑亮的双眸紧盯着我,望着他瞳孔中两个小小的自己,一脸的惊惶,却又强装淡定。
      低头看去,他仍紧紧攥着我的左手。我试着动了动,他却攥的更紧。
      “主子……九爷,主子怕是还没醒呢……”听到门吱嘎打开的声音,我身子一个激灵,立马跳了起来,却仍未挣开十四的手。
      九阿哥在门口背手而立,仿佛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眼前的一切,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在我和十四身上流转,转到我被十四拽着的手上时,嘴角扯出一丝轻蔑的笑。
      我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猛劲儿,一把挣开了十四,力道过猛竟将他带的坐起身来。
      “十四弟,听说你发烧了?怎么这样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喝了酒还在雪地里站那么久。”九阿哥冷峻又带有威慑力的声音响起,我身子不禁打了个颤儿。
      十四抻了个懒腰,用懒洋洋的腔调回道,“多谢九哥关心了,现在倒是退烧了。还多亏……”
      我急忙打断了十四的话,“回两位主子,奴婢这就回慈宁宫了。”说完恭顺地福了福身子,刚迈出步子,便被九阿哥截住。
      “且慢。”
      我只好止了步子,尴尬地杵在原地,感觉到背后两道灼灼的目光,甚是煎熬。
      “今儿八哥在府上设了筵席,特意为十四弟庆生。我今儿正好进宫办事儿,就顺道儿带个话。”九阿哥笑眯眯地走向床边,“早点儿过去,八嫂说有惊喜呢。”
      “好的,咱们兄弟几个也很久没大聚过了,正好趁着今天,我要好好跟十哥拼拼酒。”十四语气中也透着欣喜。
      “你啊你,有胆量就去跟‘拼命十三郎’拼酒。”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闲扯,倒是把我这个小宫女当成了摆设。
      我无奈之下大着胆子轻咳了一声,只听九阿哥说了句,“我一会儿还去办事,就先走一步了。”他踱到我身前,冷冷地道了句,“你不是急着要回去吗?”
      我微微颔首,回身向十四福了福身子,没敢再看他的表情,便跟着九阿哥出了屋子,经过李子身侧时,他冲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便进了屋。
      我跟在九阿哥身后慢慢走着,心里却是百转千回。突然,他冷不防止了步子,回身看向我,我一惊,一个步子不稳,险些摔倒。
      “你倒是有点儿心机。”他一瞬不瞬地审视着我,挑了挑眉,玩味地笑道。
      我赶忙语无伦次地解释,“九爷,不是……不是这样的,奴婢只是去给十四阿哥送水晶糕……苏麻嬷嬷做的……”
      他欺身向前逼近,促狭地说道,“你这么急着向我解释……是何意啊?”他微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的脸瞬间涨红,低头不语。
      过了一会,面子上实在撑不住了,我咬了咬牙,说道,“九爷,奴婢该回慈宁宫去了,我一夜……嬷嬷怕是等的急了。”说完,便福了福身子,迈开步子正欲先行,不料他猛然一把将我拽至身前,捏着我的下颌,玩味的目光让人心悸。
      “你是个聪明人,可不要白白浪费了这张脸。”
      我将目光偏向别处,“奴婢不懂九爷所言为何意。”
      他冷哼了一声,却捏的更紧,“如果我说我有能力让你成为太子的人呢?”
      他这话说的更是没边没谱,我只好道,“奴婢只想平平安安地熬到放出宫,万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他轻笑了声,“那你可愿意为我办事?”
      我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我却看不懂他目光下更深处的东西。
      我一字一顿地回道,“奴婢不愿意。”
      他身子怔了下,疑惑地问道,“为何?还从未有人对我说过一个‘不’字。”
      我迎着他的目光,淡淡地说道,“千金难买自由身,人各有所求,奴婢心之所向,不过些许惬意畅快罢了。”
      他松开我,退后一步,将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倒还真是和那十三郎一般的执拗性子,有趣!”
      我强装淡定地迎视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心里却早已七零八落。
      “不过我倒是想看看,你有几条命够折腾。”他扔下这话,便大步流星地走了,我愣愣地望着他渐远的背影,双腿一软,终于跪倒在地上,心里默念着他今日所说的每一句话,回想着他的每一个眼神儿。这样的狠辣角色,旁人避之唯恐不及,可为何我竟有一种想接近他,想读懂他的念想?
      我拿下头上插着的桃花玉簪子,思绪一时百转千回,既然已经无法回去,那么我就一定要在这重重深宫中活下去。三月初雪颜也将以秀女的身份入宫,前方等待我们的又将是什么呢?我挣扎着起身,拖着麻木的双腿向慈宁宫慢慢走去,如今,福与祸、生与死早已不由自己控制,是不是当初跟了青儿走才是最好的选择?脑中又浮现出了爹爹对我宠溺的笑脸和洛尘注视着我时微微蹙起的眉头,为了你们,我一定会保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同命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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