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二、西域之王 ...
-
江晔赶到西域王城的时候正好是第六天的正午。
他刚进城便得到了一个消息:西域之王拒绝任何武林人士观战,决战将在王宫之内进行,任何擅入者死。
那些不远千里万里赶来的江湖中人,也只能望而却步。
西域之王不仅是一个人,更是一个庞大而严密的组织,领导统治着整个西域地区,其势力已隐有脱离朝廷,拥兵自重,盘踞一方之势。
江晔用了一下午的时间,熟悉王宫的外围情况。
然后他回到客栈,吃过晚饭,便躺下休息,几天来匆忙赶路,他几乎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第二天清晨,太阳刚刚升起,江晔就醒了。
半个时辰后,他已来到王宫宫墙外的某处,这是他昨天已经选好的动身之处。
然后,他又足足用了半个多时辰,躲过了宫内的各种暗卡、巡逻卫队,才深入到王宫内地。
这个王宫比他预料中要大得多,一重重的院落,看起来竟都差不多。
西域之王会在哪里和亦冰封决战?
就在江晔踌躇着不知应往哪个方向时,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整个王宫内一切都井然有序,怎会有人如此慌乱的奔跑。
江晔眼睛忽然一亮,唯一的可能就是亦冰封已经到了,而这个人要在最短的时间内通知西域之王。
江晔立刻紧随着脚步声的方向飞身过去。
最终,他停在一处高高的屋脊之上。
这个院落很大,中央一个身着紫袍,头戴金冠的人,背负双手而立。
他虽然年过中年,两鬓也有些斑白,但站在那里,身子仍笔直得像杆枪。
通报的人飞奔到紫袍人面前,跪倒道:“王上,亦冰封已到。”
王微微点头。
通报人便躬身退下。
江晔忽然发现对面屋脊上人影一闪,竟然还有其他人也溜了进来。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是谁,亦冰封已经到了。
亦冰封走进来的时候,王也在仔细地打量他。
这个人实在是太年轻,让人一时无法与那个声名雀跃江湖名客联系在一起。
一袭黑衫裹住削瘦甚至纤细的身躯,脸色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偏偏眼睛又是那么明亮灵动。
然而他的眼神却又冷漠得像寒冰一般。
这冷漠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的冷静坚强。
如此复杂的气质竟出自同一人身上。
亦冰封在离王五步之外停住,然后缓缓伸出一只手,他的目光竟然那么坦然,好像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江晔不禁心中暗笑,这西域王城可不是南宫家的大院,西域之王更非南宫可比。
王不为所动,淡淡一笑道:“江湖盛传,阁下深谙读心之术,故今日你我不以武力论胜负,惟愿见识一下阁下的读心神技。”
亦冰封微怔了一下,随后淡然道:“请赐教。”
王转身环视了整个院落,道:“本王亲手将飞天令牌藏于这院中某处,如你能在半个时辰内猜出所藏之处,飞天令牌随你拿去。”
这偌大的院落别说是猜,就算是一寸寸的搜索,也未必能在半个时辰内找到一块小小的令牌,西域之王已立于不败之地,江晔实在想不出亦冰封能有什么应对的策略。
亦冰封默然看着王,过了半晌,他忽然笑了:“听闻王掌法精妙,天下无双,已至出神入化之境界,而据说这得益于王幼时的一个嗜好,”亦冰封顿了顿接道:“王三岁学习摇骰子,七岁时随心所欲,十一岁已罕遇敌手,既然今日弃武从文,在下也想请教王在这骰子上的功夫。”
王手捋须哈哈大笑道:“没想到这些陈年旧事,阁下竟是如数家珍。”
亦冰封淡淡的道:“第一天到第六天,在下不光用来睡觉的。”
王命人拿来了骰宝。
骰盅是象牙的,骰子也是象牙的,在温暖的阳光下,闪动着柔和的光彩。
王持起骰盅问道:“不知阁下要如何赌法。”
亦冰封漠然道:“请王摇骰,在下来猜大小,三局为限,三局之后,在下便可找到飞天令牌的所在。”。
江晔见他气定神闲,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却也都猜不出,他究竟有何把握找出那令牌。
王不再说话,轻轻摇动手中的骰盅。
骰子相互撞击,发出悦耳的声音。
他集中全部触觉与感官,感受手中的力量,倾听骰子的声音。
骰盅在他手中,他想摇出几点就是几点,他有绝对的把握。
问题是,他应该摇出几点。
亦冰封坐在他的对面,目光瞬也不瞬的看着王。
须臾,王停手,将骰盅置于玉石桌面上。
然后,他抬头,看着亦冰封。
亦冰封至此才收回目光,然后他低头凝眉沉思。
王静候。
时间过得很慢,他也沉思了很久。
终于,他抬起头,微笑道:“小”。
他笑得很轻松,又那么自信与确定。
王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
侍卫将骰盅打开。
三颗骰子,七个如朱砂般的红点。
七点小。
第一局,亦冰封猜中。
骰盅再次回到王手中。
王闭上了眼睛,一个人的眼睛最是容易泄露内心。
这次他变换了手法,旁人已经分辨不出他手上的动作,只能听到骰子不停的噼啪作响。
顷刻,王停。
王睁开双目,一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亦冰封看着晶莹的骰盅,只是略一沉吟便道:“还是小”。
骰盅打开,跳入眼帘的七点朱砂,蓦然如滴血般刺眼。
王皱了皱眉,却仍是笑了:“不想阁下竟也是此道中的高手。”
亦冰封微微露出不屑之色道:“在下虽不才,却也忌赌,所以骰子这东西从不沾手。”
王不禁愣住,刹那间,他的眼底闪过了什么。
第三局。
这次王将骰盅摇动了很久,随着手中的动作,王的神色越发凝重。
当他停下动作,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看到亦冰封在笑,那是掌控一切的泰然自若。
“依旧是小。”这次他几乎不曾考虑便给出了判断。
听到这个答案,王不禁在心底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就在这一刹那,亦冰封突然大声道:“大!我修正刚才的答案。”
在没有开盅之前,一切修正都是有效的。
桌上的骰盅还没有打开。
王霍然站起,双掌“啪”的拍在玉石桌面上,手背的青筋暴起。
他双目死死盯着亦冰封,似乎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任何人都看得出,王已盛怒,连近身的侍卫都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最后一局,亦冰封明明已经猜错,自己却在那一刹那松了口气。
即使只是最微小的情绪变化,也已足够给对方明确的提示。
王怒,不是因为别人,而是因为自己。
已过中年,身居上位,竟在那一瞬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能掩饰自己的内心。
这是致命的。
他无法原谅自己的失误。
更无法平息心中的怒气,那怒火便如千军万马般在他胸腔里奔腾开来。
院中忽然有风,劲风。
树枝在狂风中剧烈的摇动,侍卫们不禁以手掩面,抵御这突然间的暴风来袭。
即使远在屋顶的江晔也感受到了这巨大的压力。
亦冰封依旧神容自若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似乎不知道,瞬息之间,他便可能葬身于此。
风刮起他的衣袖,剌剌作响。
他还是没有动,就连脸上的微笑也未曾改变。
不知过了多久,院中的风渐缓,渐轻,一切又归于平静。
王缓缓的坐下。
三局已毕,输赢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飞天令牌究竟藏在哪里。
现在问题又回到亦冰封手中。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他。
亦冰封施施然地站起来,就在他站起来的一瞬,他本来坐着的玉石凳忽然瘫倒,粉碎。
他的衣袖也忽然破碎,飘落。
他的脸上竟没有丝毫惊讶之色。
他慢慢走到院落中央的鱼缸前,随手轻轻碰触,鱼缸轰然裂开,里面的水和鱼流落满地。
然后,他又转到一盆盛开牡丹花前,芬芳四溢,正有一只蝴蝶停留其间。他轻轻叹了口气,他语音未落,那花连同盆都粉碎。
他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只要随手触到的东西,便都如变戏法一般,粉碎。
最后,他又回到玉石桌前,看着王,他无法从王的眼中看到任何波澜。
王也在看着他,那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只有无尽的清澈。
亦冰封忽然躬身一揖,恭然道:“王的武功修为,在下钦佩。幸得手下留情,否则在下便与这石凳一起灰飞烟灭了。”
王微微额首道:“令牌?”
亦冰封微微一笑,他缓缓抬起手,轻抚洁白无暇的玉石桌面。毫无例外的,玉石桌连同那骰盅一同粉碎,几乎同时,却发出的“叮”的一声脆响。
桌子的一角,坠落在地。
那是一块深褐色的紫檀,上面雕刻着敦煌飞天神女,不是飞天令牌还会是什么?
这是一场狂风后,唯一和亦冰封一起幸存下来的东西。
亦冰封俯身捡起它:“谢王赐令牌。”
王愣了半晌,忽又大笑,倏然明了。
原来在自己最初设局时,亦冰封便已反客为主,布了另外一个局。
选择赌骰子,因为他了解自己有一个心结。
自己的确自幼爱好此道,并悉心钻研,十一岁时已无敌手。却在最骄傲的时候,受到父亲的重责。父亲忌讳此道。从此父子间便有了一道莫大的隔阂。直到父亲去世的那天,自己还在偷偷躲在赌坊里面。连父亲最后一面也未来得及见到。
第二局,当亦冰封说到忌赌,便像在自己心里狠狠的抽了一鞭,蓦然想起当年的父亲。
正是这两个字触发了几十年前的心结。
第三局中,亦冰封继续有意的刺激,令他在心神俱恸的情形下不能自已,狂怒之下摧毁了院中的一切,除了飞天令牌。
屋顶上的江晔已经忍不住要拍掌叫好。
这场无形的战斗,不见刀剑相搏,却更是惊艳绝伦。
江晔深深明白这看似轻松简单的过程,实则是亦冰封费尽心思。
若非他一开始的随机应变,便万万无法仅凭一己之力在有限的时间内找到令牌。
若非他洞悉王的内心,又将自己的表情,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甚至有意控制着赌局的节奏,王也不会一步步踏入陷阱。
若非他最后的镇定自若,随便动一动,便早已死在西域之王的劲风之下
西域之王只有一点想不通,亦冰封究竟如何看出骰子的大小。
亦冰封缓缓道:“虽然王已经闭上眼睛,但是身体一样可以透露出内心的信息,比如呼吸的频率,比如身体的姿态,甚至手指尖一个微小的移动。另外对几十年前王在各场赌局习性的研究,再加上一些运气。我便会有一个判断。”
这些说来虽然简单,可若非心思缜密,判断准确,又有谁能轻易猜出结果。
王听完愣了愣,忽又大笑:“好好好,难怪南宫那些老头子会败在你的手下。你早就把我们这些人研究了个底朝天,我们对你却是一无所知。”
亦冰封也笑了笑:“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读心之术,只不过人人的心底都有个缺。找到这个缺,击败这个人便相当容易。”
王忽然盯着亦冰封正色道:“那么你呢,你的心里是否也有一个缺?”
亦冰封也收敛了笑容:“在下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
王拊掌大笑道:“好,本王今晚便要宴请你这个普通人。”
西域之王,一战而败,更是亲手奉上飞天令牌,非但不恼不怒,反而坦然接受,就凭这份磊落的胸襟气度,已经不愧为雄霸一方的真豪杰真英雄。
亦冰封躬身道:“王之命,敢不从?”
王点了点头,忽沉声:“两位既然能够走到这里,想必也是非凡之士,不如现身一同用宴吧。”
江晔知道行踪已然暴露,躲避也是无益,只得站起身子,从屋顶上跳落下来。
而从对面屋顶上跃下的人却正是那德福楼里的白衣人。
连王都不禁被这温文如玉的白衣女子所吸引。
她带着一缕温暖,飘然而至,满院的萧索竟忽然间又有了生气般。
白衣人微欠身向王躬身一揖道:“在下易水寒,擅入王宫,望王恕罪。”
众人听到这个名字都暗暗吃了一惊。
就连生死间亦不动声色的亦冰封也不禁豁然转过头来看着她,复杂的表情从脸上一闪而过,快到易水寒还来不及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