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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当我亡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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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是要死的——既然这世界都要死了。
在我快要死去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种模糊的暖意。如此干净,带着橙黄色的光晕,让我想起我喜欢的夕阳。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太阳了。为此我从喉咙里发出一阵舒服的呜咽,将我的上肢伸向了身旁的他。
我对他说:看啊,是太阳。
他就在我的身边俯下来,舔舐着我的脸庞,覆盖有黑色皮毛的爪子磨蹭着我的手。
祈求一般的,他用湿润的鼻子蹭过我的眼睫,好让我那快要阖上的眼皮重新睁开。他喉咙里的声音脆弱得让我心碎。我只能努力地伸出手去,抱住他的脖颈。
他还是狼的样子,我却没有力量再维持这样令人骄傲的姿态。我的手就和所有人类的一样,苍白,瘦弱,柔软得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
……我是Lupus,他也是。我们是可以化成人身的狼。作为狼,我们的牙齿习惯于撕裂那些带着热气的血肉,我们的爪子习惯扯下敌人的四肢。我们的皮毛习惯于浴血,我们的眼睛被一次次的染成赤红色。
我们是如此强大的种族。
回看历史,我们的祖先是曾经几乎被人类屠戮至尽的狼群。然而那时他们奔逃着,最终寻到了传说中的伊甸。在那里他们得到了,足以让他们生存下去的祝福——那便是可以变成天敌模样的能力。他们因此得以躲避被狩猎的命运,得以用直立的四肢走向人类所在的城市。
我们最终活了下来。
然而变为人身终究是一种耻辱。除却生存的必然需要之外,任何的情况下,变为人类都不能被接受。
只有一种情况除外——
那就是当一只狼脆弱得,已经不能维持它力量的时候。
多数时候,那意味着这条狼要死了。
……
现在,我再不能以四肢着地的方式奔跑在着黑色的荒漠上。我只能虚弱的躺平在这冷硬的土地上,没有皮毛保护的柔软脊背被砂石硌着,然后露出作为那被狼视作弱点的腹部来。
他用头颈蹭着我的胸膛。也伸出前腿来,想要把我的身体翻转过来。我想他是不愿看我以这个样子死去的,所以我说:
对不起,我只能以这样难看的离开你了。
他眯起眼睛对着我呲牙,我却看的见他眼神里那种深深的恐慌。我奇怪在自己的如此虚弱的时候还有打趣的闲心,于是我对他一遍遍的说着:我要死了。
我是如此的残忍。因为我的话语他开始焦躁,一边用爪子抓着我的前胸,一边胡乱的来舔我的嘴唇。看到这样的他,我竟然笑了出来。
他那褐色的,温暖的眼睛看着我,让我心疼。他停止了先前的动作,只慢慢的趴伏在低声,在我耳边小声的嗥叫。断断续续的,像是哀鸣。
他缓慢的眨着眼睛。我看得见他眼里我做为一个人的样子。苍白,细瘦,灰色的头发和我的毛发颜色一模一样。这真让我怀念。
我低声的对他说:
让我们来接吻吧。
他很迟疑的样子,最终也只是在我的脖颈旁边轻嗅着。
我轻声地对他说:
这可能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他似乎惊慌得都想向后退去了。我伸出我还能勉强活动的手,环住他的脖颈,然后把我的嘴唇对着他印下去。
……我真爱这个吻。
我用人类的舌头去品尝他尖锐的牙齿。那是腐肉和铁的味道。我轻轻地啮咬他那带有肉刺的舌头,将口唇在他的牙尖上划破,哺给他我的血。
这个吻不怎么柔软,却很舒服。不管他怎么挣扎,我知道我的血还是有些许进入了他的肚子里面。现在他的眼睛是多么的不知所措啊,让我想起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
……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两年还是三年?我实在不习惯用人类的方式记录时间。
那时我们生存世界其实已经开始出现了变化。某种疫病在渐渐的酝酿,已经有人类在几日间无故暴亡。
但那时我们都不在乎——我和他,都是。
……除此之外,和他见面时,我是人的模样。
那天我坐在昏暗的酒吧里,寻觅着年轻而有朝气的猎物。狼最喜欢的食物是年轻的男人——健壮的男人,有足够的新鲜肌肉让我们体会撕裂猎物时,纹理绽开的快感。
我也不例外。
在他出现时,我认为他是最好的美餐。
高大的黑发男人,简单的衬衫长裤装扮,似乎是一个人造访这里。
他的模样作为人类来看,或许是好看的。但这些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他的食用质量和狩猎难度。
我的目光从他健硕的肩膀上划过。那肌肉不错,应该有足够的汁液血水。和我作为人类时的样子比起来,他看起来极为有力。
但是再怎么说,他不会比得过一只狼。
那时我的嗅觉已经被酒吧里的烟味和酒味蒙蔽了。我冲他走过去,故意撞翻他手里的酒杯。
他眯起眼睛来,危险地看着我。
而我像任何一个醉汉一样,口吃不清的道着歉,却不能稳住自己的步伐。
我撞进他的怀里。
他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
我瘫软在他的肩膀上,开始嗅他脖子上的味道。那味道真美好,我几乎要伸出舌头来舔。
一边艰难的克制着舔舐啮咬的欲望,我一边从衣服里掏出人类的钱付给他——那是一大把,我想数额很大。
我对他说,送我回家,为了感谢你,我会把这些钱给你。
我想这个人类不会知道这钱来自他的同类,我上一个猎物——那是一个有些年纪的女人,在和她接吻时,我用爪子拉出了她的肠子。
……
那天晚上我被这个酒吧里遇见的男人送回了家。我的家很小,因为人类的住处要花钱购置——很可笑,我知道。我在这里装模做样的生活着,还买了一张看起来样子不错的床。尽管多数的时候,我都趴伏在地板上。
男人把我放到了这张床上。他的动作很轻,却显得很僵硬。我微微的睁着眼,他看不出我还清醒。
很长一段时间他就那么坐着,脸上看不出表情。之后他伸出手来,将我深灰色的头发自脸侧拨开。
他凑了过来。离我很近。
然后他开始解我衬衫的扣子。那时我几乎有些想笑。
在我光/裸的胸膛展现在他眼前时,我看见他吞了一口口水。他的手伸过来,在我的胸口处轻轻地按了上去。
接着他俯下身体。距离近到几乎就要亲吻到我的身体。
那个瞬间我猛地翻过身去,变出爪子的上肢拍向了他的颈侧。我希望这个动作能撕下他的脑袋来——最起码留下一个让他头颅遥遥欲坠的可怕伤口。
但是我只抓到了某种毛皮。面前的那个男人,在那瞬间,也显出浑身深黑色的狼型来。
因为这个突发的变化,我们两个猛然跃到了房间的两端,彼此对峙着。
……我在观察。
从形态上来看,这只狼比我年轻,也更加的健壮高大。但是我知道他不算是一个懂得把握狩猎时机的好猎手——他早就应该对着人型时的我一口咬下去。
他会犹豫,疑惑。就像现在这样,不知道该不该攻击我。
在那个他并不全神集中的瞬间,我冲他扑过去,咬上了他的脖子。他被我弄翻在地上,我们两个在狭小的房间里打了两个滚,撞翻那装饰用的桌子。
他定过神来时,深棕色的眼睛中满是愤怒的神色。他真好懂。
我这么想着,在他对我显出利齿之前,瞬间变成了人的样子。
这一次我变成人类,其实是违背了狼的信条。我只是想——取笑眼前的这匹狼。
我的衣服在变成狼型时化作了破烂的布条。现在我赤/裸着,用人类这副柔软的身体,骑在了这匹狼的身上。
这只狼满脸无措的可爱样子,让我笑了出来。
我伸出我的手,捧着他的脸,俯下身来,去亲吻他的嘴。
他似乎都要吓晕了,甚至放弃翻过身来。
而我只是缓慢的,用舌头舔着他的嘴。他不想张开嘴巴,我就把手伸出去,抓挠着他颈侧的毛发。
在这一切过后,我伏在了他身上,把我的脖子,全无防备地暴露在他的面前。
他犹豫的,几乎是胆怯地嗅了嗅我的味道。
我用我的膝盖蹭了蹭他的某个部位。他因此发出了一声困惑的呜咽。
趁着这个机会,我吻到了他的嘴巴里面。
而这头迟钝的狼,终于在我耗光耐心之前翻过身来,将我压在它的身体下面。
视野翻转的时候,我抱着它,闭上眼等着自己被它填满。
……
狼的嗅觉帮助他们生存。他们嗅到食物,嗅到危险。
也嗅到他们注定的爱人。
在脖颈周围,在皮毛的下面,有某种气味,被称为伴侣之间印记。
Lupus靠着这个气味,去寻找他们这一生唯一的伴侣。
无论对象是什么样的狼。无论那是雌性还是雄性,衰老抑或幼弱。
印记会让Lupus们找到他们今生唯一的伴侣。
我想那不是爱情——狼不应该有和人一样的感情——那更像是一种纯粹的欲望。这欲望让我的神志沸腾起来,汗液从背脊上滑落,无法再睁开眼睛,只想要用力的舔舐,啮咬,变成我面前的那只狼的所有物。
那气味像是花毛莨,红土地,潮湿的窗台,和新鲜食物的混合体。都是我最最喜欢的——我呜咽着抱紧我身上的那只野兽。
很怪异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很幸福。
……
在我死前,能回想起这些,我非常的愉快。我甚至想挪动我的双腿,让我能够贴近他更多一点。
但是我没法那么做——
在狼型时,我那溃烂的双腿还能被脏污的皮毛遮掩着,看起来不那么吓人。但现在,我苍白的下肢暴露在着阴沉压抑的混浊空气里,我能看的见那些翻开的皮肉,黑色的骨头,和攀附在我伤口上的蛆虫。
我厌恶这样的下肢,甚至想闭上眼睛。于是我对他说:
你来,再靠近点,别让我的看见别的东西。
——在这个瞬间,这个世界上,我想看的东西只有他。
我们的头顶上,已经再见不到太阳。那温暖明亮的东西被掩盖在了厚重的毒气之下,我想只有那些死去的魂灵——人类的,我们的,其他动物的——能够穿透那致命的障壁,到达太阳的所在。
现在,天空死了,一并夺走了太阳,月亮和星星的魂灵。
在我们居住的城镇被最后那场大范围的致命疫病包围时,我听见那些生病的人类在说:神啊,原谅我们的罪孽吧。如果你决心夺取我们的生命,请让别的活物留存下来。
那时我正将我和他的背包装上食物,止不住去想——
在这世上,所有的活物都是有罪的,因为所有的活物都有欲望。只是你们人类总是极端的残忍,又忍不住矛盾的善良。
你们并不如我们,能够坦诚面对自己;或者用全心的信念,开始一场没有犹豫的逃亡。
……我和他为彼此带好背包。背包里是人类的食物——我们不知道能撑几天。现在的人类几乎都染病了,我们不敢再狩猎他们。
想来,土地也渐渐地死了。是时候,到我们逃亡了。
我们对望着彼此。他说:
为了活下去,向着祖先们的伊甸去吧。
我点头,然后和他交换了一个亲吻。
……
我们用双腿奔跑着,跑过那些废弃的街道,腐臭的尸体堆,和倒下的大厦残骸。
待到城市的荒芜痕迹再不可见,我们俯下身来,变回狼的样子。
开始下雨了。
黑色的雨滴打在我们的毛皮上,粘稠的,滑落下去。
那时我忽然觉得一阵兴奋。
在白天和黑夜已不可分的时间里,我扬起脖颈,发出了一声长长地嗥叫——
我们走上了这条搜寻伊甸的路途。我们选择用未知挑战死亡。
而在这条路上,我们是自由的。
雨幕里我们只用着本能前行。但是我们如此坚定,绝不迷惑。
想想看,我身边是我已经寻觅到的,奇迹般的伴侣。而我们正追寻着祖先传说里的奇迹。
这是多么伟大的一件事情,让我认定死而无憾。
就算是现在,也还是一样。
……
我的身体已经要一点点的开始冷下去了。这不是个好兆头。
他将他的躯体贴向我,舔舐着我的皮肤和脖颈。他开始发抖,吐出的气息都是不稳的。
那双属于他的眼睛是多么让我喜欢啊,他总是一眼就让我看的明白。我也喜欢他眼下的那道细小的白痕,是一次我们在争吵时,我用爪子给他划下的疤。我也喜欢他的胡须,耳朵,生气时鼻子上的褶皱。
……我承认,我不想离开他。
但如果我只能死去,那么我希望我能给他些最后的馈赠。
我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嘴巴,然后将我的手指,一根根的伸进他的齿间。我描摹着他口腔的形状,也能闻得见他嘴里湿热的腥气。
然后我猛地将手腕在他的牙齿上划破了,让血从他齿间流下来,一直流进脖颈处的毛发里去。
我对他说:
吃了我吧。
他急急忙忙的后退,趴下来,在黑色的硬地上磨蹭嘴巴,好蹭掉我的血。
现在他的眼睛带着哀求,可怜的拒绝着我。
我把我流着血的手臂伸到他的眼前去,再次重申道:
吃我。
他又后退了两步,却是不舍得理我太远。
我看着他:我命令你吃掉我。我就要死了,别让我的尸体烂在这里,让我成为你的一部分。
他开始呜咽,痛苦的在地上抵着自己的头。
——带着我去伊甸,求你。吃掉我,让我成为你的血肉,让我能用你的眼睛,看见奇迹的发生。别丢下我一个……我不想离开你。吃了我,能让你也活下去……就从手臂开始吧,我不会觉得疼。
他在地上撞着自己的头,爪子深深地抠进地里,用力的,缓慢的,划出一道痕。
——卡尔巴。卡尔巴。
他惊慌的抬起头来,似乎没料想到我会叫他的名字。对狼来说,我们不应该有名字。而Lupus的名字,只能告诉那个和他刻下印记的伴侣。
当伴侣叫着自己的名字时,Lupus必须答应伴侣的要求。
名字意味着驯服。而这样的契约存在,就是为了表明,狼对伴侣的忠诚。
我叫着他的名字,然后把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我对他说,吃我。
他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
在他咬下我的左臂时,我的眼前是血红色的。
对狼来说,这就是幸福的颜色。
我再也看不见别的什么,除了来自于他的那种幸福。
……
他一直都很笨拙。时常在狩猎时暴露。
我要负责的,就是在他的猎物慌忙逃走时,化身救难救险的好心人,对那些猎物伸出援手。
每每发生这样的情景,他都会显得很沮丧。因为他知道。再不多久之后,我就会拖着那些处理好的尸体,悠闲地从巷子口出来,有时甚至都不用化为狼型。
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好可爱,每到这时我喜欢踮着脚去吻他的鼻子。之后他会重新振作,搂着我,和我一起回家。
……
他也一直很善良。让我想起可怜的人类。
他总说,我们应该尝试着去吃牲畜,别总是拿人类下手。
我想他太天真,也这么说出口了。Lupus不比以前的狼,为了维持力量和形态,人类注定是最好的食粮。
为了我的话,他忧伤的站起来,一个人到外面去思索狼生。
他的背影大大的,偏偏要缩起来,看起来让人很心疼。
我只好学着人类去市场买猪羊给他吃。
大概是因为我也想看到他眼睛亮起来的样子。
……
我们两个被抓起来过。
原因是为了一个人类的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散发出来的浓郁食物味道,是狼,隔着几条街都能闻得到。
那次是我们第一次在城市里发现其他的狼。那是个健壮的家伙,在巷子里,对着那个小孩子直直的扑了过去。
然而在卡尔巴冲上去之前,我已经咬上了那只狼的后腿。
三只狼的扭打彻底地惊动了这条巷子里的人。有个举着猎枪的人从窗户里探出身体,准确的一枪打在我的脚踝。
枪声惊走了那只狩猎的狼,但是我已经不能自如的跑动。我命令身边的傻子快点逃,但那傻子果真也只会傻乎乎的,固执的在我身边打转。
最后还是我想得明白,躲进阴影里,抓着他变成了人形。
居民们依旧是把我们围起来,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我们。他搀扶着我,和我一起被戴上镣铐。
……
我们在监狱里,依旧是人的样子。
监禁我们人类需要想明白,为什么狼会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个男人。
在铁栅栏里面,我忍不住的嘲笑他,说他笨的要命,不懂得逃。
他委屈的看着我。
我想了想,问他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死。
他顿时莫名开心起来,笑容很大,点头点的很勤快。
我想他果然傻,但是这不妨碍我想和他在铁笼子里接吻。
当我们两个脱光衣服交缠在一起的时候,狱卒走了过来——看清楚眼前的一幕后,他急忙的转身跑出去,边跑边大叫着说:
快来人把这两个人放出去!!!这哪是什么狼变的怪物!!分明是两个偷情被抓的死同性恋……
狱卒走了,而他的玩意儿还插在我里面。这变故让他有点呆呆的,我一边笑一边往他的腰上缠我的腿。
……
后来我们在街上看到了那个被我英勇救下的小女孩。
她看起来很开心,脸上没有一点阴影。
那瞬间我停下脚步,忘了自己和身边的他说了点什么。
好久我才回过头,想看他的表情。
他却已经紧紧地抱住了我,用力大的几乎要把我拉离地面。
这个拥抱,让我觉得很暖和。从里到外,都是这样。
……
太阳消失时没有预兆。
在那之前我们听闻过人类中有疫病蔓延,但是并不严重,只是有人无规律的暴亡死去。
某一天,我看见了从天际处,远远地发生了爆炸。淡紫色的烟尘缓慢的,以蓬松的形状上升到高处——然后一点点的蔓延开来,变成黑色。
我忽然觉得担忧起来。而他还伏在我的身边睡着,我的手掌下,他的毛皮暖暖的,睡得那么香。
在他醒来之后,我问他是不是睡得好。
他满足的点头。
我看着他的眼睛,然后向他保证,我永远不会离开他。
他没有说谢谢,没有感动,只是笑起来,说,我也是。
……
人类终究是为他们的贪欲付出了代价,一并连累了我们。
那疫病竟然是他们自己研发出来的,是一种所谓的武器。
然而他们没有驾驭这武器的能力。很久之前病毒就已经流出,慢慢蔓延,却没有人通报,没有人承担责任。而在那场深紫色爆炸之后,病毒彻底变异,开始爆发。
为了保命,人们慌乱的逃走,一并把这致命的病毒广泛地散播开来。
他们迅速的死去,尸骨堆积。生者只能把病人的尸骸露天点燃,作为处理。
那些黑色的灰升上天空,慢慢的遮蔽掉天色。
终于有一天,人们再看不到太阳。
而从天空落下的黑色雨水——干脆彻底侵蚀掉了这片土地。
……
我和他还活着。我们健康,强壮,没有失去任何力量。
Lupus是在奇迹下诞生的种族,所以我们不会轻易的死去。
但是在世界上其他生物都消亡之后,我们不可能活下来。
我们该逃了。
向着伊甸。
……
一路上,我们的所见都是黑色的。
有生命的活物全都枯萎了,就连人类的尸体都是黑色的。
但我们还是奔跑着,尽我们的全力。
在我们的心里,有着道标。那道标指引我们穿过尸骸,穿过寂静无人的村落,穿过干涸的河流,穿过平缓的黑色丘陵,穿过没有几乎没有绿叶的森林。
我们如此饥饿,疲惫。但是信念还在——Lupus有着神的宠爱,这让我们总能在走投无路时找到食物——蜥蜴,老鼠,一些尸体上腐烂但是没有毒的肉。
为此,希望从未离开。道标的终点离我们越来越近,我想在我们穿越这片荒凉的黑色岩地之后,我们就会找到那伊甸。
世界上别的生物似乎全都死去了。但我和他在一起,绝不孤独。
甚至在那块岩石自我头上落下来时,我都是快乐的,有希望的。
我忘了我究竟是有多疲累。所以我认为我能够躲开的时候,我的后腿偏偏使不上力气。
于是我就一动不动的,看那块巨石砸碎我的后腿。
……
不能疾跑的狼,在没有医药,没有食物的情况下,没有任何生存下去的可能。
就算我是Lupus——我也一样要死了。
我只能被他咬着拖行,彻底放慢了我们的速度。
奇迹不再出现,荒凉的岩地上没有食物。
在安静的风声里,疼痛啃啮着我的后腿。我舔了舔身边他的皮毛,让他放我下来。
他却那么固执的,一直没有理会我的要求。
……
终于到了今天。我的后肢已经彻底溃烂完全,而没有力量的我只能变回人类。
我什么也不用说。我想他也已经知道,我不可能再挺下去。
我在这片土地上躺下,和他亲吻,拥抱。最后,我命令他吃掉我。
……
我死了。
正因为我死了,我才能以现在这个视角,在高处,静静地看着他的身影。
有一只黑色的狼,他低下头,一边呜咽着,一边撕扯我躯干和四肢上的血肉。
死去的我看起来很满足,很安详。
那只吃着我的狼是我的伴侣。他现在看起来不太好。因为他一边吃我,一边在哭。
不管是人的样子还是狼,我都见不得他的眼泪。
我真的很难受。
有种奇怪的幻觉说,我自己好像也要哭了。
……可我已经死了啊。
那只狼明明在大口大口的吞咽着他的食物,但是他总是要抬起头,去看我的脸。
他吃一口我,就要看看我,这让他那属于狼的眼泪冲淡了嘴角血水的颜色。
然后我诧异的发现,他变回了人的样子。
我不知道这不是他的本意。但他只是无助的坐在地上,像小孩子一样,对着我残破的尸体,大声哭泣起来。
他一直哭了很久,很久。
我只能等他安静下来。
……最终,他支起他的上身,去吻我的嘴唇。
从他的嘴边,我的血落回到我的脸上。他因此止住这个吻,小心翼翼的擦掉我脸上的那些血迹,将我的头抱在怀里。
他一边呜咽着,一边叫着我的名字。
他说,阿格尔,活过来,活过来。阿格尔,我吃掉你了,现在该我求你别丢下我。
他又开始哭,小幅的摇晃我的脑袋。
……真是没出息的家伙。我没有走开,我还陪着你啊。
我向你承诺过的。
他一边哭,一边从我们出门时带出的背包里拿出砍刀。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直到他把我的头从脖颈处切开了。
他俯下身来,把那些他吃掉的,属于我的躯干和四肢,全部舔舐一遍。接着他割下碎肉,把我的身体,我的骸骨,装进了背包里面。
而我的头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他抬起我的头,闭上眼,留下了一个绵长的,绵长的吻。
他真的要带我走。
是他,我的伴侣,我唯一的伴侣,正背着我的骸骨,捧着我的头,用赤/裸的,人类的双足站起来,慢慢的向前走着。
而已经死去的我,将一直,一直注视着他。
直到他死去与我相会——或者直到他找到伊甸,将一切重新开始。
我已经不再担心那个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