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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道阻且长何惧往 ...
苏玉陵与朱绵栊藏身在离山道几丈之外的树丛之中,待凌寂天离开后,周遭一下变得异常安静。侧耳细听,只闻不知名虫鸟窃窃低语,便觉时间过得格外的慢。约摸一盏茶工夫,忽听得自南边传来一阵风行之声,二人一个激灵,立马屏息凝神。
但见道上,一人宽袍阔袖,迎风疾行而来,双足竟离地几许尺,只带起微微的泥尘。行至近处,眼中锐光忽而一扫黄龙井沿,立刻顿步。稍稍沉吟,抬手捋了捋他颏下那丛稠秀青须,眯着眼往四周细细环顾。
草木山石掩映如旧,井沿水流旋注依然……云迈面带不确定地皱了皱眉。想了想,从脚下拾起一把石子,声音极轻地用另一手拈了几颗,凝上内力,迅速将其往身边的一方草木中击去。咻咻几响,便是石子落地,却并未听得异声。脚尖微转,接着挥石,又连连试了几片。
苏玉陵和朱绵栊瞧不见云迈身影,只得仗赖耳闻,听得四下嗒嗒作响,正觉莫名间,却突然感到从前方叶丛中迎面袭来一阵强劲之风。二人一个怔忡,下意识抬起一臂遮面,顿时间几颗石粒便重重击在了手臂之上。
云迈耳朵一动,迅即收手,立刻将目光射向二人隐匿之处。静立细听,此刻却又没了疑似扬袖的声音,想了想,便悄悄移动步子往那片树丛走去。
听到细而缓的脚步声渐近,苏玉陵与朱绵栊大气不出,生怕呵动面前半片树叶,让耳力敏锐的云迈听了去!暗忧之际,忽又闻鸣啾一声哀唳,约传自来路的珍珠潭处。果然,二人便听见云迈的脚步也骤然停下,心中才不由得一松。
“鸣啾!鸣啾!”
随之而来凌寂天的这几声急叫,令停步听辨的云迈微微扬起了唇角:“果真来了……”但见他暗暗握了握双拳,指节咯咯响时,便纵身往声音来源处疾飞了去。
闻声已远,苏玉陵和朱绵栊二人速速从草木中走出,直往前路赶。却是才走了几步,便与迎面飞来的一人碰个正着。
苏玉陵一个皱眉,慢下身形,将朱绵栊轻放在地。瞧见背手落在面前的人此刻正定定地望着朱绵栊的脸,便立刻将朱绵栊拉至身后,朝前面大声叫去:“张峰秀!回神!”
张峰秀一愣,心中忽而觉得可惜又可恼。刚刚见了朱绵栊那张绝美脸庞,又不禁怔住了。可惜的是对方又不属于自己,偏是属于她身边那名同为女子的人;而可恼的是自己明知如此,每次竟还忍不住想着帮她们二人……那么这回,又怎生是好?
只见朱绵栊一拽苏玉陵的袖管,横了她一眼低斥道:“瞧他这么看我的眼神,‘不失为一名君子’这样的话,你当时怎说得出口?他还是你的敌人不是?”
苏玉陵一愣:“我……这个……”吱唔了几声,眉一皱,便对张峰秀喝道,“今日在此碰着,必是阮千隐那老匹夫叫你来的!闲话少说,交手罢!”
张峰秀一听,笑哼道:“交手自免不了。”说着将身后的一手扬至面前,一双判官笔在他指间回环往复了一阵,“就是不知苏姑娘能否敌得过在下?”
苏玉陵的眼被他判官笔端的利光一闪,不禁心忧。此前过桥早扔了剑,当下如何以空手应付他?
却见张峰秀另一手在身后腰带间一抽,便挥出一把长剑,蓦地向苏玉陵掷来:“当初澧州驿道一战,苏姑娘不愿占便宜,今日在下便也不会叫你吃亏!”
苏玉陵一愣,抬手接住了剑,笑道:“真不失为——”说着立马收口,看向朱绵栊,道,“栊儿走开些,免得等会儿我刺他窟窿时溅上了血!”
朱绵栊素来不喜苏玉陵待张峰秀那亦敌亦友的态度,瞟了瞟她:“倒看你如何表现!”
张峰秀一挑他那狭长的丹凤眼尾,对朱绵栊道:“美郡主,苏姑娘若是输了便跟我妙笔昆仑张峰秀吧!”
朱绵栊面色一凛。苏玉陵的目光也冷扫过张峰秀脸庞:“希望张公子这话是为了挑衅在下出的狠招!”话毕,便一个纵身,拔剑刺向张峰秀身前去。
张峰秀一个凝神,以食指扣住两支判官笔的环套。只听得叮的一声,笔身纵横交加成十字,手腕一转,两支笔便相吸着如风车般旋施过去,两笔交点直挡苏玉陵的剑尖:“‘狭路相逢’,道隘不容两车!”
叮当响时,剑尖弯处,只见那双判官笔也分了开来,又旋回张峰秀身前,被他稳接在指间。苏玉陵心知他这一招“狭路相逢”乃双关之语:一说现下相逢,另说的便是当初他与自己同时钟情于朱绵栊之事。迅思之下便又以施无香剑法中的一式“水滴石穿”袭向对方肩膀:“锲而不舍者,单极之绠断干!”
张峰秀一听,眯了眯眼,侧身躲过长剑之际立马一个翻跃,两支笔同时出手,嘶嘶如长蛇窜出,前后繁施于苏玉陵全身的十二经脉。笔影错错间苏玉陵三十六道大穴,便全都在他的笔尖笼罩之下:“错失佳人,‘三十六重天’再无青娥眉!”
苏玉陵心一紧:“不妙!”声音顿处,立刻收剑将身子平飞了出去,已在几丈开外。早就知昆仑派点穴功夫不俗,却未想判官笔的取穴打位竟也如此狠快!
见未得手,张峰秀立刻施展出铁笔点穴的第二手绝招。纵身跃起,一笔凌空往下点,疾刺苏玉陵任、督、冲、带四脉;随即下盘一蹲,另一手盘旋,弯成半道圆弧,又袭她阴维、阳维、阴跷、阳跷四脉,上下一气呵成:“‘针尖麦芒’,伯仲之间,敌友难分——”
苏玉陵笑了一声:“敌友难分,同途异路!自是分道扬镳!”即在这时,双腿一蜷往上跃起,因身子失衡不禁向旁倒去,于是顺势伏地一滚,离了张峰秀几许尺。当下便听得铮铮一声响,对方那原本欲点自己穴道的上下两处笔端便刚巧碰个正着。苏玉陵即刻半坐起身,一腿后曲,挥剑指向张峰秀刚握稳判官笔的右手去,轻轻笑道:“莫嫌礼轻,别时送君一‘件’鸿毛赤羽!”
张峰秀一惊,只觉手背被苏玉陵的剑身浅浅刮过,顿时便起一道细痕,鲜血淌下,果如一片赤羽。他目光一冷,哼道:“好一剑‘鸿毛赤羽’!收下!”话说时不顾手背疼痛,将手上内力凝于笔身,拇指与小指忽而一松,环套便脱了他手,两支笔登时疾疾飞出。
眼见两笔迎身而来,苏玉陵立马收手以剑撑地跃起,闪身躲开。却见那判官笔有如被张峰秀带线牵引似的交错穿叉着跟到自己身旁,一时间忽觉自己空握长剑,竟不知如何招架!但听得哧哧两声,笔尖擦过衣裳之际,张峰秀的身子也已随之迅速跃到自己身后去接了笔。
“玉陵!”苏玉陵正自目瞪口呆,朱绵栊却是眼尖,已瞧见她的右上臂立现两道血痕,慢慢浸印黑色外衣,不由得叫出了声。她心知张峰秀一双判官笔使得精湛绝伦,而苏玉陵却是初学的剑法,毕竟难敌。平日里在自己陪伴督促之下对方虽也是勤学勤练,可短时间的勤学能学得巧妙剑技,却学不了多年的灵敏反应。这一回合不正是吃的此亏?
因笔风极快,此前擦过臂膀之时反倒没有立刻知觉,可当下皮肉一绽,苏玉陵便感到一阵一阵的火辣疼痛自上臂袭来。只是未及多顾伤势,见张峰秀又已从自己身侧甩手进攻。眉心一蹙,只得带痛将剑一横暂先遮挡。
只见张峰秀一手架两笔,以五指将它们快速旋转,带起几环熠熠光圈,数斤之重的短械在他手中只犹如普通毛颖那般轻松。在快袭近苏玉陵身旁之时,他忽见对方猛然出剑欲挑乱自己才布的光圈,便轻笑道:“无用!”说时脱手一松,两笔又如飞轮一般继续飞向苏玉陵身前,呼呼作响,行空之势依旧不落之前在手上的半分。
苏玉陵略一眯眼:吃一堑长一智,此回若再避身,仍可能被追着吃上两道!当下不躲不闪,指剑立于原地。但听得噌的一声,两笔横扫过剑背,直直往剑镡滑了过去。苏玉陵只觉紧紧握着剑柄的手一震,果然听见哐当一响,一双笔在撞击护手之后便各自往两边重重飞弹了开去。
“好一个以静制动!”张峰秀略一咬牙,迅速弯身伏倒拾掇散开的判官笔。
苏玉陵见状,忍着上臂的划伤和手间的震痛,用剑将另一边那支稍远的判官笔一挑,挑至自己手中后立马扔往远处。目光一瞥已回身跃向自己的张峰秀,轻笑道:“倒看你一支笔又如何使得!”
“是吗……”张峰秀面带恼意,唇角淡淡勾起,双足倏地一点,骤然间已至苏玉陵面前。只见他右脚一动,移步于苏玉陵左侧,同时左脚已近她身子左后处,再收右脚,换位至他自己左脚旁,转身间蓦然已站到苏玉陵的正后方。又按顺手方向这般次第往复,以时疏时密的步子绕着苏玉陵疾疾飞走。他这般换位法十分迅速,即便手不出招也已叫对手目无所适。何况他单手还不忘旋转一支判官笔,首尾利光相接,竟依旧如一双那般合成好几道圆圈,将苏玉陵四方的出路全数封围:“苏姑娘!你说要点哪门穴道的好!”
苏玉陵虽早已执起长剑形成剑圈护身,却被张峰秀的身形晃得眼花缭乱,加之他判官笔端威风凛凛,一时不敢出手相攻,免再大意被伤。只是对方身形愈发得快,自己应付起来渐感吃力。正当险些被点到京门穴之时,苏玉陵眼观他脚下,才顿然明了他用的乃是“六方错合步”,迅思之下立马一个进退滑跟,左脚后移,另一脚往前方扫了过去,对方刚到此处的腿便被自己稳当绊住。
张峰秀只觉脚背一沉,原是苏玉陵已猛然踩踏上来,情急之间便立马抽腿跃开,立稳身子。
苏玉陵见状才松了口气,却在须臾间又见他移向自己身旁,步子依然疾快,情急间便立马收腿,欲闪身。
“趁空!‘就坡下驴’!”
忽听得朱绵栊一声喊,苏玉陵一个机警,改退为进,紧了紧持剑的手迅速斜挥向对方肩头。果闻“嗤”的一声,对方衣裳破处,便汩汩流出一道鲜血。
张峰秀吃痛,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目光一扫苏玉陵才收回的剑,稍一寻思,忍痛架起判官笔便是往上一扣,以笔头挝住剑身:“‘神鹰铁爪’!”
苏玉陵眉心一皱,察觉长剑被狠狠压制,又见对方横施笔身将剑勾至他身前,笔头处的铁钩已牢牢将剑卡住。动了动手,才发现长剑已然抽不回来。
张峰秀看着她大声笑道:“这招‘蟹行双螯’如何!”见苏玉陵试图继续抽剑,便凝起内力猛拽判官笔,咬牙叫道,“‘猿猴取月’!”
“糟了!”苏玉陵的身子不由得随着手的方向往前一跌,只得将手松开,长剑便一把被对方夺到了手中。
张峰秀一哼,用力将剑扔至远处黄龙井湍急的潭水之中,剑身便瞬息沉没:“这下可是苏姑娘失了剑的!”说话时牵动肩膀处的剑伤,不禁倒吸了口气。
苏玉陵握了握拳,定定看向张峰秀。如今他只凭半双判官笔都能夺了自己武器,笔法果如传言“妙笔纵横,挽昆仑一峰之秀”所说那般绝妙。当下自己若要赢他,便得将他手中剩下的那支也夺了。几次交手,当初在华山下又探了探他功夫,深知自己内力不及他,而拳掌略胜,轻功、反应持平,那此刻到底该从何下手?
张峰秀见苏玉陵暗思,瞟了眼她手臂的伤口,又看向一旁的朱绵栊,道:“如何?郡主若舍不得苏姑娘再受伤,便乖乖回去吧。要知道家师此刻正忙着大会,可是无暇顾及郡主你呢!”
朱绵栊看了他一眼,此刻只担心苏玉陵的伤,便移步走向她去,身前却又忽的袭近张峰秀的身影,面色不禁一凛:“走开!”
“郡主——”张峰秀看着她,笑道,“老实说你们这么上去当真没什么胜算,依在下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朱绵栊蹙了蹙眉,伸出手一把将张峰秀推开,径自往苏玉陵走了去。
张峰秀立稳身子,微微一愣,随即将目光瞥向苏玉陵,淡道:“苏姑娘,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如何看?”
苏玉陵看着朱绵栊欲撕开衣裾为自己包扎,便伸手一止:“栊儿无碍……”又侧脸对张峰秀道,“未带栊儿看到白云山日出,我苏玉陵可是没打算着要下去的。”
张峰秀一听,眯眼道:“既然如此,可别怪张某笔下无情!”
苏玉陵朝他看了看,轻轻一握拳,边将朱绵栊稍稍推离自己身旁:“栊儿瞧好了,我定要刺他第二个窟窿。”
是时同刻,水流潺潺的珍珠潭近旁,云迈正以鹰隼般的电眸细细四顾周围,好一阵过后,才将目光定在了站在不远处的凌寂天身上,冷冷问道:“小郡主呢?”
凌寂天背着手,看着他淡回道:“若谷此话何来?小郡主,又是何人?”
云迈唇角微动,边缓缓走近凌寂天边沉声道:“定王府的郡主,静商的女儿!”见对方不语,脚步一顿,恨恨道,“凌寂天,莫与我云迈装傻!你分明已见过静商,否则早就不问江湖事的你如何会于今日出现在此!”说着神情是愈发阴狠,目中露出噬人的光来,“好个凌寂天……当年静商走时,萧滩一别,你如何劝的我!又如何发的誓!”
见对方如此咄咄逼人,凌寂天脸色也顿如霜凝:“‘今夜一诀,从兹往后,无复见她尔!若食半字,一面一指,两面两指,自、断!’”字字珰琅铿锵,落地似能击起满地尘灰。缓缓扬起右手,沉沉接道,“我凌寂天当年的确高估了自己,可如今也绝不会做个违誓小人!”
云迈一见凌寂天那已断的整个腕骨,也无半分惊诧与感怀,只目中瞬时燃起妒火:“一只手……”
凌寂天轻轻一笑,垂眼默默看着自己的手道:“两年前重见静商,自断拇指。我深知根本做不到不再见她,两面三面,还不如将手一断……”
云迈一听,有须臾的微愣。看了凌寂天好一会儿,忽然间却又连声大笑了起来。大笑,只见他仰天笑,摇头笑,捧腹笑,抚额笑,笑得久了,眼中似是带起水光:“凌寂天啊凌寂天,你的誓言,在静商眼里根本值不了半分!她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就为见她几面,你不惜废了一只手……说来你真是可怜可笑又可悲!可怜可笑又可悲……”说着说着笑声渐止,话音慢慢转低而枯,脚步也略有虚浮,“是不是,可怜可笑又可悲……”
见云迈忽怒忽妒,时笑时哭,凌寂天只是静静地背手而立,目光淡淡地看着他:“你既知道自己可怜可笑又可悲,为何还不知反省?”又道,“算当年你一时冲动,算当年你无知轻狂,可这些年你若有一丝悔意,今日便可站到那周山擂台之上!而你,却还在做着那种逃避之事……”
“住嘴!”云迈目光一抬,冷声打断,“可怜可笑可悲说的是你!”缓缓伸出原先有些颤巍的手,指着他道,“你凌寂天不过是个食言小人,有什么资格对我云迈指手画脚?杀了朱传洵我又为何要生悔意?”说着轻轻一哼,“逃避……我云迈也需逃避?我不过是要保小郡主一条命……她虽流着那朱传洵的血,可毕竟是静商的骨肉!”
凌寂天眯眼道:“你生性褊忌,因妒成恨,杀定王爷已是大过,本就该放过小郡主,何来保她命一说?”
云迈哈哈大笑,朝他喝道:“天真!她是静商的骨肉不错,可却也流着那朱传洵的血!瞧我这么一转念,便可把她杀了!”说完却又是一阵静静出神,低低自语,“可小郡主的模样与静商百般相像,我又何忍下手……”
凌寂天看着他摇头道:“你便是个疯子。”
云迈一听,侧目睨向凌寂天:“是了,我还是个傻子……傻到那天竟被你劝动让静商走了!”眼底充血似又燃起火来,“也对啊,静商即便不嫁入王府,也不会与你一起……”说时双手负于背后,左手悄悄附上右手的手腕,缓步走近凌寂天接道,“你便是那么想的是不是?静商本与我相悦之时你就怀恨在心了是不是?”
“云迈!”凌寂天心中怒气顿涌,欲驳口,忽见对方背着的双手在刹那间伸出,一个警惕,立马纵身上跃翻至对方身后。却不料双脚才落地,对方竟也已转过身,一手五指相并着直追自己而来!深知两腿万不可被他天谴功击中,急乱之际弓腰倾身,双腿旋风一扫,将泥石往前方扬了去。只是才在这时,用来挡在下盘前的整只右臂也突然感到五阵强劲的击痛。
云迈长袖一展挥开面前石砾,却见只是击中凌寂天本就出不了招的右手,冷哼一声,突然合掌一拍,凝起十成内力,紧接着分开双掌平推出去,掌风如江水泛涌,卷起万层惊涛,口中叱问道:“小郡主是否已被你带了过来!”
“‘钱塘夜潮’……”凌寂天迎面一股凉风,心头微感寒意,但仍神色自若,身形不变,只迅速向后退移三步,避开对方双手的碰触。右臂却仍在麻木之中,目闪精光冷冷道,“天谴功虽算不得邪门歪道,却也是阴魅功夫。怕是因长年习此,你性子才变得愈发偏执!”
云迈收回手,弯唇轻笑:“阴魅功夫?那‘虚怀若谷掌’呢?”
凌寂天一愣,忽觉胸前窒闷,随即喉间腥膻,鼻中竟不觉流出一道鲜血,才知云迈刚才那掌“钱塘夜潮”乃夹带“虚怀若谷”暗力,未触及而发奇功。当下便气沉中丹田,步子也悄悄往后移动。
云迈眼神一眯,断不给对方任何闲暇机会。只见他五指略曲,一招“金龟朝圣”又斜抓向凌寂天右手,招式虽平淡无奇,却是有捉虎擒蛟之势。
凌寂天的身形、反应及定力若是在从前,可说当世一人,然而五年来渐退武林,形衰柳蒲而心老江湖,若非因容静商两年前找到他告之定王府的事,他此次定然不会再来凑武林大会这个热闹。此刻一上来即面对云迈的急攻猛打,一时不免略有愣怔。刚欲缩手之际,却察觉右手已牢牢被对方钳在指间,不由得暗叫不妙。
云迈微咬着牙,指上力道越凝越深,直把凌寂天肘关节转得咯的作响:“我说你对静商的感情还不够深,既已废了手,便不如将整个手臂都废了!”
凌寂天怒视对方,肘处疼痛无比,却是完全使不上劲。忽而面色一紫,凝气于和云迈另一手相持斗的左手,猛然一抽,两指张开,直戳云迈双眼去。
云迈大喝一声,立马松手飞弹开去。但见他身形甫定,复又冲扑上来。两臂箕张,弹指击往凌寂天左手的寸关尺脉:“‘探骊得珠’!”
这左手寸口三部脉,寸部候心、关部候肝、尺部候肾,皆十分紧要。凌寂天此前已败了三回合,早凝神万分,加之内功精纯之极不易退化,一甩手,即刻运气防御。
于是云迈在触碰到对方手腕之际,指尖便给一股深湛的内力震得腾腾发麻,下意识间立马收手。
他们二人这番进退攻守,皆已用了极为精湛的武学,先动手攻击的云迈若不能算准确相斗时间,一开始的确可取得优势,然而他攻势一发,对方一直守势抵让,他自己精力必然相应削弱,对方便可以后来居上,乘虚而入。
凌寂天趁势再上,左手探出,来势极猛。只见他的身形倏地扬空一闪,顿时分出迭迭幻影。忽听得嘶啦一声,接着极为清亮的啪啪啪三响,都未曾看明,左袖撕破的云迈已是一个趔趄往后倒翻出去。凌寂天连忙跟上,长身如练,纵步已至云迈背后,猛然追加一道掌力。方圆几许之地刹那间砂砾乱飞,似是给狂风翻卷起来,把二人都笼罩在了尘沙之内。
身前连中的三掌与背心那一掌,两股相迎的掌力一冲,云迈只觉腥气上涌,一口血快要自喉间破出。当下以真气摄于双掌中宫,经夹脊穴,透玉枕,入泥丸,行归复法,霎时便觉那口淤血尽化,胸中顿如海底见日,一片虚极静笃之象。
凌寂天微微一愣,讶异他居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化去自己那四掌的沉击,心道如今对方的内力与五年前又已是另一层光景。不容多思,趁对方稍定之际又疾如闪电地欺近他身前,呼的一声,一招“推轮捧毂”直击云迈的腹侧肋软骨。
云迈自也了得,便在这顷刻之间,收了手间真气立马用他衡山派轻功中一式“夜探朱陵”直上脱身出去,且在避招之际,复使一招“海蟾还丹”的指法,在凌寂天的下颌骨处一弹。这一弹虽不望伤到凌寂天,但足以叫他趋利避害连身而退!
二人皆立定身子,云迈心中一思:如此缠斗下去,既耗功力又费时间,于他虽无利对我却是有弊!天谴功自不能多用,可若是要速速了结他,也只得全力一拼!恶念生处,忽的收气挺身,两手交架顺向划圆十圈,随即双掌一合,食指相凝着挥出,即便在白日也能隐约瞧见两道白芒直射前方去。
幸得在对方运功之际已力灌脚尖,凌寂天有备间便以武林中上乘轻功穿云步加之十成内力跃开了去,却听得滋滋一声,鼻间吸入一股枯焦之气,原是自己的衣摆被天谴功击中竟着起火来!心中不禁大骇。
云迈略一咬牙,目光急跟对方,一个虎步身形倏忽前纵,虎口撑圆,手心向下,五指分开又凌空挥去。原来之前那一击他将力道全部贯注在食指,因此只有两道光芒射出,是以功力之深可致对方衣服燃起。只是见凌寂天躲身如此迅快,两道不足以追踪,此刻便又散力而为,改以点制敌为以面制敌。
但见潭旁,两个身影兔起凫举,如鸢如鹘,前后追赶疾疾飞旋。虚光掠过,凌寂天的上身已被云迈弹中三四道,但每次都有少许间隔,脉门虽然受到对方略带阴寒之气的内力袭击,不过以自己的内功相挡,尚还不觉什么麻木,想必是此前那两击已耗去云迈许多精力。不过若照此下去,再接连被运弹三下,饶是自己内力再精厚,到时定然也禁不住。
忽听得云迈大吼一声,面色时青时白,脸上的狰狞之色是愈发明显,却也不难看出他元气渐虚,印堂已微微发黑。
其实苏玉陵先前说的天谴功发功较缓只是一方面,这天谴功极耗精神,因此连续使用危害也甚大,小则伤腑脏,大则失功力。云迈怒极攻心,发功颇有些不受自制了。正相持间,只见他耳朵一动,眼神扫向珍珠潭一旁的一堆草丛,又见凌寂天面露惊色,不禁唇旁勾起一抹笑意。双手一个下移,十指微张不动移至腹前,猛吸口气,拼全力击出最后一道白芒。
凌寂天只觉腋中线处一麻,章门穴即被对方点着,脾脏骤感一阵震荡冲击,血气伤阻,一时不得不蹲地吐纳调息:“云迈!”
云迈一声大笑,却也被胸中一股闷慌淤气呛止,不住连咳了几声。这一番发功叫自己耗了七八成内力,若不再停下,只怕自己也是要伤了内脏。稍稍一运气,看了眼半坐在地的凌寂天,便迫不及待往那草丛间疾走去。
原来刚才相斗之时云迈忽听得草丛之中有细微的动静,便料想是朱绵栊,当下便见他走近一把拨开那杂草木,看到的却是此前在道上撞见的那只白鹤颤着双翅在吱吱低鸣,面色不禁一怒:“竟没死!”
这鸣啾在凌寂天身边二十余年,似有灵性,当下若不是因打斗中云迈那天谴功零乱漫布,无意将暗藏在此的它击中,叫它难耐疼痛而扑翅,否则定然不会轻易发声。
凌寂天心中忧急无比:他云迈此刻看到鸣啾并未死,定一下想通之前自己的那两声急急叫唤乃引他来此之计!于是也顾不得体内混乱,立马收气起身,欲在云迈动手之前阻止他,却是见对方一个探身猛然将鸣啾抓了起来,只听得凄厉一声鹤唳,鹤颈咯的骤断。
“鸣啾……”凌寂天脚步一个虚浮,瞧着被云迈扔至在地的白鹤,心中一阵疼,一阵哀凉。
云迈轻鄙一笑,眯眼道:“若此,小郡主果真已经在前头了?”
凌寂天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神一狠:“你说呢!”
云迈淡淡哼道:“你以为阮千隐和吕善扬那二人好对付?这么上去便是叫她送死。”
凌寂天轻轻笑了起来:“若谷啊若谷,你当真可笑……你若真这么想,便不会费尽心思将大会换在此地!小郡主原本带着几百侍卫寻仇周山便一定会死么?分明是你不敢直面犯下的罪!别再为自己找借口了,你倒是好好想一想,即便小郡主不找你报仇,有朝一日,你是不是也会钻死在自己的矛盾之中!”
云迈扬袖一甩,大声叫止,脚尖一点便要往前方赶去。凌寂天纵步跟上,左手一探抓住他肩膀。拳掌交错间,二人竟又斗将起来。
那边云迈难挡,苏玉陵这儿倒是渐入佳境。张峰秀看似面有焦急,连连使出几招“步线行针”急刺苏玉陵周围。苏玉陵圈踏五步一一化解,闪肋侧身到了他身后。却见张峰秀下盘一沉,后仰着将判官笔飞出。苏玉陵连忙使出一招“添枝接叶”的掌法,把那判官笔以掌背一斩,判官笔便一个打转斜斜飞弹开去。又见张峰秀身子悬空一翻,双足已是连环踢出,苏玉陵不备间便给他踢了一个跟斗。苏玉陵一怒,劈空一掌发出,还在了张峰秀左肩。张峰秀身子晃了晃,含胸侧旋闪,便落到判官笔处又将它拾了起来,一招“崔畔加寿”继续向她胸口刺去。苏玉陵移形换位,提膝直膝,张峰秀便又刺空,但见他衣袖一挥,重新布位朝她打去。
他这一招名为“引绳棋布”,又依着“三才交替步”而踏,步子小而疏散,前后重叠,双足顺向穿行躲闪,又将苏玉陵背后轻易围挡。但见苏玉陵上身一侧,双脚脚跟提起,以脚掌为轴一转,抽身间手上一招“裁云剪水”便将对方的“引绳棋布”拆了。
张峰秀稍一咬牙,双膝一曲腾空跃起,陡然间甩手将判官笔飞出:“‘大处着墨’!”
苏玉陵心中一紧,伏地一滚拾起一片硬石,五指凝力往那判官笔弹去。相击之处石屑乱飞,判官笔也旋施开来。
张峰秀一击不中,便疾步接住判官笔再上,食指快速将笔身旋转十圈,又一招“管翰生花”直飞了出去,直逼苏玉陵胸口。
苏玉陵当下又成步步为守之势,只得侧身一闪躲避,右手袖管却又被笔头擦过而裂了口,幸得未伤皮肉。她见张峰秀这般收放自如,但又瞧不出他任何出招路数,不禁暗暗着急。
张峰秀自觉刚才那一招“管翰生花”饱含内力,且出手奇快,若是击中之后,中者当立死,哪知又被苏玉陵躲开,不免暗怒,却又对她身形迅疾无可奈何,也一早就瞧出对方一直在趋长避短不与自己硬碰硬内力相较。这么想着,手上依旧不敢怠慢,目光一瞥欲拾掇判官笔的苏玉陵,飞身急上赶至她身旁,双足忽的一顿,坐马站桩,运起他昆仑派精纯内力“增城九重”第三重,双掌猛然击向对方身侧。
苏玉陵低低一叫,侧身间连忙接了那两掌,只听得啪啪两声,一股强劲内力自掌间直入,让她忍不住心头一震,虎口也隐隐发疼。二人掌隙间似溢出电光石火,直叫惊险绝伦。
张峰秀“增城九重”内功虽不及阮千隐那般已练至最高层,不过相较于同辈已出众了好几倍。果不其然,不过多时,二人对峙苏玉陵便落了下风。
瞧着苏玉陵面色渐渐发白,朱绵栊心急如焚,咬了咬唇,直欲脱口而出,可话到嘴边却又猛然摇头:万万不可!
原来,担忧之际,朱绵栊脑中突然闪过那《归元真法》八十一字要诀,想到练成此法虽然要久经年月,可当下若稍稍将第一句简而化之,也可叫苏玉陵暂时败了张峰秀,以此相协她。可几个转念之后,却依旧没有这么做。
朱绵栊悄悄一叹:凌寂天“世事难料”那四字谁也说不清,可十年前王府的惨剧却是的的确确因那《归元真法》而起。父王因此而亡,子舟因此而逝,我也因此饱受病痛折磨……真法从来不是什么好物。如今玉陵若是沾了这真法,对她而言是福是祸又有谁人知?想当初若是玉陵真的练了顾违命的《龟息法》,不就早被我杀了么?何况玉陵本就一身闲散,与我一起后已被拖累许多,岂能再为了我琢去她半分质朴?
正想间,心感郁然又酸楚,却是对上了苏玉陵缓缓转向自己的目光。朱绵栊的心微微一动,觉得对方的目光柔暖又清明,通达许多世事的同时,也总知晓自己的心事。
苏玉陵手间麻滞,内气浮乱,对着朱绵栊微笑着摇了摇头,似得一时的心底安宁。又转回张峰秀,心道若是再拖下去,待得对方收手,伤害怕是更大。轻轻一咬牙,猛然间便脱了手,体内一股强气腾冲上涌,口中吐出一大口血来。
“玉陵!”朱绵栊心一颤,顾不得,便要跑向苏玉陵去,却是见她一抹嘴边的血又重新纵身跃起,直直朝张峰秀发掌。
张峰秀轻哼一声,身形闪处已拾了那支判官笔,一个起承开合,顿出右手,幻起万重笔影,刹那之间东南西北,南北东西,呼呼如夹着风雪之声,笔尖过处似带起花树隐隐、青山遥遥,而实则是照着苏玉陵的奇经八脉依次点刺,看似繁乱却是疾而不紊。但见他突然易行换位,一支笔快到苏玉陵肩头之时忽而下移往她商曲穴点去。
苏玉陵不得已运起闭穴法,经脉才不至于受到损伤,只是如此耗力非常,才受到内伤的自己延时不得。心急间身形一晃,踏巽方、走震位,心中一疑,竟正巧从对方笔下交缝中穿了出来,暗叫侥幸。
张峰秀可不停歇,追连直上,运足手间之力贯于笔尖,倏地翻身往下又转而戳向苏玉陵后腿的委中穴,与此前那辽远飘渺或繁急的笔法有异的是,这回笔头颤点,过处笔光跳跃,轻而灵动,一刹那如鳞集毛萃,相映生辉。
朱绵栊细看了良久,见张峰秀笔法收放转合间极似作画技法,钩斫攒聚、枯笔湿笔种种,运墨如兼五彩。脑中搜寻一会,脸一抬,朝苏玉陵喊去:“玉陵!张峰秀所使,乃‘一笔画江山’之法。你且照着我说的打他!”
苏玉陵一愣,即刻应了一声:“知道了栊儿!”
那“一笔画江山”乃判官笔至高绝招,便是在被敌手夺了一支笔后所使,其紧要性可见一斑,周密狠辣自也不在话下。朱绵栊先前见了张峰秀那两招“大处着墨”“管翰生花”,还道是他借虚掩实,毕竟如此繁杂多变的功夫对于习武不达二十年的人来说,可谓难学无比,却未想这张峰秀竟能使得,虽不能说精妙绝伦,可也算中规中矩,在敌手不知如何拆招的情况下,足可将其制住。若是如此,刚刚那万重笔影定是“六远七观”一招,极是高远,旷阔昆仑、微茫南溟、遥广峨眉、缥缈洞庭皆如在眼底;而那骤然一转,则是“金错颤笔”,如蹄马下扬州,莺飞草长、烟花鱼跃,顿时间满目春光。
张峰秀听得朱绵栊说话,眼神一眯,朝苏玉陵喝道:“既然如此,接招吧!”话毕,判官笔前后一分,咔嗒一声竟顿长半尺,原是笔中隐藏暗格,直指苏玉陵的腋中辄筋穴去,“钉头鼠尾!”
苏玉陵身躯一晃,耳中传来朱绵栊“化鹤归辽”四字,登时张开双臂,双脚走空,那笔尖便从腋下刺空,看似极其危险却又避得分毫不差。趁身子未有远离对方,忽而左手一探,朝他天宗穴点去。张峰秀急用“摽有梅”一式轻功往下扑身,躲开苏玉陵后倏忽一个盘旋,横飞笔身,笔头笔尾分别往苏玉陵腿处的足三里穴和膝阳关穴打去。苏玉陵“飞刍挽粟”,脚腕偏甩,又避一招,手携强风,反身斜向张峰秀的肩井穴打去。
张峰秀咬了咬牙,重布笔阵。单笔挑、穿、刺、点、戳,如画之勾、描、泼、染、积,一招一式纵横明晰,一笔一划飘秀卓然。寒暑朝昏、昼夜明晦,塞北江南、驱山走海,历历如置眼前。
苏玉陵在十几招过后,又听着朱绵栊一旁点提,对这“一笔画江山”的打法已稍探藩篱。只见她忽的清喝一声,在重重笔阵之中,一招“桂折一枝”的擒拿便轻轻拂开张峰秀的手臂,继而破了他第十五招。张峰秀瞟了她一眼,已施展出其中功力最大的一套“千皴万染”。“千皴万染”融取穴打位与稍许剑法于一体,可谓招式繁复、变幻莫测。但见他猛然一个错腰,笔身直挺,以一招“刺梨皴”嘶嘶挟风往苏玉陵肘处的曲池穴点去。苏玉陵提左脚偏身欺近,抬臂避开他的点穴进而右脚往外一滑,身躯由右向左盘旋到对方背后,躲招又进招,霍的一声,掌背如戈猛然朝他的脊梁挥去:“‘高祖斩蛇’!”
张峰秀心一惊,连忙一个“白蟒下水”往下沉身,却依旧快不过苏玉陵那冽冽掌风,后背中招。苏玉陵笑了笑,完全展开攻手招数,将那偷学的恒山“迷魂十招”往复使用,掌影错错,拨云掇月、凝霜抱雪间似别开一面:“替你江山图添些风雪如何!”说话间三掌已追加在了对方颈后与肩膀各侧。
张峰秀被四掌击得连连往前跌去,胸中淤气渐起,迅思之下,不休不憩,却是脚尖一转,又盘旋欺到苏玉陵跟前,一个“大斧劈皴”,运笔曲折顿挫,笔迹粗阔,展开连续招数,倏左倏右,向苏玉陵身前大穴打去。苏玉陵措手不及,未想到他会回身倒攻,只得双臂横挡。张峰秀轻轻一笑,随即又一个沉身,转以“小斧劈皴”之法疾攻苏玉陵腿处悬钟穴,笔道变得细劲,簇而成针。苏玉陵一思,迅速一个“鸥鸟不下”直身奋起。便是这时,张峰秀趁她身子悬空无从招架之际,骤然仰面跟跃,将判官笔往上挥指,直刺苏玉陵足底的涌泉穴。
涌泉穴揉按温灸自是能调息养生,不过《千金翼方》中却也有“涌泉刺深杀人”这样的记载。他张峰秀这一招快如雷电,势在必得,心知对方疾疾下落,横身斜里躲开已是不可能。
却是见苏玉陵微一咬牙,瞧着张峰秀手臂高举不下,便依着身子下沉之势,双脚一并直往判官笔端落去,将近之时立马又隙开丝缝,见张峰秀面露惊疑欲收笔,迅速一招“漫剪灯花”将笔身牢牢合住,鞋底就着光滑笔身擦移而下,直至足尖稳稳抵在张峰秀握着笔的手上。
手间忽承一人重量,张峰秀身子不由得一晃,凝力拉拽,却是被踩得踏踏实实。心知相持不久,便振笔一抽,却在同时感到苏玉陵突然松开了双脚,手上那一股猛劲不及收回,步子又往后颠去,心觉似被戏耍,不禁大怒:“接死招!”但见他左手空手一递,屈指直点苏玉陵命门;右手旋转判官笔,光圈甚小,看似藏露分半,却将自身防御得严谨不透。此招名“骷髅皴”,是寓守于攻、攻守相辅的招数,如若敌手欺身近逼,自己左手点穴不中,右手便可改守为攻,出其不意直取人性命。江湖有诗赞曰:瘦皱漏透影捕风,曲槛玲珑鬼藏弓。太湖东西两洞庭,岫岫连环骨成垄。
苏玉陵将身一躬斜掠而下,疾似旋风,转到了张峰秀背后,却也被对方笔圈阻得无法出手。张峰秀自不轻慢,连忙回身献笔,连续追打,起如矫矢脱兔,落如扑地山鹰,一步步紧跟苏玉陵,笔头过处,已点起丝丝血花。
朱绵栊眉心一皱:这‘骷髅皴’笔法漏洞极少,在擒拿和拳掌法中似乎很难找出能应付它的招数。不过看得出张峰秀手法并不娴熟,不知以他“千皴万染”中那一式“解索皴”能否破了它?那“解索皴”寓刚于柔,最是以解招拆招见长。改而易之,以彼攻彼,何不一试?心中一思,便朝苏玉陵叫道:“玉陵,走中宫,‘东坡画扇’!”
苏玉陵此前毕竟以拳掌相挡,已擦伤许多,听得朱绵栊又叫自己袭近对方用“东坡画扇”的掌法,心下疑惑。不过既是朱绵栊的话,她自然都是听的。只见她骤然将双掌一开,在对方刚一转身的空隙,斜走中宫,双掌一并,掌背作扇骨,甫张即合,往横里一打,闪电般往张峰秀身前的“中脘穴”击出。却是感觉凉风飕飕,竟打了个空,不禁“咦”了一声。
张峰秀一挑眉,瞟去朱绵栊笑道:“郡主哪里看来的‘一笔画江山’,那套路,怕非正宗啊!”
朱绵栊瞧着张峰秀说话时继续换移的脚步,轻轻一笑:“一个茶壶可配几个茶杯,一式攻招便也可有几种解法。”说着提声道,“踏乾门,走兑位。鲇鱼上竹,凤嘴夺珠!取他肩井穴!”
张峰秀心一紧,正欲重新换位,却是见苏玉陵已踩着八卦圈步若趟泥而来,挡住了自己去路。又见她左手一探,屈曲密集,劲而不板、圆而不团,竟极似自己“解索皴”的手法!
苏玉陵双脚迅移,右手兀自与对方左手寻常拆招,而左手疾游,这一招“鲇鱼上竹”直攻张峰秀“骷髅皴”笔圈,一个疏而不漏,一个密却不乱,几个连环,苏玉陵似如找到绳头一般,食中二指一并,顿将这判官笔端牢牢夹住。张峰秀大惊,笔阵霎时散乱,就在这须臾之间,苏玉陵又稍松开指,由笔身滑下,手腕一转,已稳稳拿住张峰秀右臂。随即脚尖一点,借左手之力一个翻身倒悬在他上方,右手点向他肩井穴去,飒飒如凤喙疾啄。
便在这制住张峰秀的一刻,苏玉陵方明了朱绵栊刚才这几招的用意:是了,那“鲇鱼上竹”和“凤嘴夺珠”两招与“解索皴”中金钻搂石、鹤嘴划沙的笔阵手迹十分类似,怕我对判官笔阵语不熟,栊儿她才化用成擒拿法与点穴之招。而此前说的“走中宫”、“东坡画扇”实则是诱探张峰秀移形换步,变飞九宫为八卦步,进而逐渐将他陷入被动之势,得以趁虚而入。
朱绵栊看了眼僵立着的张峰秀,走近将他手上的判官笔拿了,看着上边将凝未凝的细细血珠。良久,当啷一声将其扔掷在地。
苏玉陵和张峰秀皆一怔。朱绵栊侧眼淡淡道:“今日你虽如此挡我去路,可杀你的确也说不过去,与本郡主有仇的只是阮千隐。再者你多多少少帮过我,我也并非草木,岂不知你情意?”
张峰秀哪知她沉吟间已动过要杀自己的念头,不由得胆寒。只是听到她说“岂不知你情意”之时,心里又微微地一动,只道:“多谢郡主饶命之恩。”
“好说。”朱绵栊道,又看向苏玉陵,眉尾一扬,“本郡主尚且满意你的表现,只是,第二个窟窿你还未刺到,该如何罚?”
苏玉陵愣了愣,道:“饶过他却不饶我,好不偏心!”这么说着,心里却是为她高兴。便是在之前的浮桥处,她还是“挡我者死”,这种魄力于女子虽难得,可一旦扩大或延续,难免就成了伤人伤己的戾气。
却在这时,三人忽听得路后方有两阵疾疾的脚步声正一前一后渐近此地,照那脚程看,俄顷间几乎可至身旁。苏玉陵心一紧,一把拉起朱绵栊,对张峰秀道:“既然如此,告辞了!”
“告辞……”张峰秀淡淡回道,看着二人渐行至前方山路,随即一个拐弯,又隐入一丛草树。果真才不过须臾,便见两个矫健身影前后追逐落至此地。
凌寂天与云迈相持许久,心知继续斗下去唯有两败俱伤。算了算时间,已拖着云迈近一个时辰,想到苏玉陵和朱绵栊二人应当走远,凌寂天便也不再奋力拦阻他。只是此刻,见了此地也是一片激斗过的痕迹,心中又重新担忧起来。
云迈环视了一阵周围,见只有张峰秀僵麻地站着,便走近他,细细打量他一阵,淡哼道:“阮千隐派你跟踪我么?”
张峰秀干笑一声,回道:“云掌门此话何从说起?师父只是让我来看看黄龙井这儿的情况……”话未说完便感觉喉间一痛,原是被对方用一手紧紧掐住,“云、云掌门……”
云迈手间力道加深,冷冷问道:“人原本都好好地守在这儿,为何要派去索桥对面?我衡山派的人又在哪!”见对方面色痛苦,便重重一放手,“说!”
张峰秀暗暗咬了咬唇,道:“想必云掌门刚才也听见那吕善扬说的话了,明摆着都是他暗中教唆那赵风举去做的。”
“都?”云迈轻笑一声,“那赵风举是个什么人物,小小九华派的门人,你认为众派弟子会听他的话?”
张峰秀看着云迈说话时握起的拳,一惊,只好答道:“贺师弟以师父盟主之令将众派弟子分成两头,一头先调去索桥那边守着,以当关易守为由;留下九宫教弟子及贵派门人继续守在黄龙井处……”
云迈冷哼打断:“我衡山派的人会听你们的?”见张峰秀只是微一抿唇闭口不语,目中又忽闪精光,沉声道,“杀了?”
“云掌门——”张峰秀心一紧,立马道,“无论如何,最后都是被那吕善扬算计了,我昆仑派所失门人亦不在少数……”
云迈双眼一眯:“那都是阮千隐他自作聪明!”
“自作聪明的明明是你!”静立在旁的凌寂天瞟了他一眼,轻轻哼道,“你可见索桥对面是什么情形?众派年轻弟子无辜惨死的同时,也将小郡主陷入绝地!”
云迈侧过脸凛声道:“改换场地是最直接的法子,否则你永远不知道阮千隐和吕善扬在大会前会对小郡主暗里做什么!”又道,“怪只怪她猜到了这儿,她若不来便什么事都不会有!”
凌寂天见根本说不通他一丝,便不再多言,走近张峰秀将他的穴道一点解开。
“多谢前辈……”张峰秀身子一松,看着面前这位年过五旬的男子,稍稍皱眉,道,“前辈莫不是……莫不是凌前盟主?”
五年前已满出师年纪的张峰秀随阮千隐参加武林大会之时自然是见过凌寂天,只是从对方如今的形容上看,虽说不上枯槁,却一点不像当初那位须发青长、与自己师父有着同样嚣狂气魄的男子,才稍显迟疑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云迈冷笑道:“蛟龙失势,比于蚯蚓。一个前盟主还有什么名堂?今日又不知来此做什么!”
凌寂天只淡淡一笑。云迈轻哼一声,眼神又瞟见地上的判官笔,便朝向张峰秀道:“妙笔纵横的少年英才,刚刚又不知败在了谁的手里?”
张峰秀暗忖小会儿,回道:“便是郡主身边那名叫苏玉陵的女子。”
“我就说没那么容易死……”云迈沉吟一声,又问道,“何时走的?”
张峰秀微一皱眉,垂下眼去。也罢,也罢,单凭你一句“岂不知你情意”,力所能及,我便助你们最后一回……想着便启口朝云迈答道:“晚辈无能,她们已走了半个多时辰了。”
云迈一听,看着他轻笑道:“阮千隐的大弟子也不过如此……”说着眼神又横向凌寂天,道,“现在好了,看看将小郡主陷入绝地的是谁!”话音一落,便拂袖先自急急离开。
张峰秀不禁舒了口气,踏着稍稍虚浮的步子,去拾起那两支散落的判官笔。
“张兄弟,”凌寂天捕捉到张峰秀那忽然松散的神情,想了想,走近他微微笑道,“老夫带你一程吧。”
张峰秀伤得不轻,苏玉陵情况也实在不容乐观。在云迈和凌寂天、张峰秀先后经过那片树丛之后,苏玉陵便欲继续赶路,却是被朱绵栊一把拉止。
“过会儿再走……”朱绵栊松开轻按住苏玉陵双肩的手,嗤啦一声便将自己的衣裾撕开,“我得给你好好包扎……”
苏玉陵眼神忽的一暗,微侧过身安静感受朱绵栊轻缓而小心的动作。衣布与伤口的摩挲让右臂传来一阵阵疼痛,不禁叫她咬了咬唇。只是,比起这身体上的疼痛,此刻她的心里似乎更为难过。虽然知道对方从来不曾要求过自己什么,可在这种紧要关头,自己武功若是再好一些,是不是能更好地保护她?是不是就不会耽搁这么久的时间?一个同辈的张峰秀便可将自己伤成这样,又如何陪着她去对付阮千隐他们?
“还有一颗补心丸呢?”须臾过后,替苏玉陵包扎好伤口,朱绵栊便在她身上摸寻那雪豹补心丸的瓶子,“不要为我留着了……”
苏玉陵忽然握住朱绵栊的手,摇头道:“只是受的外伤,真的不碍事。休息一会儿便可走了……”说着心中一酸,手上不觉用力,将朱绵栊抱在了身前,“栊儿,你去哪,我便陪你去哪。可以我的武功,保护你早成了大话,不是我气自己,也不是我突然畏惧,可……”
“又在说胡话了不是?”朱绵栊打断,微抬起脸看着她道,“你总在为我受伤,而我却总是毫发无损。我若将我的自责说给你听,怕是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微微叹道,“可你会高兴听这些么?怕是又要怪我多想,所以你也不许再说这些话了。”
苏玉陵道:“非我多想,可这回,是真不知道前路会如何……你瞧才走了半路,就已经成这样了……”
朱绵栊微笑道:“你以前天天挂在口边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呢?”又道,“也不许再说保护我这样的话,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莫过于一心一意,保不保护这种事何值一提?”
苏玉陵看着她,默默一叹,只好点了点头。
朱绵栊心中又何尝不担心前路光景?只是看不得向来快活的苏玉陵愁郁模样,只得言语相慰:“我也不是你,没那么多奇怪笑话,否则我也想现在就说一个叫你开心……”说着忽而黠慧一笑,拉近苏玉陵接道,“不过,本郡主认为那对你或许无用,叫你开心总是有个最简单的法子——”
苏玉陵一愣,见对方已凑近自己的脸庞,吁荼呵气,轻轻吻上了自己的唇瓣。原本口齿间残留的血气,顿时间化腥为甜。
“别忘了我们说过的话……”良久,一声低喃,朱绵栊将唇缓缓移开,“廊廊相扶送行人,载将风雨过一生。不管前路如何,能一块儿走,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苏玉陵看着她,忽然间感到安心又无畏,静静地朝她笑了笑:“记得。”正这时,脸上忽觉一阵嗒嗒的冰凉触弹,仰头一望,果见天青雾沉,云影四合,不禁无奈笑道:“瞧你说什么风雨,天便下雨了。”
“是该下场雨了不是么?”朱绵栊淡淡道,望了望空中,眼里目光忽而变得深密无底,“下了雨,才可洗一场红埃,回天地清气。”
苏玉陵伸手握起朱绵栊,微微一笑:“那我们走吧,趁雨未有下急之前。”说完以另一手撑地,在对方轻扶之下慢慢站起身来。二人相视而笑,紧了紧互握的手,便出了这丛草木,抬头一望前面蜿蜒而上的山道,移步缓缓行去。正道是:
君不见高树槎牙道负荆,陟涉岹峣终须营。
刀光血影衣履催,方知前路不堪行。
触目云翻千层雾,践蹊泉飞几重阻。
探取剑尺斩荒萝,倍道兼程安可度。
遥望云岭亭亭状,登之高岑势渺茫。
行路难,行路难,且跻且右道阻长!
道阻长兮日将暮,共相汝尔何惧往?
唯有珍重复珍重,旷若云开盼达朗!
号外:因云迈、凌寂天、苏玉陵、张峰秀几人屡教不改,《博青莲》剧组将对其进行冷藏。
说了多少次了剧组经费不足,已经买不起戏服了!!每次拍打戏还要撕衣服!!!!
云迈你还烧!烧!烧!(再不改本莫不让你见你的王妃,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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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道阻且长何惧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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