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莳墨

1、第 1 章

　　冬日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洒下来，叫人暖意融融。
　　他安静地躺在永安当的床上，床铺是柔软且温暖的，他想这辈子已经活得足够充实，有了救世大侠的名头以及一个财迷所能想象那么多的财富还有了那么爱他的猪婆。
　　他努力想回忆起曾经的点点滴滴，却发现这并不那么容易。

　　他想起他们那时是因着怎样奇怪的原由而背负若斯沉重的宿命，他想起那三百个日日夜夜他们经历的那些生离以及死别，最后他想起那时的他鲜衣怒马笑容张扬小痞子般的撒娇，他想起了他。

　　长卿，他轻轻地唤，声音纤细如同他再不堪打击的身体。
　　他绞尽脑汁地回想，到头来也只忆得一个一起练剑时的身影。那时，阳光尚好，午后的阳光透过树隙，在他的发丝上跳动。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巨大的树阴下，暧昧不清却又壁垒分明。阳光透过绿叶的缝隙直射下来，细细碎碎地有金色的微光在抖动。

　　再后来的事都模糊不清，原本以为会铭记在心中一生一世的瞬间都流逝在年华里。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时光会带走一切。所有美好的丑恶的事物都随着时光黯然失色，再不明朗。他瞥头看到血红色慢慢在褥上氤氲成一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曾经笃定秉持的想法，在他明白自己处境的那一刻，轰然倒塌。他现在躺在床上，回忆与他那些时候的情景，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淡淡地惆怅。

　　痛惜的心情早已淡了，化作一缕幽幽的叹息，缭绕在床前。
　　曾有无数人，抱着不同的眼神和心情问他，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刻是什么？他微微一笑，不语。于是他们更加好奇地追问，他却仍然笑而不答。那些人悻悻而归，百思不得其解。事实上，当时他心里也没有底。什么才是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刻。知晓自己是“救世大侠”的惊喜？打败邪剑仙后的胜利？与雪见成婚时的欣喜？诚然，这都是生命中美好的时刻，然而他却觉得都不是，不是这些时刻。那么是什么？他问自己。在无数次想起这个问题无果后，他选择放弃。他准备让时光来见证这个美好的瞬间。
　　而现在，他觉得他知道这个答案了。能在阳光尚好的年纪爱上一个人，就是生命中最最美好的时刻。
　　美好的物品总是难于存放。这个时刻，亦是如此。

　　年少的岁月就像一场必将结束的烟火，任他如何追赶，都是无法企及的直上直落。

　　他想，他永远无法割舍那几个琐碎的片断。彼时的他已然知晓他时日无多，最后一次上蜀山他有那么多的话想要告诉他的白豆腐。
　　然他最后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抱怨哎呀白豆腐我和猪婆成亲你怎么都不来，说你手下的那帮小豆腐是不是剑法又精进了你这掌门当得辛苦不辛苦啊，说以后可能我们就见不了面了啊好遗憾，一边絮絮地说一边喝着酒，最后伏在案上旁边的那个白豆腐无奈地轻叹景兄弟你又喝醉了。

　　是，喝醉了。

　　他醉眼朦胧看着那块水嫩嫩的白豆腐差一点就要说出口我喜欢你，可是一句话刚到嘴边还没成型就消失了。
　　——年少时的那些轰轰烈烈早就渐行渐远了不是么。
　　——这样离经叛道的情感只会成为他的负累。

　　后来他下了蜀山，他回想起彼此之间发生过的一切，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一场华丽的假象。
　　欺瞒了眼睛。亦欺瞒了自己。
　　那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场遇见。或者说，最后一场错过。
　　从那之后。他们就在彼此的生命里，销声匿迹。

　　直至现在。

　　他想着，有些倦了。
　　合眼时做了一个梦，他远远地望到一个清淡素白的身影，似乎是在等人。他心中一阵惊喜，不觉加快了步伐。朦胧的月光下，那人转过身来，他看清了。白豆腐。他轻轻唤道。
　　一如19岁的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