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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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天暗地的忙了最后半个月，终于是，到了少爷出嫁的日子。
其实这场婚礼忙乱得像儿戏，这些日子里我与办惯婚庆的老人们交流不少，他们都纳罕于薛家对嫁妆的不重视——倒不是说什物厚重问题，而是说，像薛家这样的人家，公子少爷们的嫁妆通常是自小准备起的，待到真正出嫁时，只是查缺补漏而已，并不曾如薛家这般里里外外一整套地大肆购买。
“简直就像……薛家从来没打算把儿子嫁出去。”木工店的老板娘出神地盯着昏暗的油灯，梦呓般地轻声说道，却让在一旁等待的我打了个激灵。
“呵呵，还请夫人慎言。薛府夫人早逝，孤儿寡父的本就度日艰难。”我一边强笑道，一边暗自跟不知入了轮回没的薛夫人道歉。
“度日艰难？”老板娘眯眼看着正在做最后整修的四抬大轿，有些困倦地答道，“要我说，有精力做一台新轿子，还不如入赘一个姑奶奶算喽。”
这话听得我心头一跳，霎时没了接话的兴趣，只得僵笑着。
老板娘似没察觉我神色不对，反倒自顾自地评赏起轿子：“瞧瞧，熬了几宿，总算按时把花轿做好啦，可累坏了我这把老骨头。怎样，可够气派吧？
“如您吩咐的，檀香木，‘喜上眉梢’的雕花，无一不细细雕琢打磨；绣纱坊的大红绫罗轿帷，那儿绣郎的绣工无人不称赞，您大可放心；最最顶好的是那胶漆，那可是我家祖传的秘方，就是遇上雨天也绝对不坏事，保证薛少爷舒舒服服地到周夫人家。嘿嘿，薛哥可还满意？”
说罢，半是自豪半是谄笑地看着我不说话了。
哦哦，还说她怎地那么聒噪，我懂我懂。“老板娘说笑了，你这可是老字号啊，你的手艺城里谁信不过？自然是满意极的。”我继续咧嘴僵笑着，顺道把一个荷包塞到她的衣袖里。
老板娘隐晦地掂量了一下荷包的重量，冲我暧昧一笑：“嘿嘿，都是大家给了几分薄面，算不上什么。唉，看着差不多了，薛哥您再让您的人看看这轿子有没有啥问题。耽误了吉时可就不好啦。
“哎呦，老身这年纪大啦，身子骨不行啦，就不送您啦，恕罪恕罪。”
说完不待我反应，施施然地就往里间走去了。
没工夫为她恶劣的态度生气，我吐了口气，转身对身后几个身强力壮的红衣女人说道：“你们轿娘应该最懂这个了，自去看看轿子有没有问题吧。瞧仔细了，一会儿少爷可是要坐上去的。”
再次扫了一眼那台浮雕朱漆，轿帏精美艳丽的四人大轿，还是不自觉地皱了眉。
薛大少爷好歹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小孩儿居然转眼就要坐花桥了，真是……感触良多啊良多，有种天要下雨娘要嫁……不、呸呸呸，是吾家有儿初成长的感觉。
咳咳，这一辈子就坐一回花轿，我不认真点看着怎么办，别坐穿底儿了。
想到这，心里就不由地开始骂那可恶的老板娘，连订金收我几倍的工钱，临末还问我讨了赏钱，就不能再做得精细点吗？收那么多学徒是吃白饭的么！
不过现下也由不得我再挑剔，这城里的木匠很多，但是做工好且敢接薛家这急单的，就只有城西这儿了。
“薛哥，没有问题，可以起轿啦。”领头的轿娘从那群看到新轿就兴奋的人堆里挤出来，对我说道。
我点点头，便转身领她们走回薛府。
此时，乌金初升，给灰蒙蒙的天渐渐披上了一层彩纱。我看着天边的朝霞，有些忧心，这不会是要下雨吧？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不论前世今生，我向来喜欢雨声，自然也包括此时。
但当我冷眼看着那些个健壮的红衣轿娘匆匆地躲入亭子时，心头竟有了些嘲弄，这些女人向来自诩天不怕地不怕，怎地就怕起毛毛细雨来了。
“唉，薛良！你不快进来还呆在那做啥，淋雨啊？”梅香那聒噪的声音让我头痛。
“淋雨怎么啦，你管得着？”我边走进亭子，便回嘴道。
“呦，今儿个吃了炮仗啊，薛‘哥’。”梅香对“哥”字的重音成功让我起了火。
定是今天起得太早，且遇见那让人倒胃口的老木匠的缘故，我现在看什么都不顺眼。为了避免在“大喜日子”发生争吵，我果断决定闭嘴。
过了会儿，梅香看我不搭话，倒是感叹起天气来了：“天怎地就下雨了呢。”
我闷声不理。
僵持了一会儿，约莫是见气氛不对，带头的轿娘倒是和起稀泥来了：“下雨好呀。”
见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轿娘更加起劲地说道：“我今天无意中见到俩人在吵嘴，可知她们在吵什么？嘿，原来呀，我们少爷其实是龙字一转！常言说得好：龙行有雨，虎行有风呀！”
这些轿娘其实本就是薛家的轿娘，但我不善于记人名，且正君和少爷又不常外出，所以对她们不是很熟悉。
“呦，这么说，少爷他出嫁赶上雨是应该的啰。”梅香笑嘻嘻地接话道。
“然也，然也！真是孺子可教也。”轿娘学着教书夫子的口气，夸张地说道。
“够了！别胡闹。少爷岂是我们能随便议论的。”特别还是出嫁的敏感时期，要是被姓周的家里听到什么不好的传言，少爷嫁过去岂不是受冤枉罪？
正闹得欢的众人听我这么一呵斥，都悻悻然撇开了脸。
梅香倒是白眼一甩，口一张，正要说什么，却被不远处的叫喊声和脚步声打断了。
也是一顶花轿。
“好大雨呀，好大雨！” 出声的是一个年老的夫人。只见她用衣袖遮着头，慌忙地跟着花轿进了亭子。也幸亏亭子够大，不然可真是挪不开脚了。
领头模样的轿娘看了看天，道：“下大了！不能走了！在这亭子上避会儿吧！”
年老的夫人似乎这会儿才发觉她们走进了一个亭子，急匆匆地对轿娘道：“走哇！”
领头轿娘甩了她一个神似梅香的白眼，用“比比谁声音大”的音量回吼道：“不能走了！淋坏了轿子怎么办哪！伙计们把轿子放下！ ”
年老夫人不知是气恼她的白眼，还是看不过她们放下轿子的粗鲁模样，气势汹汹地说：“ 你要轻放！轿中还有人呢！”
轿娘继续很梅香地甩了她一个白眼：“得了！这里头又不是鸡蛋，怕蹲坏了！”
年老夫人被呛得直说：“这是怎么讲话？”
自她们进来，梅香就直皱眉。
也是，虽说这亭子不是我们的，出门在外下雨行方便也稀松平常，但先来后到，我们好心让出位置，这群人不跟我们打声招呼道个谢也罢，一来就大声喧哗，未免也太无貌了。
“ 得了！你们喊什么？别吓着我们小姐！你们也凑在这儿。唉，我说薛大爷，你瞧它们那顶轿子红不红，黄不黄，那是什么颜色呀！”
梅香到底年轻气盛，很是讽刺了几句，顿时让薛府众人解气不少，但……
“‘薛大爷’？”
这是在称呼谁！？我么！这是什么？薛哥的升级版？！
看着梅香那黑白分明却暗藏狡诈的眸子，我嘴角抽了几下，最终咬牙切齿地憋出了三个字：“少讲话。”
年老夫人却显然没领会到我息事宁人的想法，叹道：“ 唉！真真的晦气晦气，我们的花轿破，与你们什么相干？真真岂有此理？”
一句话反把我气得不轻，擦，好你个一根筋的老婆子，分明无礼在先，梅香都出声提醒了居然还想当我们不存在！现在恶人倒先告状，与我们不相干？！那你们出去淋雨去！别挤亭子！大喜日子的还一口一个晦气，到底是真不通俗务还是在装傻，太无耻了。
“ 你得了吧！我没见过这样聘闺女的！今天我可开了眼啦！”还是梅香嘴快，揪住她们的破花轿说事。
“ 哎天哪！想我赵禄寒人虽贫穷，志气不穷；不想被这势利小人耻笑，真真气死我也！”眼见老夫人赵禄寒被梅香气得够呛，我的气立马顺了。
嘿嘿，找回场子了，梅香梅香，你想叫我啥都行，“大爷”、“小爷”你都随意。
只是不等我装好人地去讽刺那“志气不穷”的赵禄寒几句，那顶破落掉漆的花轿里就传出了一把让我疙瘩直冒的销魂男音。
“阿娘，阿娘！ 啊~老阿娘呀！”这声娘喊得幽怨绵长，让人有种不是在送嫁而是在哭丧的感觉。
“劝阿娘休发那无名火，无故地闲争吵，却也无聊；家贫穷遭白眼被人嘲笑，我母子志不穷，忍耐这遭！”
说实在的，这男声若不是哀怨如鬼音，也是挺符合这个世界对男子的审美的，但看看除赵禄寒外，所有人的惊悚脸色，便可知这声音还真的是惨不忍睹。
看来我跟这个世界的审丑观还是有点儿相似处的。
大伙儿被破花轿里的鬼音弄得一阵愣神，梅香回过神来脸上带着点不可思议，悄悄地回到四台花轿边上，寻求安慰似的对里面小声说道：“少爷！他哭上啦！”
薛大少爷倒是镇定，没被那破轿子里的破落户新郎给吓着，平白失了身份教养，是以，我并不能完全听清他与梅香说了些什么，不过从梅香那小子的神情看来，绝对没啥好事……
果不然，只见梅香激动地道：“我说少爷，咱们避咱们的雨，他们避他们的雨，等到雨过天晴，各自走去，咱们管她哭不哭哪！”但轿子中的一番低声细语似乎让梅香碰了一鼻子灰，低声对轿子里说道“您别生气，我去给您问问去。”
转而神情不愉地对那个叫赵禄寒的老夫人说道：“咳，老婆子！”
“ 作什么？ ”老人也是一脸不耐。
“我们少爷问下来啦：轿子里头是你什么人？他为什么哭？你说说我们听听。”
“好了，好了。你们避你们的雨，我们避我们的雨，等雨过天晴，各自走去，好好好，多谢了，多谢了，你呀，不用问了，不用问了！”
得了，这下倒是知道公共场所不宜喧哗。
“嘿！还记仇哪！少爷，我问啦，人家不告诉我。”说罢还很是高兴地回到了少爷的轿子边，得，估计又要挨训了。
可不是，我闲闲地看着梅香的脑袋越垂越低，心下暗道薛湘灵还是太纯真善良了，关爱弱者的毛病总也改不了，从前如此，现在还是这样。这外刚内柔的性子，嫁人后可怎么办啊，镇得住那个风流的姑奶奶么？能管好家，保住自己的嫁妆么？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