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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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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逸欢差点被噎着,好不容易吞下嘴里的东西,才瞪着桃花眼,没好气地说:“你真会那么做吗?”
平时斗气归斗气,毕竟相处了那么多年,唐逸欢心里其实很清楚,若不是对她足够信任,唐老爷子又怎会把家业交给她打理?
向晚唇角勾起,高深莫测地看着他说:“说不定会哦!虽然唐老爷对我有恩,但毕竟他是他,你是你。而且呢,少爷你根本连账目都看不懂,要搬空唐家,又有何难?”
唐逸欢窒住,瞪了她半晌,不再说话,低头猛扒饭菜。
他饿了一整天,此时胃口大开,转眼便风卷残云地扫荡完向晚端来的所有东西。
等到他吃完,向晚才拿过摊开在桌上的账本,指着唐逸欢作了笔记的地方,问:“这些地方,很难懂吗?”
唐逸欢一看到被他写满东西的账本,脸一红,伸手就要去抢,嘴里嚷嚷道:“你偷偷拿我东西干什么?”
“这是唐家的账本,虽然严格来说确实跟你姓唐的,不过目前保管它们的人是我。”殷向晚动作敏捷地举高了手没让他抢到,淡定地说,“而且,你之前没碰过这种东西,承认自己看不懂,有那么丢脸吗?”
就算承认,也不想在她面前认啊……不过算了,自己的底细又有什么是她不清楚的……
这么想着,唐逸欢倒也冷静了下来,不再急着去抢账本。虽然表情仍有些别扭,但还是坦率地说:“我……是看不懂那几个地方,那又怎样?”
殷向晚耸耸肩,把账本重新放下平放在书桌上,说:“能怎样,谁让您是我主子呢?当然只能舍命陪君子,陪你看到懂为止啰!”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现在开始,请少爷您别开小差,给我认真听好了!”向晚的语气突然变得强势,纤纤玉指往他作了批注的第一个地方,说,“这一栏,是唐家租出去的田地总面积,下面的分栏,是指分别租给了那几户人家及其所占比例,接下来,是他们应交佃租和实收佃租……”
殷向晚的纤指一边往下划,一边清晰地讲解:“这个符号,表示欠租,后面是每拖欠一月该补交多少……”
清亮的嗓音,声声入耳,向来一听夫子教书就烦的唐逸欢,竟是难得的专注,顺着向晚所指一项项看过去,努力地消化她解释的内容。
唐逸欢不笨,脑瓜子很灵光,只是他不乐意将聪明才智放在念书上,这回集中了精神,向晚所说的,一点就通,账目在他眼里马上变得清晰许多。
“那……这两户人家,都是向咱们租地的,为什么交的佃租又有不同?”理解了前面的大半,他又指着另外一处发问。
“因为这户王姓人家交租,全部是交银子的。而那户陈姓人家,则有一部分以谷物作抵。”
这个夜晚,两人没有针锋相对,难得地保持平和。唐逸欢敛去周身的顽劣骄气,也不再死鸭子嘴硬,凡有不懂便不耻下问。而向晚也一直耐心地细细讲解,轻柔的声音如同流水淙淙,温柔悦耳。
书房内烛光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映在墙面上,两人都没有意识到,那两道拖长的身影,离得如此相近,烛火每跳跃一下,那薄薄的黑影便贴合一会……
好不容易把大部分内容都搞懂之后,唐逸欢一抬眼,向晚线条姣好的侧面便正好映入眼中,即使近在咫尺,白皙的脸庞也看不出半点瑕疵,只瞧得见卷曲的睫毛随着她的眨眼轻轻抖动,神色专注而认真。
唐逸欢一霎时像是看痴了,看着她的樱色唇瓣一张一阖,好听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起,说的是什么却已经听不进去了。
“这样说,明白了吗?”殷向晚解释完毕,开口问道,却不像之前那样得到回应,她一转头,就看到唐逸欢一脸痴呆地盯着自己。
以为他又习惯性地开小差,殷向晚举起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叹息地说:“少爷,我刚刚说的,你有在听吗?”
“我……我有啊!”唐逸欢猛然回身,马上就撇开脑袋,只觉脸上似有热气熏蒸一样滚烫。
又开始死鸭子嘴硬了,向晚心中腹诽。但鉴于唐大少今晚的表现已经大大地出乎预期,她没有揭穿,合上账本推回去唐逸欢面前,说:“我今天也累了,少爷自个儿慢慢看吧!有不懂的再问我或者阿默好了。”
“……嗯。”非常难得地,唐逸欢在向晚面前温驯地点头应是。
殷向晚笑笑,将桌上的碗筷收拾了一下,捧起托盘离开。腾出一只手拉开房门,听到唐逸欢在后面叫了一声:“喂!”
“还有别的吩咐吗?少爷!”向晚回头看他。
唐逸欢已经站了起来,双手撑在书桌上,神情认真而严肃,顿了好一会儿,才立志般说道:“本少爷是一定不会输的!”
殷向晚马上就知道他指的是两人之间的赌约。
她深深地看了唐逸欢一眼,那张总是写满任性的脸上,有一种不服输的执着,却不是平时那种死要面子的无谓自尊,而是属于男人的骄傲。
她家的少爷,似乎开始变成熟了哪……那么他是不是,很快就不再需要她了?
原应感到轻松的,但这个想法掠过脑海的时候,瞬间涌上心头的却是一股莫名的失落。
殷向晚目光微敛,没有说话,只是对唐逸欢扯了扯唇,便端着托盘步出账房。
木门“咔嗒”一声轻轻在身后关上,掩去溢出门外的烛光。殷向晚抬头,深邃的夜空犹如墨蓝色的幕布,几颗星子稀稀落落地挂在上头,偶被飘过的薄云遮挡,更显得无比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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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青觉得,少爷早起这种事,就如同天狗食日,数十年都不知道能否遇上一回的。
所以,当又一次在正午前看到已经起床的唐逸欢时,他又一次大大地震惊了。
“一大早的摆这种连鬼都会被吓跑的嘴脸干什么?”唐逸欢嫌恶地瞥了惊愕的唐青一眼,问道,“今天府里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好不容易恢复镇定的唐青因为他这句问话再一次惊住了!唐大少爷出生至今二十年了,从未从他嘴里听过一句关注唐府大小事的话,对于他来说,只要每个月的月银按时到手,府里的各种杂事似乎就与之无关了。
唐逸欢心里知道缘由,没好气地瞪唐青一眼,又四围张望了一下,才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如果不是有什么大事的话……总管怎么好像都不见人?”
他已经在前院后院账房都看过一圈了,却完全不见那人的身影。
“总管……少爷是问殷姑娘?”唐青在接收到唐逸欢警告的一眼后立即收起所有废话,恭敬回答道,“锦儿说她一早就去了一唐间!”
“是吗?”唐逸欢一副随意听听满不在乎的样子,背着双手抬头望天深呼吸一口气貌似享受地说,“难怪觉得今天难得清静!”
唐青被做作的主子寒了一把,啥都不说了缩缩肩退下给他张罗早饭去。
唐逸欢用过早膳,自动自发走进了账房,之前在看的账册还摊开在自己写满备注的那一页上,桌角放着小半截未燃尽的蜡烛,唐逸欢一怔,脑海中猛然浮现出前一天晚上的光景。
殷向晚居然与他平和地相处了大半夜,纤细的身子离他那么近,鼻间萦绕的全是她身上清新的少女馨香,偏头就能看到那素净的脸蛋……
气血倏然涌到头上,唐逸欢忽觉口干舌燥,他立即跑到旁边的案几上,捉起茶壶倒满一杯茶,也不管那是已经凉掉的隔夜茶水,就“咕噜噜”地猛灌下去。连喝了三杯之后,他脸上的燥热才似乎消褪了一点。唐逸欢不顾形象地以衣袖一把擦过唇边水渍,一转头,在视线触及那堆账本的时候又开始发起呆来。
昨夜,他是有心学看账,一直心无旁骛。然今儿个却不知撞了什么邪,殷向晚的身影撞进脑中后,就再也挥之不去。
唐逸欢甩甩脑袋,拉开椅子坐下,伸手扯过那本翻开的账册,可是,半天过去,硬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烦躁地一把拨开账本,披上外袍就往外走。
“少爷?您要去哪啊?”刚好送茶点过来的唐青差点被他猛然推开的木门撞翻,看到主子大步流星地向外头冲,赶紧把茶点放到门边,忙不迭地追上去问。
“里头闷,本少爷出去走走,你不用跟来了。”唐逸欢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话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真是的……还以为少爷这回真是铁了心要好好认账了呢!”唐青目送主子远去,蹲到地上从食盒里摸了块替唐逸欢准备的金盏糕放到嘴里,边咀嚼着边喃喃道,“原来还是三分钟热度,才发奋那么个一天就又跑出去玩了。”
把口中糕点吞下,他才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碎屑,又弯身提起食盒,摇头叹道:“看来殷姑娘不在府中,就真没人管得住少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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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逸欢平常出门最经常的去处就是茶馆,不过鉴于上一次到茶馆的经历不那么愉快,让他下意识地就绕过了那个熟悉的地方。想想万家福那几个家伙最常聚集的场所是酒馆,唐逸欢便想着过去那边看能不能遇到熟人喝上几杯。
然而,当马车的帘子被掀开时,他却发现他们停在了一唐间的门前。
“阿予,你来这里做什么?”唐逸欢奇怪地问驾车的小厮。
唐予反而被他问住,小心翼翼地反问:“可是少爷……不是您一上车就说要来一唐间的么?”
“一唐间?不对吧,我明明说的是流芳酒肆……”唐逸欢努力地回想,出门的时候他确实是想着到酒馆去找那群酒肉朋友的,难道他不自觉就说成一唐间了吗?
唐予也被他弄糊涂了,他清楚明白听的是“一唐间”……不过,主子是天,他说是酒肆那就酒肆吧,唐予立即识相地说:“那……可能是小的听错了吧……少爷是想要去流芳酒肆吗?我这就去……”
唐予放下帘子,就想重新上车改换目的地。但一脚还没蹬上去,帘子就从里头被重新掀开,唐逸欢长腿一迈跨下马车,云淡风轻地说:“好歹也是唐家的店,既然都来到门口了本少爷就进去看一下吧!你在这外头等着。”
一进门,一声撼天巨吼就在前方炸响:“……你说,这种情况是不是理应赔偿?”
唐逸欢皱了皱眉,抬头却发现什么都看不到——门口前面杵着一个彪形大汉,将他的视线完完全全地挡住。而刚才的吼声也正是由这名大汉发出的,因为他仍在喋喋不休:“不要以为你们一唐间有皇帝赐的牌匾就可以店大欺客!你家的东西把我肚子吃坏了,就得赔!大家都给我评评理,到底是不是这么个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