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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一章 ...

  •   【前】

      蚀……心?

      段淮抬起眼,盯住来人。

      “回门主,这蚀心乃是韩门秘宝,故江湖中知之者甚少。”堂下暗卫通体玄黑,不辨眉目,一字一句却是说得低沉,“然而此毒门主却不得不防。”

      “何意?”

      “传闻此毒虽无色无味,却有让人神魂颠倒之效。一旦服下,服用者并无所碍,然而毒性却会自其的发肤间徐徐散出,故但凡与其亲近之人,无论男女,俱会为之意乱情迷。日积月累之后,更是如若成瘾,无可自拔。”

      “直至……对那服毒者言听计从?”

      “经年累月,噬心成蚀,故曰‘蚀心’。此毒,没有解药。”那暗卫顿了顿,又道,“韩氏灭门虽已有二载,然而余党仍未肃清。加之此毒用法诡秘,不易觉察,属下今日偶然间探得此消息,特来禀报,还望门主多加小心才是。”

      “我自会留意。”段淮闻言一颔首,道,“你去罢。寻得韩门余党,直接斩杀,不得留下任何活口。”

      “是。”暗卫闪身离开,一瞬间没了踪影。

      【中】

      出了大堂,已是月上中天。

      段淮径自步入南院,然而及至到了门边,却忽然顿住了步子。

      屋内亮着暖黄的烛火,映照得一个人的轮廓投在窗畔,留下深色的影子。段淮侧身默然而立,直到屋内传出低低的轻咳声响,这才推门而入。

      “段大哥。”方一进门,屋内的人便立刻放下手中书卷,站起身来,望着自己面露喜色。

      段淮走过去,捡起自他身后滑落的外衣,重新替他披了上去。五指触到对方单薄瘦削的肩头,不由皱眉道:“怎么像是瘦了?今日可曾用过药?”

      “自然是用过了。”岳子清顺势朝他怀中靠了靠,抬起眼看他,“这药虽苦,却是续命之物,我岂能不知?倘若断了一日,只怕……”

      “休要胡说。”段淮当即打断道。

      感到握住自己肩头的手蓦地收紧,岳子清不禁笑了起来,“我不过随口说说,段大哥道真替我紧张了。”

      段淮垂眼见他面色苍白,透着些许病容,然而含笑的眉眼却分明是清澈异常。念及半载之前在街边被他扯住衣摆时,对方正是病入膏肓。虽已然烧得满脸通红,话语含混,却仍是这双澄澈的眸子,竟让自己一瞬间动了慈悲,将他救入府中。

      再然后,便这般,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段淮死死地盯着这眸子,想要从中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秽浊来。可是他不能,这清澈的眸子带着笑意,让他不由自主地竟是想要沉沦下去。

      “段大哥,我们……”岳子朝他偎近了几分,踮起脚慢慢地附上他的耳侧,话语里已带了几分明显的暗示。

      段淮闻言心中一阵驰荡,双手本能地附上了对方的腰身。然而下一刻却忽地放开,如同惊醒一般回过神来,竟是将怀中人拉开了几分。

      “段大哥?”岳子清不可思议地怔在原处。

      段淮当即定下神来,走上前去,将人揽住轻轻一吻,柔声道:“子清,你身子不好,不可过度操劳。过几日……可好?”

      岳子清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末了笑着点了点头。段淮分明看清了他笑意中的勉强,却未再言,只是径自转身离去。

      *****

      话中虽言“几日”,然而再度立于这南院内时,却已在月之后。

      这夜并无清风皓月,有的只是浓云沉沉,似是将有落雨的势头。段淮默然立于院中一棵古木之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屋子。

      窗上仍是投着那深色的影子,想来仍是在翻看书卷。

      段淮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动不动。直到片刻后烛火熄灭,屋内只剩一片黑暗,他这才回过神来。

      自嘲地笑了笑,五指却是一点一点地抓紧了心口的衣襟。

      不过数月不见罢了,竟便这般按捺不住地来此窥视。然而立在此处,仅仅是忍着冲动进屋,未料竟已是这般煎熬。

      可胸中这痛楚和相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他岳子清眼中的澄澈,又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答案如何,他不敢去信,甚至不愿触及。

      然而正此时,那灭灯的房门,突然被从内打开。段淮蓦地纵身跃起,片刻间便已藏身树上。

      定睛一看,来人披着外衣,身形单薄清瘦,却是岳子清。

      段淮心头一紧,却见岳子清拢了拢外衣,四处望了望,随即走向自己这边,在树下蹲下-身子,开始徒手在树根下刨着什么。

      他仿佛是有些急切,然而慌乱间,五指却有些手忙脚乱。刨了一阵后,泥间才隐约露出一个碧色之物来,却是一个玉瓶。

      而这时风势渐起,吹得枝叶沙沙作响。岳子清伸手再度拢了拢被吹开的衣摆,将那玉瓶握在了手中。

      此时,天上蓦地起了一道雷电。段淮定定地盯着那玉瓶,光电起落间,终是看清了其上的字迹。

      蚀心。

      雨很快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岳子清见状匆匆覆好了树根下的泥土,转身小跑而去。而段淮在树间一动不动地看着,直到他进了屋子很久之后,才跳下树来。

      雨水打落在他周身,很快便是衣发尽湿。段淮徐徐走到苏子清方才刨过的树根处,蹲下身子,那里被刨开的心土,在雨水的冲刷之下,已看不出痕迹。

      伸出手,死死地插入泥土之中,用力握紧。许久之后,终是自嘲地笑出声来。

      ——此毒虽无色无味,却有让人神魂颠倒之效。一旦服下,服用者并无所碍,然而毒性却会自其的发肤间徐徐散出,故但凡与其亲近之人,无论男女,都会为之意乱情迷。

      ——日积月累之后,更是如若成瘾,无可自拔。

      ——经年累月,噬心成蚀,故曰‘蚀心’。

      ——经年累月,噬心成蚀,故曰‘蚀心’。

      ——经年累月,噬心成蚀,故曰‘蚀心’。

      ……

      那将人用在怀里难以抑制的悸动,那短暂分离之后无可自拔的思念……这其中缘由,事到如今,自己已然找不到任何理由去否认了。

      那眸子里的澄澈,那笑颜中的天真,不过只是一场欺骗。从那日街道上拉住自己衣摆的那一刻起,一切便不曾真实过。

      岳子清,你骗了我。原来你从一开始,就骗了我。

      大雨滂沱,一如瓢泼。段淮慢慢地跪在泥土之中,用力抓紧了心口。

      心如刀绞。

      这“蚀心”之效,竟是如此狠烈。

      原来自己中毒,已然如此之深了。

      *****

      囚室的门被“吱呀”一声打开。

      段淮负手徐徐走进门,面无表情地看着房中的人。

      被缚在刑架上的人面色惨白,双目青黑。一把匕首插在左胸,血似是已然凝结在伤口周遭,然而大半囚衣却已被染得殷红。

      听闻声响,他慢慢地抬起脸来,暗淡的眸子亮了亮,哑声道:“段大哥。”

      段淮走到他面前,看着他似笑非笑道:“子清,我记得你曾说,倘若一日离了药,大抵便活不了了。所以这三日来,我可未曾让人断过你的药。”

      岳子清闻言吃力地弯了弯嘴角,却重重地咳了出来。以刃放血,以药吊命,不过是为了让他多受些活罪罢了,他岂能不知。只可惜此刻,想自嘲,却也笑不出来了。

      “过去见子清每日用药,只道定当是身子孱弱,”段淮见他笑,反是再度走进一步,盯着他胸前的刀口道,“只是如今是这般放血三日,竟也熬了过来,看来果真不可小瞧了子清。”

      看来你的这一切,竟没有半分是真的。

      念及此,心中突然涌出恨意。段淮冷笑一声,复又道:“不过子清放心,这下刀之处在心口右侧三分。下刀的火候分外要紧,要不致立死,亦不致血如泉涌而尽。需得血如溪流,潺潺流尽,如此刀法,才是最佳。”

      段淮原就是心狠手辣之人,自然知晓如何才是最痛,才是最狠。

      这刀割于心之痛,于我有多少,而今便要还你多少。

      岳子清闻言,只是抬着头,定定地看着段淮。而后者很快便避了开去,这眸子里藏了太多假象,他已不愿再看。

      径自走到岳子清身后,段淮冷冷道,“你的父亲,是韩门门主?”

      “是……”片刻之后,身后才想起声音,气若游丝。

      “你……”强抑住声音里的颤抖,“你接近我,便是为报仇而来?”

      “是……”

      “用那……‘蚀心’?”

      这一次,身后却是一声轻笑。

      段淮蓦地转过身去,死死盯住岳子清的双眸。四目相触之时,他心头再度颤了颤,却是笑了笑道:“那日雨夜……我便在树上。”

      岳子清眼光闪了闪,却仍是笑。身子颤动之下,刀口的伤被重新撕开,再度渗出殷红的血来。

      “你笑什么?”段淮伸手按住他的肩头,咬牙切齿道,“岳子清,我虽中毒已深,虽知这毒没有解药,却也……绝不会任你这般将我玩弄于鼓掌!”

      岳子清看着他,面上的笑意淡去了几分。然而片刻之后,却再度大笑起来。笑得浑身颤抖,鲜血横流。

      然后,笑声戛然而止。他一口血喷出,染红了段淮的衣襟。

      段淮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可他却只是自嘲地笑了一声。

      “段大哥……”而这时,沉默了许久的岳子清,终于再一次开了口。不知是不是错觉,段淮只觉得,对方的面上竟是带了几分浅笑,“可否……将那‘蚀心’拿来给我一看?”

      段准一愣,虽不知他此言何意,却也遣人往他房中去寻。片刻之后,那碧色的玉瓶被他握在手中。

      触感冰凉,其上“蚀心”二字分外刺目。

      “原来这便是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蚀心’,”段淮冷了冷笑道,用力握紧瓶身,随即伸手打开,自嘲道,“这半载之后,只怕这大半……便已用在我身上了罢?”

      然而及至打开了瓶塞,整个人却忽然怔住。

      玉瓶是满的。

      满满一瓶无色液体,满满一瓶“蚀心”。

      段淮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岳子清。

      “段大哥……原本……我确是为了报仇而来……可是……可是……我下不了手……”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血不住地从嘴角大口大口地涌出。

      “子清,你……你说什么?”段淮忽然起身,死死按住他。

      岳子清平复下呼吸,虚弱地抬起眼来,哑声道:“我……我怕你知晓,便将药……藏在树下……可你多日未来,我……以为……以为你听到了风声,便冒失去刨……却不料竟……”未说完,由是一口血吐出。

      “子清!子清!”段淮忽然清醒过来,他发疯一般地摇着面前的人。可是岳子清许久之后,才再一次抬起头来,看着他,吃力地露出一个笑容。

      最后一个笑容。

      “段大哥……我熬过这些日子,便是……为了今日将此事告知于你。我……不恨你……只恨……只恨终究无法让你信我……段大哥……我……不恨你……”

      说罢,脸重重地垂了下去,再也不会抬起。

      段淮怔住,颤抖着抱紧面前的人,把脸埋进对方的脖颈。许久之后,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明白。

      “蚀心”未下,可毒却已种在心间。

      早已……深种至此。

      没有解药。

      一生一世,至死方休。

      这种毒,名唤一个“情”字。

      【后】

      三日后,隐匿于山林之间的韩氏门徒收到了一封书信,落款的日期已是月余以前。

      “诸位前辈在上:

      见信即攻段门,休问缘由,此机万不可失,切勿迟疑!灭门之仇,子清已尽力而为。其后唯依仗各位一雪前耻,光复我韩门。子清当自寻出路,切勿以为念。”

      另,今日江湖传言韩门秘宝‘蚀心’一事,乃是子清所造之谣,各位勿要轻信。‘经年累月,噬心成蚀’……说来,世间又岂能有毒如此?

      若当真有‘蚀心’者,却不过‘情’之一字罢了。

      韩子清敬上”

      众人读罢面面相觑,却究竟不知最后一句,到底是何含义。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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