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安生》竹雪兮

19、第二章

　　她去医院检查，医生告诉她确实怀孕，那个医生并不知道她在几天前已经离婚，稍有皱纹的脸上堆起公式化的笑容，恭喜你，孩子很健康。

　　她心中并无半点喜悦，反而充满惶恐。一个小小的生命毫无预兆的在她腹中孕育，并开健康积极的生长，她并无半分准备，仓促的得知他（她）的到来。她并非容易受孕的体制，结婚后曾一度担心会无法受孕。可如今却意外的有了孩子。

　　她有些犹豫，医生，若我打掉这个孩子，是否会对我以后产生影响。

　　医生并未抬头，手不停的在纸上写着什么，现在你才怀孕一个多月，是流产的最好时段。一般来说流产不会对母体产生致命的影响，但手术总是有感染、出血、子宫穿孔等并发症的可能性存在。此外，少数人工流产手术后可能发生月经失调、子宫腔粘连及子宫内膜异位症等不良后果，对今后的生育可能会有影响。如果你曾经流产过，尤其是曾多次施行人工流产术的话，也有可能会导致终生不孕。你还是先和孩子的父亲商量一下。

　　薄荷并不希望医生指导她已离婚的事实，她是个如莲花般坚韧的女子，并不希望别人看到她的窘迫并施予怜悯，那会让她感到难过。她的手轻轻覆在肚子上，似忽然感到了腹中孩子的胎动，她并不知一个多月的生命并不能有胎动，这让她感到惊异和感动。这样小小的宝贝，在她腹中，慢慢的，努力的成长。

　　可她并不想留下这个孩子，她知她应试着去遗忘亚安。亚安已退出她的生命，并会开始他新的旅途，而她，或许会开始一段新的恋爱，她才二十八岁，还算年轻，也许能够在姿色衰退之前从新找到一个甘愿接受她过去的男人。而这个孩子的到来或许将羁绊住她的脚步，她将负责起这个即将来到世界的生命，并在他（她）的身上窥到亚安的身影。

　　躺在手术床上，医生轻声安慰薄荷并不会很痛，她被施了麻醉，但意识仍旧清醒。她忽然想起佩，她在怀孕时总不去医院，而是买了药在家里吃。她并不背着薄荷，她总是买一种叫米非司酮片的打胎药，吃了便去厕所，每次都会呆上很久，出来时便苍白了脸色，佩的脸色总是苍白，但那时便是接近灰白，极尽病态。偶尔厕所没有冲干净，薄荷便可以在里面看到暗红的血水，她知那应是某种生理组织，是本应叫她姐姐的小小生命，开始只觉得心痛，或是残忍，久了也便麻木。或是她本就是薄情之人，那些消失的小小生命本与她无关。

　　从手术台上下来，医生告诉她手术很成功，不久她便可以恢复。她打电话给佩，告知她她打掉了一个孩子。佩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后开口，薄荷，这是你自己的决定，我并无意见。佩的身后传来沉重的重音乐声，她知她应是在夜总会。佩一向保养良好，纵然已经有一些年纪了，也依然纵情风月。

　　亚安给她打来电话，薄荷，你在哪里。我回来拿我的东西。

　　她曾给他电话，让他把留在家里的东西拿走。她看着他的东西时常感到心烦，并经常想起两人在一起的过往。她乘出租车回家，车内带着烟味的气息让她感到胸闷，开了窗，看到街上一晃而过的建筑与人群，恍惚想起第一次见到亚安的情景。

　　他穿了白色的T恤衫，浅蓝色的牛仔裤，裤脚处有些磨损，他的脸上有着淤青，让他笑起来有些奇怪，他想她借钱，完全没想过他们是第一次见面的人。他说他需要钱去处理伤口，不然会发炎，她询问受伤的理由，熟稔的像是认识已久。他朝着她笑，眼角的淤青便随着他的笑容抖动。

　　她就这样与他相识，那时薄荷并不知道自己会爱上亚安。他只是偶然出现在她生命中的男人，和大多数人一样，蓦然出现，悄然消失。

　　亚安站在楼下，穿了黑色的风衣，似与人群融为一体，似乎本该如此。亚安是这样的人，似是平凡，却能在与他相处中得知他的优点，并为之心动。他看着薄荷，薄荷，你的脸色似乎不好，我离开后，你应学着照顾自己。他说话的时候有白色的气体从他口中呼出。

　　她并不打算让她知道她曾有过他们的孩子，虽然这本是应该。她的脸色苍白，抿了抿唇，我很好，你放心。离开你，我依然能独立的活在这个世界。

　　亚安的脸色暗淡下来，似是没有想过薄荷会如此薄情，他随她上楼，开了门，她将收拾好的行李搬出来，他便沉默，薄荷，我能否再在家里住一晚。

　　那晚他们相对无眠，她穿了平日里在家穿的睡衣，宽松的，带着些碎花的裙子，她只感觉腹中疼痛，不知是不是流产所留下的后遗症。不愿被他看见，便翻了身背对着他，她听见亚安沉重的叹息声。

　　夜里她疼得无法入睡，睁了眼睛看着天花板，亚安似睡得很熟，呼吸安静而绵长，她起身打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安眠药，吃了一颗，她并不经常吃这种药，只是偶尔失眠的时候会拿出来吃，她觉得肚子里如刀搅一般难受，难以入眠。

　　第二日亚安便搬了出去，屋里已不剩他什么东西，这次他是真的从她生命中离开，安生想，似是有些遗憾，又似庆幸。

　　她确定她曾是爱亚安的，甚至现在也在爱着。这套房子他们住了三年，习惯在窗台处摆上一盆兰花，在电视前面的茶几上台上几包零食以打发晚上的时间，他们偶尔会讨论一下时政，亚安在沙发上看报纸，然后她在看一些无聊的泡沫剧，他偶尔会抬起头来看几眼或者发表一下评论。

　　但亚安是定不下心的男子，他虽足够温柔，亦细心。但他的心是如同太阳里的黑子一般跳跃而无法安定，而她是敏感的女子，她在他的衣服上发现黑色的细长发丝，虽颜色一样，但她能确定并不是她的。她亦是骄傲，无法忍受自己的丈夫对自己不忠，于是两人的婚姻便走向决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