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可相依》纯净天蓝

1、短篇

　　财会学校毕业后，许馨被分配到了一家中型化工厂，那年头专业对口是很幸福的事，许馨很不幸，财务科人满为患，挪不出给她的地。她进了分析室，成为一名化学化析员。
　　进这家企业时，效益正走下坡路，苟合了两年后，厂子开始减员增效，许馨下岗了。
　　那时她二十一岁，对人生没太多烦恼和想法。
　　周围的人纷纷托关系走路子重新上岗，许馨没有，整日无所事事，父母看她游手好闲，便给她安排了第一次相亲。
　　谁知她几乎逃似的回了家。一回家就不停地洗手，足足十几分钟自来水哗哗地流着。冷静下来，她开始觉得自己有病。那个男人其实还不错，只不过过马路时牵了下她的手，当时能感觉到他很紧张，因为他的手和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可许馨就是受不了，连让一个男人牵下手她都会恶心，将来还怎么结婚！
　　她开始思考，随着年纪增大，相亲的频率只会越来越多，离开家，远走高飞的念头闪过。
　　同学中有不少人去了南方，她决定去深圳。
　　父母虽然舍不得一个女孩子独自远行，但留下也不是办法，千方百计打听到邻居家有人在深圳，老两口晚上送了一瓶酒一条烟到邻居家，拜托他们在深圳的孩子关照下许馨。
　　这是老两口第一次托人情，第一次送礼，许馨觉得对不起他们，她离开的想法只是为了逃婚。
　　许馨没有去找邻居家的孩子，带着三百块钱她一家一家地在工业区应聘，上天开眼，她的专业用途很广，第一天就找到了工作，是一家服装厂，先在财务室打杂，工资八百，这可是她在老家半年的工资，她觉得出来对了。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每天上班，下班，加班，许馨不爱跳舞不爱泡吧，没事时就躲在宿舍看书。
　　许馨的老板是个女人，已婚，管理着服装公司的下属工厂，专做贴牌产品，挣点加工费。公司也有自己的品牌，生产车间在另一个区，管理者是老板的丈夫，是个高大健谈的男人，和漂亮的老板很配，在许馨眼里，她觉得老板幸福。
　　老板喜欢许馨，因为她聪明能干，学习能力强，很快便能独挡一面。更重要的是她来之后大小公司都经营得非常好，一扩再扩，三年便做成了周边最大的服装企业，许馨的工资也一涨再涨，职务变成了财务经理。
　　还是私人公司好，想升就升，不用挨年份，拼职称。许馨工作更加尽心尽力，下面人给她扣了顶帽子：工作狂。
　　只有许馨心里清楚，除了工作她根本不知道还能怎样打发时间。老板是不是也和她一样？真正的工作狂是老板。她拥有那么多，却从未放弃过自身能力的提高，原本老板也是可以象其他富太太一样早茶、下牌、购物、美容……享受生活的。
　　许馨觉得，她喜欢的就是老板这样的女人。
　　尽管许馨坐上了经理的位置，但老板说过她泡的咖啡最好喝。时常，许馨会越岗，拦下秘书的工作，亲手泡上杯香甜的咖啡给她送过去，这时老板会伸手接过许馨的咖啡，温柔一笑，轻声说谢谢，马克杯转递的过程中有意无意地触碰下她的小手指。
　　这点小动作许馨会兴奋一整天，然后象悍马加足了油般，工作上一路狂奔。
　　但，她们很少谈及工作以外的私话。
　　两人女人似乎为工作而活，许馨知道自己的原因何在，但老板，她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活法。最近她听到了一些传言，也相信了一些传言，一年前如果她在那晚庆功会上接受了大老板的礼物，那么今天她不会还在这个岗位。而与她同时进公司的杨梅，半年后去了总公司，职位高过她。
　　谈能力，杨梅自认不如许馨，她需要一些捷径，冲破许馨的阴影。但在私底下又觉得许馨是个口风紧，守信用的人，交朋友很值。
　　这几天老板有些憔悴，再好的化妆品都掩盖不住她的郁郁寡欢。
　　春季产品发布会紧锣密鼓进行着，杨梅是大公司的人，却隔着区请许馨喝酒。许馨知道这会儿模特儿围着大老板转，杨梅寂寞了。
　　陪杨梅喝着酒，听她说着酒话，笑着、哭着，许馨受其感染也哭了，泪光中她想到老板，那个外表坚强人前欢笑的女人，背后偷偷流着泪。
　　借着酒劲，杨梅给大老板打了个电话，句句带着娇媚的怨言听得许馨刺耳锥心。大老板的司机接走了杨梅，许馨在司机到来之前走了。
　　她让杨梅留下一个人喝闷酒的假象，以此试一试男人的心到底有多真。
　　借着酒意，许馨晃到了公司楼下，晚班的姐妹刚刚离开，空空荡荡一幢楼就象许馨的心。倚着墙角许馨觉得寂寞。
　　借着酒劲她给老板打去了一个电话。老板的声音很温柔，问她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许馨说没事，就是想她了。
　　长长的沉默，老板问她是不是喝酒了，在哪。
　　一阵晚风吹起，将许馨的酒吹醒了一半，她全身颤抖，扶着墙角就吐了起来，电话也不知丢到了什么地方。
　　吐空了，身子骨也散了架，许馨头重脚轻地找了块草地坐下来，习惯性地往兜里摸手机，却发现不见了。
　　正当她努力回忆发生的事时，熟悉的铃声带她找去了正确的方向，小小的荧屏闪烁着老板的号码。
　　老板关切地问她在哪，许馨忘了之前有怎样的行为，说自己在公司楼下，准备回家了。
　　家，什么家？老板的语气很严肃。
　　许馨说回宿舍睡觉去。
　　老板似乎松了口气，显然她以为许馨情绪不好，喝闷酒，以为她想回老家了。
　　许馨酒醒了一半，脑子也就聪明了一半，而另一半还在混沌的脑子很为这个想法得意，老板是在乎她的，不管在乎的是能为她做事，还是她这个人，她都有了丝幸福的错觉。
　　许馨飘飘然了，她摇晃着站起身，眼皮累得打架，脚象踩着棉花，她扶着树瞪大了眼睛。
　　老板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不知道跟自己说了什么，然后影子靠近了，只觉得自己象跌进了一团柔软温热的梦里，脚底生出了云彩。
　　许馨醒来时才发现睡去了一个上午，她慌乱地寻找手机给老板打电话，向她请假。老板没多问原因，只轻轻叫她下午来上班。
　　许馨匆匆洗了个澡，低着头走去了公司，潜入了自己的办公室。然后托着头使劲回想发生了什么事。
　　她记得老板的宝马车上很舒服，有股淡淡的香气，她的车里没有任何装饰品，连保佑平安的符都没有。
　　老板好象从来不让外人坐自己的车，老板的车象她人一样，从里到外透着干净。
　　这就是许馨想出的结果，她不知道是梦里看见的，还是她真的坐过老板的车。
　　整点时许馨桌上的电话铃响起，老板问她好点了吗？许馨嗯了一下，温柔的声音吓了自己一跳。
　　老板说好好做事，然后挂了电话。
　　许馨又嗯了一声，发了一小会呆，证实了一部分事情，就是昨晚她的确见过老板。
　　这想法让许馨心惊肉跳，她努力平静自己，选了份需要专心的事做，渐渐便没有了时间观念，直到电话铃再一次响起。
　　又是老板的电话，问她怎么不下班。
　　许馨嗯了一声说就要走了。
　　一起走吧。
　　不由分说，老板挂了电话。还没等许馨嗯一声。
　　许馨开始紧张老板对自己的态度，她想起自己头天晚上陪杨梅喝酒，杨梅醉了是假的，自己醉了是真的。
　　杨梅比自己强，她活得清楚。
　　许馨低着头数着步子，脑子想着事情，却其实又是一片空白，想再多有什么用，知已知彼才有用。她根本不了解老板，而老板却一定看透了她。
　　走到电梯口，许馨使劲按着下楼键，晚了，老板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看着老板向自己走来，许馨有些慌乱。
　　你脸色不好。老板对她说，关心并不多出平时一份。
　　许馨胡乱应合着，幸好电梯门叮得一声开得及时。许馨走进电梯想偷偷舒口气，却发现一个更严重的事实。
　　电梯间里只有两个人。
　　许馨的又开始紧张，时间滴滴嗒嗒唱着歌，楼层怎么还没到？许馨疑惑地将视线从地面移到电梯门口的数字上，这才发现，忘记按楼层键了。
　　老板也忘了吗？许馨瞟了一眼。
　　老板微微笑了笑，指出纤细的手指按下了副一层。
　　许馨要到一层，心里责怪自己笨拙，伸出手去要按键。
　　我送你回去吧。
　　老板的话让许馨的手停在半路。
　　为什么喝酒？
　　许馨不能说理由。
　　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喝酒多危险。
　　许馨还是没话说。
　　你知道吗？你哭的样子让人心碎！老板侧过身抚摸上许馨的脸。
　　在这个并不狭小的电梯间里，两个人其实不用这么挤，现在靠得太近了！许馨心里呐喊着，脸涨得绯红。
　　老板的脸近在咫尺，可以清晰得看到她脆弱的血管，纤细的绒毛，晶莹的眼波。只要稍微伸一下手，许馨就可以揽住老板的腰，这个姿势她暗自比划过，但最终理智战胜了情感。
　　老板轻轻拍了下许馨的脸，微笑着转过身。
　　老板的孩子读初中了吧，虽然大老板沾花惹草，到底她是个有家室的人。距离拉开了，许馨的心却一阵痛过一阵。
　　也许在老板的眼里，自己就是一个偶尔惹人痛惜的小孩吧。
　　坐进老板的宝马，许馨发现自己的梦和现实中的一样，老板的车很干净，和她人一样，只是，什么装饰都没有，会不会有些空。
　　隔天休息，许馨跑去淘了个鸡蛋清密蜡，是个小钱袋，圆滚滚样子很富贵，用根红绳穿着，可以挂在驾驶室观后镜下，花了她半个月的薪水。
　　钱袋送给老板第二天，许馨满意地看见老板将它挂在车里，许馨心里有些小甜蜜，觉得钱袋就象她身体的一部分，而宝马车象老板身体的一部分。
　　这只是许馨心中的秘密，谁她都不说。
　　杨梅的电话来了，说她怀孕了，大老板要她打掉孩子，可是她想生下来。
　　许馨抓电话的手禁不住颤抖，不知说些什么好。
　　杨梅叫她别劝，为她祝福吧。
　　老板怎么办！这是许馨最终的想法。老板如果离婚了，自己是不是就有机会！这想法让许馨禁不住浑身颤抖。
　　全球经济危机的海啸越走越近，很多厂子因为接不到定货单而垮掉了，生存下来的也岌岌可危，老板主管的业务主要是海外市场，一下子少了八成定单，厂子里不再机器隆隆，也不再三班倒着开工，日子一下子清闲了太多。
　　自从知道杨梅的肚子里是个儿子后，大老板对这孩子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给她买楼，让她辞工，杨梅便揣着怀中太子，大把大把地提各种要求，大老板一一应允，随后杨梅乡下的母亲报恩似的从老家来照顾她。
　　老板只有一个刚上高中的女孩，当初两人为事业打拼，无暇顾及，如今听说挺叛逆。
　　纸包不住火，这件事整个公司传着沸沸扬扬，许馨看老板一直端着没事人似的，手下人都议论这事，说老板傻，江山都要保不住了，还在这劳心劳力。
　　许馨不跟任何人议论，她心疼老板，有多少人能做到老板这样，事业正值低谷，家庭面临瓦解，仍能谈笑自如，春风迎人？
　　许馨生日那天，请了一帮子朋友庆祝，在这个早晚都热闹忙碌的城市，寂寞着一大帮子人，借着各种机会渲泻，许馨没有想到老板会莅临，也许是担心老板身份会妨碍大家开心，她送给许馨一件小礼物喝了一杯红酒后就笑着离开了。
　　老板离开的身影特别的孤独，许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她觉得今晚老板特别想有人陪。
　　切过蛋糕后，一伙人又去了唱KTV，许馨假意喝高了，唱了一首歌后就装吐，跑了几次厕所，朋友看不过放她走，许馨抢着买单到二点，叫大家别浪费了，唱个尽兴，然后打车离开。
　　一上车她就给老板去了短讯，问她在哪。
　　老板还在公司，许馨站在楼下仰望着办公室唯一的灯火，鼓足勇气冲进了电梯间。
　　当许馨推开办公室门时，老板正倚窗想着心事，手指间的烟灰落了一地。许馨轻轻走上前，取下那根燃了一半的烟草使劲吸了一口。
　　这什么烟，好呛！许馨感叹到。
　　不是过生日吗，怎么跑来了？
　　老板冷冷地说，从许馨手上夺过烟，吸了一口。
　　老板吐出的烟雾飘到了许馨脸上，她正想避开，却早已被一双温柔的手缠绕，两双红唇随之纠缠在了一起。
　　你有多久没看过夜晚的星星了？
　　激情过后，许馨便傻了，她贪恋那柔软的怀抱，却怕这一切如夜星一样，太阳一出来就消失了。
　　小时候见到。
　　老板闭着眼睛象是呓语。
　　许馨不说话了，她的心时而涨潮时而落潮，早已被老板的月亮引力控制着，只是她从来不敢说，也不能说。
　　是不是后悔了？
　　老板问。
　　许馨说不出话，却流出泪来。
　　也许是寂寞吧。
　　老板叹了口气，仍然闭着眼睛。
　　你终究会离开我，因为我是个没用的女人！
　　老板的这句话象咒语一般，将许馨才生出的幻念打回原形，紧接着是更残酷的现实。
　　女人的身体的确是好，难怪他会一而再再而三，你知道吗？我有多久没有这种心动的感觉了？那次你喝醉了就象刚才那样的对我，我不但没有推开你，反而强烈地想念着你的身体。可是你知道吗？这是性还是爱？这到底是什么？
　　许馨的泪流成了河，无法回答。
　　杨梅的儿子快出世了吧，这个女人用她的身体想换取我的所有，那么，许馨，你呢？你又想要什么？
　　老板睁开眼坐了起来，直视着许馨。
　　许馨感到一阵寒光刺穿了她的五脏六腑，她颤抖着想说什么都不要，可是却心酸得只能流泪、哽咽。
　　你要学杨梅吗？
　　许馨摇了摇头。
　　年青真是好呀！老板感叹着，用手托着许馨的下巴。
　　许馨摆脱了老板的手指也坐了起来，她沙哑着嗓子说自己会离开公司，自己什么都不会要。
　　老板看着许馨，没说话。
　　离开这个呆了五年的城市，许馨没有更多的解释，除了书，她把大多数东西都送给了在这座城市陪她度过寂寞时光的朋友们。
　　最后一次看见老板的时候她仍禁不住心灵的颤抖，她爱着她，却从未说出口，她不属于老板的世界，老板也不可能放下自己的世界融入她。
　　如果说世上最好的良药就是时间的话，许馨想，自己的伤总会好的。
　　等伤好的那一天，也许她还会来这座城市，来看看老板，希望她真得过得幸福。
　　20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