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罪票》雷尔德

5、第5章

　　路寅回到钟家大宅，钟斯笑不会隐瞒，甚至是刻意的。于是许多人就知道了，今天晚上，失踪了四年的路寅要回来了。于是C城当晚就有不少人心惴惴。
　　四年前的路寅和钟斯笑秉承青峣的两面三刀，如果是在战场，那绝对是提着尖刀打先锋的，十万大军都要活活从中间被开膛破肚，直直捅开进去。当年路寅失踪后，还有不少人暗自庆幸，少了路寅，刀锋只剩一面，虽然照样可以切菜，但铁定切肉不能再像切豆腐一样利索了。
　　这晚恐怕许多人都要因为想得太多而忐忑得睡不着，路寅却没有。从坐上钟斯笑的车后，他就知道他已经躲不起了，预想中可能发生的任何糟糕后果，发生的概率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现在的他，也承担不起。
　　他看着怀中沉睡的小孩儿。

　　在飞机上小睡了一会儿，到了钟家大宅已是凌晨，宅内却依然灯火通明。
　　厅门一开，原本坐在大厅中央的女孩就站了起来，轻声而肯定地喊道：“路哥。”
　　瞳孔乌黑明亮，时间已是凌晨，她想必是等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但走过来的速度依然安静徐缓，不见半点迫切。走到路寅面前，她定定看了路寅好一会儿，才软声道，“路哥，回来了？”
　　“涵涵。”
　　钟家三小姐钟含涵，和钟斯笑是龙凤胎，但兄妹俩却是不怎么像的，钟含涵更像她的母亲，干干净净小小的一张脸。
　　钟含涵稍微倾身抱住路寅，“路哥，我很想你……”过了足有五秒，才冷不丁道，“二哥也是。”
　　“……”

　　“涵涵，闭嘴。”钟斯笑扯下扣子，一边走一边解开衬衫，“人你已经见到了，上去睡觉！”
　　“好。”嘴上应着，钟家三小姐却盯着路寅怀里的小孩儿，“路哥？”她用眼神询问着。
　　“我儿子。”
　　钟含涵有点没反应过来，她吃惊了。应该说是非常吃惊，因此她再看了一眼孩子，没控制住，然后就回头去看了眼自己的二哥。
　　钟斯笑咆哮：“涵涵！上去！”
　　递给路寅一个“你自己小心”的眼神，钟含涵上楼了。
　　钟斯笑却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人已经带回来了，再说什么也是多余，只要确定人带着个孩子不可能从钟家里遁地而出就够了。把外套随手扔在茶几上，他也上了二楼，整个背影都带着没有松懈下来的森森寒气。
　　钟家的下人安静地从角落钻了出来，把该收拾的东西都迅速地处理掉。
　　路寅听到咳嗽声回头时，看清了人，恭谨地点下头，喊道：“幕叔。”
　　虽然头发又白了不少，依旧硬朗的老人笑呵呵地点了点头，看了看他，再看看他手里的孩子，“阿寅，长大了，都已经做爹了。孩子几岁了？”
　　“快三岁了。”路寅知道孩子的年龄很敏感，幸好孩子也长得小，报这个岁数比较安全。
　　“好，长得挺好的孩子啊。”幕叔什么也不多问，只是笑，引着路寅往二楼的客房走，“孙少爷……就是大少爷的小公子，你走后没多久，大少爷就结婚了。孙少爷现在也三岁多了，两个孩子刚好可以做个伴呵。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在客房门口站定，幕叔才站定，“这几年你走了，发生了不少事，钟家不容易……”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路寅手腕上的勒痕，“二少爷更不容易，你别怪他。”
　　“不会的，幕叔。”
　　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幕叔却仍然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下楼了。
　　路寅目送老人下楼去，他看了眼隔壁的房间，是钟斯笑的房间。然后他推开自己的房门，轻轻地把孩子放到床上，但孩子依然揪紧着他的衣服，不见松手。
　　他也干脆地和衣躺上了床。
　　这个孩子，既不像他的母亲，也不像他的父亲，太安静了，也黏人。
　　路寅却仍是觉得很好，他的心愿一直都很好满足，孩子能平安长大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这种完全就是父亲的心态，也是他在头一年的时间里，每夜每夜一边抱着抽噎的孩子，一边冲泡奶粉后才有的。
　　一开始，他抱着软得像是没有骨头的小婴儿，只觉得手忙脚乱，胸口都无缘多跳了两下。
　　护士将新生的小婴儿放进年轻男人怀里的时候，还同情地多看了几眼。孕妇在分娩过程中就已经停止了呼吸，孩子是紧急剖腹拿出来的。
　　路寅想到妹妹在被推进手术室的前一刻，用最后一点神智用力拽住了他的手：“哥，不论怎样先保住孩子……孩子出生之后就叫端端……哥，记着，孩子要跟你姓路……别救我……哥，求你了……你知道，他一死，我就活不了了……”
　　路寅从不了解自己的妹妹，他也不明白自己的妹妹竟然会生生地把自己活的欲望逼走。她没有活的希望，心念的就是跟随那个男人而去。而他阻止不了，是他亲手杀了那个男人的。
　　路寅抱着手上小小的一团，几乎要有片刻的茫然，手上的这个孩子，已经是他唯一血脉相连的人了。
　　太小了……才出生的小孩竟然才这么一点点大……
　　路寅将脸埋进柔软的毛巾内，孩子红通通的小手贴在他的脸侧。
　　这个男人的姿势长久的不动，只有孩子偶尔动着小小的手脚，四周穿流而过的人群却没有一个人来打搅他们。
　　这个男人没法哭泣，他不懂，而他此刻的姿势是在流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