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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蓬山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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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让人进来。”我透过昏黄斑驳的窗棂,低声吩咐窗外的小符,又禁不住笑了一下,“晚膳也无需送来。”
小符沉默半晌,终于咬唇应道:“主子有烦恼,为何要折磨自己?奴婢不才,愿为主子分忧。”
指腹慢慢滑过雕刻粗糙的花纹,我转过身、闭眼倚靠着门,这院子为了模仿当初岑大娘的小院,果然是下了苦工,但任他多少能工巧匠、仿的终究是仿的。轻笑了一阵,心平气和道:“你多心了,我何曾有烦恼。”手指滑过垂地的长发,柔声道:“我既要回去,难道还要自己赶着车回去不成?”
小符大喜,连忙点头道:“主子若要回去,奴婢果然还要打点一番。”她喜不自禁地叹道:“再回去,东西南北四院都有主了,主子还要细细思量才好。奴婢也要打起精神来,千万别让别人小看了去。”
“小符,”我举起右手,轻轻覆住双眼,冷然道:“你不需再跟随我。应廉若是没死,你便帮着东雪服侍他;他若是死了……”垂下手,按住胸口,“你便替我稳住东雪,千万……千万、别让她走了。”
“主子……”小符似有所悟,不由压低声音询问,“主子为何……”
“她从应廉的死中清醒了之后,若是想冲进大皇子的府邸或是想将应廉落叶归根,记住,你定要替我拦住她。”
小符嗫嚅着道:“东雪姑娘若是执意……奴婢怕……”
我定定神,压住心底的苦涩,柔声道:“怕什么,只管告诉她,我西湖欠应廉一个恩情,一个非得他死后、才能偿还的恩情。”
小符隔着门,惊慌地点头。
“还有,你需得寻一个人,”我的心怦怦乱跳着,“南院有个丫头名叫丁香。我只见过一次,你可知她现在何处?”
小符思索了一会儿,摇头道:“怀府内外院丫鬟众多,奴婢一时也记不起这个名字。敢问主子为何要寻她?”
我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却索然叹道:“好丫头,你帮我这样多,你心头的那事,我又岂敢不上心!我第一次来到怀府,宿在南院,正是你姐姐白芷与她一同服侍南池与我,或许她知道什么也未可知。”
小符沉默了半晌,小心翼翼问道:“莫怪奴婢多嘴,主子向来不理这些,如何今日有这样一番吩咐?”她猛地跪在地上,沉声道:“奴婢虽愚钝,但也看出自从清玄观回来之后,主子便……”她扬头、仿佛豁出去一般,“便很有些不对。主子切莫被小人蒙蔽!”
我哼笑了一下,弹着指甲,推开窗问道:“你竟知道那人是谁?我倒小看了你。”
小符垂首:“南平王府毕竟不是穷乡僻壤的小王府,奴婢在上京十几年,如何连这点儿见识都没有!那日还好是奴婢跟随主子去,若是换了小珠她们,难保传不到南池、北霜二位耳中,若是传到殿下耳中……。想来她们若是有心遮掩,岂会容奴婢窥探出来。祝妃一心为了三殿下上位,岂会好心提点主子!”
我暗中松了口气,小符以为那日之人是祝妃,也难怪,谁会想到南平老太妃竟会亲自上阵呢。略带倦意道:“她一厢情愿而已。既然躲在此处都难得清静,不如回去。况且,我也不想再躲了。”
赐婚当日便被贬到别院的慕妃在沉寂不久后,忽然再次登上上京八卦榜。大皇子亲自将她从玉山迎回,一路仪仗却是正妃规格。在皇子府的当夜便纵火烧毁了自己所在的西院,谁知杨悬竟毫不在意,甚至飞快在府外建起蓬山楼,与慕妃二人日日楼中缱绻,浑然将绢妃抛之脑后。观今日杨悬之态,不禁令人忆起杨帝当年亦是此般对洛后万千宠爱、羡煞天下人。只是,前有绢妃在前,这位慕妃又能坚持多久呢?
“当初真是妹妹愚笨,小看了姐姐!”□□半是含酸半是玩笑,“还真当姐姐你一心躲在那山里,再也不敢出来。谁知竟有这样的后招。”她捏起一粒汁液饱满的葡萄,斜着眼道:“大殿下对姐姐情深意重,若是我烧了二殿下的府邸,此刻怕早就身首异处了。”
我抢过小珠手里的折扇,展开又合上,敲着额头懒洋洋道:“他欠我正妃之位,一个院子算什么。哪日我火大,再将这楼烧了如何?”
□□皱眉,却又展颜一哂,“姐姐也算苦尽甘来,虽然大殿下不计较,姐姐还是收敛些才好。”
我合上眼,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慢悠悠道:“趁他还没嫌弃我,先容我恣意放肆几日。日后万一没机会了,姐姐我必要伤心的。”
“你还有什么可伤心的?”清朗的男声传到耳边,我挑起眼皮,见怀错解下大氅、一把扔给小塔,仍旧合上眼,静静道:“听说姚国送来的彩礼中有一匹明驼?何时我也能见识一下?”
他到我身边坐下,握了一下我的右手,疑道:“怎么还是这样凉?”便转头吩咐道:“取个暖炉来。”
我翻身搂住他的腰,挣开眼笑道:“别,好容易扔出去一个,你又要弄来。那明驼,不是‘非边塞军机、不得擅发”?姚国新皇帝也太爱玩了些。”
怀错无奈地掰开我的双臂,弯腰拉起被子,仍旧坐在旁边道:“何人能如你爱玩?”他低声叹了口气,“如今天下谁不知道,我杨悬沉迷女色、夫纲不振。”
我哼了一声便推开被子,光脚踩在平滑、柔软的波斯地毯上,踢踏了几圈,百无聊赖地叹气:“蓬山楼里,你若不来,连个人气儿都没有。”
小塔战战兢兢捧着绣鞋跟我身后,怀错毫不在意地点头笑道:“你又看上了什么?直说吧。”
我提起绣鞋、扔到门外,“听说那晏秦郎不几日便要走了?明日便请他到你府上唱一曲吧。”
怀错端起茶,微有些异色,“你不是厌弃那地方?怎么却想回去?”
我小跑到他跟前,弯腰搂住怀错的脖子,小声在他耳边道:“说了你可别生气。”自己却先忍不住笑了,“真想看看南池、北霜还有无绢的脸色啊。”
怀错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注意。”他侧头亲了亲我的面颊,“年氏岂是你能收服的?南池、北霜……毕竟是母后的人。”
我扬扬眉毛,一把推倒他在床上。扯下纱帐,低头紧紧盯着他双目上玄色的绸带一会儿,咬着舌尖叹道:“怀错啊……”说罢,轻轻在耳边送了口气,双手轻佻地解开他的衣襟,“你到底有没有碰过女人?”
他面色不改,准确无误捉住我的双手,“西院还不够?难道非要把这里也烧了不成?”
——————一月前--------------------------------------------------------
在玉山别院绝食了几天,怀错果然如我所料,亲自迎我回府,正妃的仪仗却是胡搅蛮缠的成果。怀府,不,如今的皇子府中人竟将西院布置成新房模样。纵然我满腹狐疑的踏进屋里,却还是被满眼的鲜红震撼了心神。红纱帐下,怀错牵住我的手。也许心中明白,此次回来便是好景不常在,何不索性彻底放纵一次?面前这个少年,我陪伴他走了很长一段路,哪怕前方阴影重重,此时此刻,他嘴角温柔的笑意却让我忘记了一切。我所求,不过日暮晚归、有一人能在而已。紧紧抱住怀错,感受着他温柔、颤抖的身体,心底一阵怅然,不管日后如何,先容我享受片刻的宁静欢愉,否则,必会后悔。
可谁知......当我二人衣衫尚未褪尽......
“走火了!走火了!”
原来,那红烛竟然倒了,连绵不绝的火苗爬到床下。我愣了片刻,飞快转身拦住怀错,嘶哑着声音喊道:“怀错,你负我,我便自己斗!你身边一日有别的女子,我便一日不是你的妻子。鱼水之欢于我,不过尔尔。我等着,等你登上那个天下至尊位置,到那时,你敢只有我一人吗?!”
“......好。”
“好!”我急促地尖笑了一声,擦去满脸的泪水,“我等着。我们一起经历了这样多,”转过头,避开怀错的眼睛,喃喃道:“我怎么会不等你呢?”
逃到院外,我拦住企图泼水解救火情的丫头小厮,高声喊道:“西院的火,是我自己放的!无需尔等插手!”
小符上前劝道:“主子疯了,别听她的,快救火!”
一掌挥到她面上,小符跌在地上,捂着面颊难以置信的看着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仍旧喊道:“你们只管守好自己的院子,莫要被火势牵连了。”
第二日,西院只剩一堆漆黑瓦砾,小符愤然辞去,我孑然一身,却又无比爽快。
-----------------------------------回忆完-------------------------------------
思绪从火灾那一夜收回来,顿时大怒,翻身躺到他身边,讽刺道:“你还真是圣人。”
他顺着我的头发,慢慢道:“我并非圣人,只是你本无心。”
蜷起身体,枕着他的手臂,抿嘴笑了。怀错说的对,除却那夜是真心,现在的一切不过是在固宠而已。
南平老太妃太过胸有成竹,我胆怯了。但她毕竟是祝妃之母,我不敢信、不能信。百里逊爱过的女人,如他一样难缠。我与怀错之间,一条鸿沟骤然横亘,他却未曾察觉。这样也好,唯我能见,唯我能填,尚有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