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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三位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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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东雪,又不像东雪。不管是百里府与我甘苦与共的小丫头,或是石江上心狠手辣的女杀手,她都不曾有过如此落魄。一条伤疤从左眼直划到嘴角,看起来如同鬼魅,浑身的衣服虽然整洁,却破破烂烂。我有些紧张的越过她的肩头,看向身后的院子。
东雪也从头到脚打量着我,哼了一声,“还当你死在山里了,真是命大啊。”她随手抽下我头上一支玉簪,掂量着,反手插着自己发髻上,然后抱肩好整以暇的看着我。
我却不由一阵伤感,那时她还只是简单的东雪时,我二人同吃同住,衣裙钗环更是不分彼此,即便是在石江上,她终究饶了我一命。我不该如此怕她才对,只是,她脸上的伤疤太过吓人,一眼见到,禁不住提起十二分警惕。我有些茫然的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仇大一心置怀错于死地,却反被千丈楼元二所杀,东雪是仇大一派,更似乎是仇大宠爱的女人。元二我也曾在鲁镇见过,心思缜密,办事一丝不苟,论理不该有余孽残留才是,正思考着,听见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猛回头,刚才那中年女子正拖着小符往院里走。
“别动她!”我着急的喊了一声,那人却连头都不抬,连忙拉住东雪,“别动她,她不过是个丫头而已。”回头又看了一眼无知无觉的小符,惴惴不安道:“她不会死了吧?”
东雪有些奇怪的瞧着我,“你觉得我傻了吗?那小丫头必然是见过我,若留她性命,岂不是自找麻烦?”
我听她字字杀意,愈加惊恐,强自镇定道,“你不必担心这个,这个丫头……是我的人。”
东雪朝那女子挥挥手,又正视着我,双眉高高挑起,“你的人?何时西湖你也长脑子了?”
我本是满腔悲怒,一听这话,一下子破功,连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笑容,又懊恼起来,怎么真像个没脑子的人了。
一时间紧绷的气氛松缓下来,仔细想了想,抬头真挚地看向她,“东雪,都过去了,你我再不是敌人了。如果你愿意,你还是东雪,我还是西湖,什么也不会变。”
她瞅了我一眼,嘴角泛起冷笑,“我只当你长脑子了,看来是我错了。”她走到小符身边,弯腰捏起她的下巴,左右瞧了瞧,“你现在可是怀错的心肝宝贝,我却是被人追杀的落水狗。怎么还会一样呢?”
我蹲在她身边,见小符胸口起伏,便放下心来,低声道:“你也是在内院呆过的人,难道想象不出我的日子会如何?”
东雪不说话,只是盯着小符,若有所思。
我直起身来,眼前瞬间漆黑一片,微微有些摇晃的扶住墙,深吸了一口气,“你一直在等我?”
东雪示意中年女子将小符扛进去,转过身来,避开我的眼光,“等你做什么?今日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
她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索性拉起我的手,将我拽进院中。
一个普通的小院,只是一股刺鼻的药味迎面扑来,里屋隐隐传来男子为不可闻的咳嗽声。我诧异的看了东雪一眼,她面上却阴云满布,眉头紧锁,直直瞪着前方,用力的捏紧我的手,一把将我推进屋内,自己却倚靠门边,双唇紧紧抿着,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有什么,你尽管问她!”
我满头雾水的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床边,浓郁的药味几乎要把人熏倒。回头瞥了东雪一眼,她正不知为何生着气,狠狠瞪了一眼。小心翼翼撩开青纱帐子,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子背对着我侧卧,似乎睡得极不安稳,梦呓着,颤抖着,咳嗽着。我汗毛立时竖起来,不知东雪到底在搞什么鬼,放下帐子,为难的看向她。东雪大步踏到床边,左手卷起帐子,右手猛地扳过那男子的肩,嘲讽道:“你这辈子还能睁眼吗!”
我微微侧身让出一些光亮,男子苍白如鬼,脸上披散着几缕枯黄的头发,只是这眉眼,“应廉!?”
他颤抖着睁开眼睛,似乎是怕被阳光灼伤了眼,慢慢伸手捂住面,另一只手却虚弱而坚定的掐在东雪手背上。
东雪面色喜怒交加,最后攥紧拳头,毫无感情道:“你可还记得她?西湖现在可是怀错的心肝,你不问问心心念念的怀错、南池、北霜怎样了?”
我还在一日见到两个故人的震惊中没缓过来,闻言,连忙柔声接口道:“应廉……我是西湖。”
眼前的应廉苍白瘦弱,当日在百里府与我大吼大叫的鲜活少年,如今却是一副垂死不死的模样。眼眶深深的凹进去,脸颊上一点儿血丝也没有,嘴唇上药汁的痕迹依稀可见,他无神的眼睛紧紧跟随着我,似乎陷入了迷茫之中。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试探着抓住应廉露在外面的手,东雪本应该被元二杀死却没死,应廉当初被东雪当胸一刀刺入石江,却也是应死未死。既然未死,为何滞留在这里,而不去怀府?怀错每每提起惨死的应廉,心中的悔恨连我这个旁人见了都忍不住心酸。
“西……湖……?”应廉回应一般,轻轻屈起手指,在我掌心划了一下,他艰难的直起身子,
“快……快……走!”
我凑近他,辨认着含糊不清的话语,听到这里,飞快的瞟了东雪一眼,更加温柔道:“应廉,我今天特意来找你的。”见东雪没出声反对,起身坐到应廉床头,帮他掖好被子,有些担心道:“听东雪说你病得厉害,现在怎么样了?”
应廉迟钝的转着头,目光落在东雪身上,他闭上眼,微喘着气,喃喃道:“快……走……”竟这样睡了过去。
“到底怎回事?”我直截了当的问东雪,如果说先前还有一点畏惧的话,现在却是义愤填膺了。
东雪仍嘴硬,转过身背着我道:“关你什么事!”
我猛地伸手推了她一下,一直在旁边默默不语的中年女子见状立刻要上前,“没你的事!哪凉快儿哪呆着去!”我恶狠狠的骂道。她迟疑的看向东雪,她疲惫的摆手示意她下去。
“你还有完没完!当日拿刀杀了他一次还不够?非要这样折磨他?”我又猛推她,痛心道:“他可是应廉啊!你一点儿心都没用吗?!”
当初在百里府,应廉对东雪若有如无的暧昧之意曾经令我羡慕不已,可如今,他二人哪里还用半点儿情分在,分明是一对仇人!当初的应廉就像世间所有少年一样,有飞扬跳脱潇洒,,也有腼腆羞涩的爱意,怀错是冰冷的石雕,他却是石雕上鲜活的花。我们三人吵闹打笑的日子到现在也时不时浮现在脑海里,而他们却背板了我,毁掉了我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饱含恨意的眼神再一次涌上心头,难道什么人都不能得到一个好的结局吗?心魔再一次猖狂的捏住我的心脏,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究竟会怎样……
东雪回身格住我的手,也吼了回来,“你又懂什么!我被千丈楼追的无处藏身时,你不是和怀错风流快活么!应廉是我砍的,可是我却能把他救回来!你们呢,你们可曾想过在江水里一寸一寸去找他?”
我哽住,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你……?”
“对,是我!是我瞒着仇大在江水里找了一夜!如果不是我出手,你以为仇大会放过他?如果不是我避开他的心脏,你以为他凭什么还可以活着!”她怒气冲冲的扭住我的手,另一只手盖住自己半张脸,“你瞧瞧!你居然还能假惺惺的说‘你还是东雪,我还是西湖,什么也不会变’,看看我这张脸,你猜是谁的手笔?我可是唯一一个能从蛟吞洗雨刀下保住性命的人!你呢?是不是每天都在舔南池、北霜的脚趾,求她们饶着你、护着你!”
我冷笑了一声松开手,满眼嘲讽,“东雪你这个胆小鬼。怎么,你自己怕北霜怕到死,难道我也和你一样懦弱?”卷起右臂的袖子,“你也看看!”臂上的伤口虽然愈合,但是终究留下了狰狞可怕的伤疤。“我从泥石流中捡得性命,却又差点儿被仇大拿箭射死;回到怀府,整日困在西院,偶尔出去一次,还被北霜当挡箭牌,这右手彻底废了;若不是命大,废的就不是这里,而在这里了!”我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恨声道:“可我没你狡兔三窟,也没你这么懦弱!她想杀我,我偏偏要安然无恙的在她眼前晃荡!你敢吗?你敢现在闯进北院吗?”
一阵大吼过后,二人都怔怔看着对方,她的左脸,我的右臂,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不过我抖得更厉害些。忽然觉得像我们这样互诉别后情景的方式还真是矫情,便换了一副口气,“你怎么在这里?”
她似乎也觉得刚才太过尴尬,拍拍袖子道:“我狡兔三窟啊。”
她刚要开口,突然换了一副杀气腾腾的面孔,“怎么让她出来了!”
我回头瞧去,小符捂着脑袋,跌跌撞撞的向我奔过来,面上一片惊惧,又夹杂着不可名状的欣喜,连忙挡住东雪的目光,道:“都说了她是我的人,别动她!”
东雪摸着腰间,眉目间竟是冰雪冷意,“内院有什么逃不出南池的掌控,我看你是被她骗了也未可知!”
小符在离我们几步远处止步,有些恐慌的瞧着东雪,突然跪下,“见过东雪姑娘!”
“不能留了!”东雪挣脱着我的手臂,冷然道:“果然是认识我的!”
小符坦然道:“奴婢不仅认识姑娘,也知道姑娘背叛了公子、南池和北霜!”
这时东雪反而停下动作,扬着下巴,道:“那你可知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小符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奴婢确实是南池吩咐监视西湖姑娘的。可如今奴婢视西湖姑娘为主。”
东雪唰的一下抽出刀,架在她颈上,慢慢道:“我可不信。”
小符扫过光亮的刀面,目光炯炯,“奴婢只是想,这内院中,能替奴婢报杀姐之仇的唯有西湖姑娘而已。如今,东雪姑娘未死,那奴婢离报仇更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