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同行（GL）》萨其玛

1、第 1 章

　　请你牵着我，一起堕落到黑暗的尽头。
　　如若地狱也有三十七层阶梯，请带我同行。

　　2004年10月5日，顾秦书死了。她的死来得如此突然，让所有认识她知道她了解她的人都陷入了极端的震惊与恐惧中。
　　半夜三点。突发性心肌梗塞。原因不明。
　　她衣冠楚楚，淡妆轻抹，唇角似笑非笑，面容苍白华美，侧倒在房门口。第二天大清早来收房租的房东太太在敲了半天门未果的情况下，往没放下窗帘的玻璃窗内顺眼一瞄，吓得失魂落魄。

　　等我赶到的时候，顾秦书刚刚蒙上白布，被法医抬走。她的长发透过缝隙垂在白布的一边，黑得刺眼。
　　我盯着她纤细手腕上的银铃手链，失神了好一会儿。

　　在医院的太平间外，我扶着痛不欲生的秦书的父母，已经无法再去与秦书做最后一面的告别。她的美丽，她的一颦一笑，终化成冰冷，并将与火焰一同焚烧，回归浩瀚时空大地。

　　秦书的身体长年冰冷，自小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走在路上，随时有倒下暴毙的可能。能活到20岁，已是天大的奇迹。陪秦书去医院复诊的时候，医生一再嘱咐，药要按时服下，切不可延时，否则无法预测后果。秦书安静的眉宇没有一丝波动，只是懂事地轻微点了点头。
　　在她20年的生命中，她经历过太多的风风雨雨，生死的问题早已不在她在预计中，多活一日便会感谢上天恩赐，如果没有，也只得安于接受死亡的命运。
　　和她一同居住的那一年，我们每天看着秦书把一把一把五颜六色的药往嘴里塞进去。惊心动魄。
　　她一再地对我和朝然说，这是我十几年来都无法掌握的事情。每当这时，她总是眯着双眼，似笑非笑，表情淡然。

　　顾秦书，从你离开的一秒钟，我开始莫名地想念你。
　　我想朝然亦是如此。
　　经过万千劫数，你和朝然是否能再次相遇。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这是朝然的话语。我清楚地记得朝然轻轻搂过我们的头，眼神闪烁。那曾是最为美好的时刻。
　　三年中，三个花季少女，相知相惜，形影不离。三年后，却物是人非，各奔歧途。
　　生死两边，隔海相忘。

　　如若不是朝然，如若不是她的放肆任性，顾秦书、林朝然、宋允诺将会是多么圆满的整体。
　　朝然，你一直没有告诉我原因，你为什么会爱一个女人？
　　那日傍晚，风轻云淡，我清楚地记得空气中有微微的桂花香甜。我和秦书从超市归来，满心欢喜。还没走到门口，却是愕然。
　　穿着短装的你和陌生女子拥吻在树下，淡淡花瓣飘散。

　　那夜的月光皎洁明淡，那夜的星空忽明忽暗。
　　那夜里，所有的坚持与幻想为之一一湮灭破碎。
　　我望着朝然飘乎的眼神，开始莫名的悲伤。
　　身旁的秦书咬住嘴唇，身体颤抖，脸色黯淡。
　　朝然，这是不是真的。你告诉我为什么。
　　你的眼神流光一转，先是错愕，再是惘然，终化成唇边的一抹微笑。

　　我清楚地记得朝然最后的一句话。
　　秦书，你相信我爱她吗？如若你信，我便是真的爱她。

　　那一夜之后，三年的感情分崩离析；那一夜之后，林朝然不再是林朝然，顾秦书不再是顾秦书，宋允诺也不再是宋允诺。
　　只因同是女子的林朝然，在我们的面前，堂而皇之地宣称，自己爱上另外一个女子。我和秦书都无法忍受这样的尴尬和难堪。

　　警察在秦书的床头柜里发现一只见底的药瓶，厨房的煤气灶上煮着一锅桂花芋头羹。没有发现其它的异样。法医检查秦书的遗体，发现胃中有芋头羹的残汁，却没有测到任何化学药物成分的存在。得出的结论是突发性心肌梗塞，原因大抵是未能按时服药。

　　可是我知道，秦书的死是刻意。芋头羹对于秦书而言，不甚于致命的毒药。她是自愿了结自己的性命的。

　　林朝然。世界如此广阔，我亦那样想念你。
　　不知你知不知道。

　　半年前，朝然死得突然。煤气中毒。
　　我和秦书当时均不在家，朝然便死得这样无声无息。
　　等我回来的时候，开门便见朝然已经僵硬多时的身躯。那个下午，阳光那般灿烂，弥漫毒气的冰冷房间，我第一次把朝然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她湿濡的头发潦乱地贴在苍白的两颊，眉头痛苦地扭曲在一起。
　　卷曲的睫毛，在我触碰的一刹那，统统齐根掉落。

　　林朝然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林朝然你还欠我一个回答。
　　林朝然——

　　对于朝然的死，我和秦书都痛不欲生。
　　可惜未过半年，秦书也这样无声离去。三人成行的岁月，如今只剩下我一人形影相吊。

　　朝然你说过故事总有结局。
　　可是我们三人的结局是没有结局。
　　最终你们两人都离我而去。

　　我是该悲伤的，也是该对着上帝忏悔的。

　　顾秦书的死其实与我有关。

　　是我间接杀害了顾秦书。
　　全因为顾秦书间接杀害了林朝然。

　　朝然死后两个月，我偶然翻看秦书的日记，终于发现一场意外中的谋杀。
　　朝然中毒那日，曾在昏迷之前打电话给秦书。狠心的秦书看到家中号码，知道是朝然的电话，一时怨恨，竟是按了拒接。她是不知道朝然的求救，可是朝然却因此而死。即使秦书接了电话，朝然也未必可以生还，但我还是无法原谅。

　　其实我对朝然早已心生爱慕，朝然却心仪秦书。
　　女子爱上女子，这本是错误，我们三个竟无一幸免，泥足深陷，作茧自缚。
　　朝然走的当晚，我看见秦书在阳台上捧着朝然的照片痛哭流涕，而她却不知我一夜之间，红颜白头，心如死灰。
　　我回到医院，站在太平间门前，望穿星空，整整一夜。

　　我太了解秦书，如若把所有的真相告诉她，她定然自行了断。
　　对于她而言，生命根本无谓长短。她喜欢朝然，这是不争的事实，她甚至有想过在临死之前，和朝然在属于两人的夜晚，融为一体。
　　朝然亦想占有，却总闪烁其词。
　　自始至终从中作梗的唯有我一人而已。

　　警局几日调查未果，我搬回秦书的遗物。
　　箱中杂乱无章，秦书的气息欲盖弥彰。对于秦书的死，我本是罪无可恕。我本应是惮于死人的东西，况且又是顾秦书。然而，她偏是有这样的魔力，让人对她欲罢不能，一窥究竟。
　　我爱朝然，朝然爱她，她杀了朝然，我杀了她，就是这样的因果循环。
　　我努力想像如此美丽的女子当夜濒死的惨状。黑夜中，孤身一人，毫无眷生地吞食竽羹，终因呼吸不畅终心脏扭曲而死。怎样的悲壮，怎样的惨烈。
　　我翻看她的笔记，她的照片，她的衣饰，回想往事。
　　抬头望天，云想衣裳花想容。云在天空开满花。
　　我恨的是顾秦书，亦是林朝然。

　　我永远无法忘记那个午后，朝然的身子背对着我，双脚悬在课桌旁轻轻晃动，溢满阳光。她小声哼着歌曲。
　　然后她突然回过头来局促不安地对我笑地没心没肝，允诺，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是我发现自己喜欢上秦书。我们都是女孩，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好一个怎么办！
　　那一日，我对朝然所有的印象便是光影黯淡，山崩地裂，地动天摇。

　　我没有告诉秦书这个事实。我只是继续不动声色地旁观这两人的若即若离，矜持隐藏。
　　我料想朝然定不会告诉秦书真相，果不其然。朝然和那女人的所为，本是无谓，但如若添油加醋，便是另一番光景。我乐意扮演这样的角色。
　　朝然的确喜欢女人，可惜她无法清楚明白地告诉秦书，她爱她。只得找个相像的女人，扮演秦书的角色。
　　秦书亦喜欢朝然，只是她对于朝夕相伴的林朝然，一直难以启齿。
　　自始至终从中作梗的唯有我一人而已。
　　只是我没想到，顾秦书孱弱的身体内，如何暴发出这般强大的怨毒力量？朝然那日求救于她，她竟是狠心不救？

　　如爱终是毁灭，如爱终是私言。

　　那日黄昏，我告诉秦书所有的真相。朝然的爱，朝然的害怕，朝然的没心没肝，朝然对我说过的所有关于秦书的话，朝然所在乎的一切。
　　我亦明白告诉秦书，是我在你和林朝然之间有意破坏，我不会乞求你的原谅。我亦知道是你间接杀死了朝然。你也永远不要想得到我的原谅。顾秦书，我恨你，我会永远诅咒你。
　　因为我亦爱林朝然。

　　我爱朝然，爱得义无反顾。
　　我亦恨朝然，恨她为何选择将死秦书也不选择于我，恨她找个陌生的女子代替秦书也不转爱于我，恨她大难临头也未第一个求救于我。
　　恨她从未付出一丝一毫的超越友情的感情于我。

　　抹抹泪。便也罢了。如此这般，一了百了。
　　故人已去，聊以照片慰藉哀思，我一页一页地翻看影集。
　　满心欢喜。直到——

　　秦书，这条粉色手链送你，喜欢不？
　　那我的呢，林朝然。啊，你好偏心，我要吃秦书的醋啦。
　　允诺，好啦，这条蓝色是你的啦。
　　咦，你双手上的是什么，有铃铛呢，还有声音。
　　哈哈，很漂亮吧，我可花了不少钱呢。

　　戴银铃手链的是林朝然，不是顾秦书。
　　可是我明明清楚地记得，秦书死的那天，手腕上戴着银铃手链，那是朝然的。
　　是朝然后来把银铃送给了秦书还是什么，我不想知道答案。

　　我开始不确定秦书的死因。
　　咒怨缠身，我应是惶恐的，然而此时的内心却异常的平静。如若如若真的是朝然带走了秦书，如若真是如此，我希望与你们同行。

　　三天后。我收到秦书死前三天，寄出的信。
　　信中聊聊数语，唯有几句印象深刻。
　　允诺，我早就知道你喜欢朝然，只是我没有猜到是这样的结局，你竟对我有意歪曲隐瞒。
　　允诺，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原谅那日我对朝然见死不救。如若某日我真的离去，那不是你的罪过，我是甘愿如此的。我是罪无可恕。
　　允诺，我没有告诉你，最近几天夜里，我一直有见到朝然，她用那样悲伤黯然的目光远远地看着我。第四夜，她想离去，我抓紧她的双手，哭着请她带我走。她终是默允。
　　我爱朝然，我间接杀害了朝然。可是，她还是原谅了我。

　　那一刻，我泪如雨下。

　　秦书死后一个月。
　　一个夜晚，我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黑暗中，空气弥漫着桂花的芬芳，甘甜如魅。身后突然传来铜铃的叮咚撞击声，清晰异常，渐渐临近，终究在我的身后嘎然停滞。凉如秋水。
　　我突然泪流满面。没有回头。
　　朝然。如若是你来惩我的罪过，我甘心承受。
　　林朝然。顾秦书爱你，我亦是如此。

　　我缓缓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