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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九章:桃花时节.花开.盛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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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的起初几日,头脑中纷来涌去,尽是一些近日的印象,火光,呐喊,激战,长安城整齐洁白的坊墙,高高的弥烟阁,百千的剑客,石观海冰冷的笑脸,“你不过是个小孩……”他说着一剑刺来!
我大声叫喊,坐起来,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爹!你来了!我好痛!”我抓着父亲的手,他拍着我,满脸的忧郁,眼神忧伤地望着我,说道:“我在这儿呢,聪儿,别怕,别怕……”我惶惶地,又喊:“娘呢,娘呢?”随后是娘惨淡的面容,显现在爹的身后,“聪儿,娘在这儿,在这儿……”她说着奇怪的话音,忽儿远忽儿近,忽儿大忽儿小,我一点儿也听不清楚,就又躺了下去。
头绞着似的痛,身上发烫,汗如雨下,但有时又冷的冻结,让人咬牙,发抖,说着胡话,辗转反侧。梦见李流云,太宗,辉煌的宫殿,我在练剑,我爹在旁重复地说着错了错了,我抛东西,发脾气,无聊地摘桃花,在枫林小筑玩过家家,同伴的女孩子笑容灿烂,就象我摘来的桃花,她说真漂亮,我说没有桃果好吃,等它掉了的时候,等它结果,等它成熟,那才好呢。小女孩说我不好玩,你一点也不好玩……她跑了,消失在一片红色的枫林里。我拼命喊,却不知道喊了什么,我甚至记不起她的名字。
在幼小的时候,我的家乡总是有一片桃树,到了一定的时节,会开出美丽的花朵。
我内伤发作,又连带着生病,这让我多吃了点苦,睡了好几天,有时清醒有时昏迷。在清醒时听到父母在附近的房间吵架,如果换在平时,我会为见到了爹而高兴,但因为伤病,意识软弱,还因为父母的不和,我流下了眼泪,哭着叫他们别吵了。爹和娘听到我的声音,一起过来看我,然后我又睡过去。
在最后的梦中,有巨大皮鼓在耳内击响,一记又一记。然后,又听见吹起号角,但声音里却没有了英勇,只闻悲壮。俯视,似乎看见长安城宽阔的街道上漫着长长的人流,白盔白甲的御林军,满天飞舞的白花,这是太宗的大葬呵!我在昭陵上哭泣,眼前已不分明,只知道天空风刮的紧,带动着旗帜辣辣做响,终结了一代明皇的生与死。
当我痊愈完全醒来,已是永徽元年。
由于伤势初愈,爹和娘不让我出门,让我在家静养。这一日我沉闷的坐在椅上,计算着还有几日可以全部康复,李流云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碗药,送到我嘴边,说道:“来,该喝药了。”
我厌倦地道:“还喝!”
李流云道:“这十全大补丹,是你爹辛苦制成的,快喝了吧。”
“苦死了,不喝。”我闹着别扭。
李流云先是板起脸,然后又微微一笑,说:“你喝了,我给你样好东西吃。”
“真的?”
“骗你是小狗。”
“好。”我端起碗,憋着气,一口喝干,张着嘴,呵着舌头,伸手就要她的好东西。李流云微笑着,从怀内掏出一个扁瓷壶,递了给我。
“别告诉你娘。”她特意嘱咐。
这么神秘?我倒有些好奇了,忙忙地接壶,打开盖子就往嘴里塞,好冲淡那药的苦味。而吃到的,是一股香香滑滑的水质,带着辣辣的感觉,顺着喉流下去。
“是酒!”我哈了口气说道,一边赞叹地竖起了拇指,表示这酒的美味。“什么名?”
“冷香。”李流云道。“是小师妹酿的。”她说的小师妹,就是我娘八大女弟子中最小的一个,我称之小师姐的萧人花。
“好生冷僻的名字?”我道,“小师姐呢?”
李流云道:“你小师姐师傅派去有事,做去了。”
我受伤这几日,服侍我的除了我娘亲外,便是萧人花,李流云不常过来。其他的弟子更是不见,因新皇登位连我娘都是忙中偷闲,反是我爹在我旁边多些。
“我快好了,等我好了后,让小师姐陪我练剑。”我道。
“知道了,练剑练剑,这才几天,就不让我陪了,你倒很是见异思迁。”
“你这么忙,还是帮我娘去做事的好。”我说道,“不过你即说我花心,那明天我跟我娘说,不要你做事了,来陪我好不。”
“小鬼头!”李流云曲起食指轻扣了我额头一记,“不要持宠生娇。”
我嘿嘿笑了笑,李流云伸手拿过酒壶,转过身走了出去。我站起来,道:“下回让小师姐换个大点的壶,这壶太小了。”
李流云不答,顾自走了。我爹走了进来,接口道:“什么大点小点?”
我掩饰道:“没啥,爹,什么时候可以外出呀?”
我爹“哦”了一声,也不细问,说道:“你要觉得闷,也可以出去散散。但这段时间最好不要运气使力,不然伤势反复。”说着,他皱着眉,似有心事重重。
“爹,怎么啦?”我问。
我爹看了看我,说道:“聪儿,爹带你离开长安,好不好?”
“为什么?”我不懂了,长安这么大这么好玩的地方,难道不好。
我爹道:“这儿不是久待之地,爹带你回家去吧。”
“枫林小筑不是烧毁了么?”
“烧了可以重造,你想不想跟爹回去?”
我好生舍不得,情急之下,说道:“娘呢?她回不回去?”
我爹沉默了,过了一会儿道:“长安是不是很繁华?”
“是啊,我有好多地方还没有玩呢,前些时尽在宫里练剑了。爹,我要你陪我去功臣楼,去西市,那里有好多好东西,还有波斯来的古怪玩意儿。”我兴味盎然的说着,全然不知我爹的脸色越来越阴暗。
“够了,别说了。”爹板着脸,打断道。
我吃了一惊,缩着身子,道:“怎么了?你不开心?”
“你不回家,爹一个先走了。”
“为什么?”我红着眼眶问。
这时,外面传来了娘的声音:“三郎,不要吓着孩儿。”说着话,娘一身雪白的宫服,走了进来。爹看见他来了,哼了一声,冷着脸道:“大忙人回来了?”
娘道:“又怎么了?好好的,当着聪儿撒气。”
“都是你做的好事!若不是你派弟子前来,怎会让枫林小筑被毁,让聪儿在长安受伤!”
“话不能这么说,我难道想让聪儿受伤么!又不是你一个知道护着孩子,我是他娘!”
“哦,现在你这么说了,早几年你在哪儿?”
“不是你不让我回来么?”娘沉下脸。
爹立着眉,道:“你如果不放弃职事,就少来连累我们!”
娘瞧了瞧爹,缓和下来,道:“三郎,事已如此,你想怎样呢?”
我见他们又要吵,忙拉了拉爹的衣袖。爹本想发火的,被我这一拉,又冷静下来,道:“如今什么话也不必说了,聪儿,要不你随我去,要不跟着你娘。你选!”
我脸色惨白,道:“不要!”
娘流下泪,道:“你这么恨我?非要拆散我母子!”
爹看娘哭了,软了下来,长叹一声,甩手道:“算了,我不逼你就是。”说着,走向门外。
我追着他出去,拉着爹,道:“爹,不要走!”又回头喊着,“娘!”
娘站在门口,道:“聪儿,过来,你爹不会走的。”我立在风里,不知所措。
爹停步,蹲下来,对我说道:“聪儿,你真的这么想做一个长安人?”
我点点头,道:“爹,我要做一个剑客。不是长安人,不过我喜欢长安。”
我爹苦笑着,道:“剑客?剑客!这条路充满着危险,随时会横死街头,你不怕么?”
“不怕!爹,你不是说过男儿汉要做一番事业,就不能怕困难的么。”
爹嘿嘿笑了几声,拍了拍我,站起来说道:“聪儿,你真是还小,爹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不是的。”
娘走过来,说道:“三郎,你的儿子,能不让他拿剑么?”
“是啊,我的儿子,能么?能么?”爹反复问着,抬头看着天上,念道,“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鸿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娘靠近爹,满脸的歉意,望着爹,接念道:“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只叹江湖几人回?嘿,几人回!”爹说着,看了看娘。“明月,你真的了解么?”
“这时想后悔,也晚了,你娶我的时候,又不是不知道。”娘对望着爹,微微笑道,“管他,天色渐晚,那边闻松阁有琴,我让人摆酒,奏一曲高山流水如何?”
“是啊,管他管他,这世间多少少年郎,都只负了当初那一句管他。”爹说着笑了,只是,那笑容里,分明有一种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