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相逢应不识（四十三）》袖剑飞吟

20、或为龙蛇斗

　　应颀把发出尖锐噪音的手机从耳边飞快地拿开，迅速挂断，但是手机还响个没完，于是他关机，拆后盖，拔电池，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手机那不知道到底能源供给来自何方的尖啸声仍旧响彻云霄。

　　“见鬼了！”应颀手一抖，手机掉进树下的落叶堆里，倒是不叫了，他再蹲下去打算把它找回来，翻了半天落叶，都找不到它在哪儿。

　　“真见鬼了！”应颀又扒拉了落叶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他还是很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异世界的入口，会时不时地吞掉点你的东西，再在另一个地方吐出来。也许这只手机在这儿被吞掉了，会在他万里之外的那一个家的桌子上被吐出来吧。

　　他站起来，抬头看看天，这片林子里头树的枝叶太密了，几乎把头顶上那块天都给挡住了，只有枝叶缝隙里还能有点阳光透下来，他盯着那缝隙里头透下来的光看，不一会儿那些光也就斜转过去了，接着就更消失了，整片林子都暗下来，这样迅速的光暗转换，让应颀哆嗦了一下，他抬手去脖子那儿摸了摸那条穿着银质十字架的链子和十字架链坠旁边贮着圣水的小水晶瓶，发觉它们都还在，心里头总算有了点底，伸手出去摸索旁边那株树。

　　光又照了下来，这次透过枝叶缝隙照下来的却变成了月光，又要比以前应颀见过的月光都要阴冷，他扶住了那株树，一缕月光正巧从那正上方枝叶的细小缝隙里透下来，落到他手上。

　　无形无质的阴冷月光像尖细的锥子直刺进皮肉，直入骨髓，冷气从锥尖散出来，沿着血脉一路上行——应颀右手扶着树，左手还握着十字架和小圣水瓶，这时候右手冷得几乎连骨髓里都要结出冰碴子来，左手里握着的十字架和圣水的瓶子就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升了温，烫得像一块烧红了的火炭贴在皮肤上，他吃痛不住，急忙把那根链子从脖子上拽下来，远远扔出去，那条链子在暗沉沉的林间划出条银色的线，无声无息地落进了不远处的落叶丛中，一眨眼就不见了。

　　应颀扔出去了那条链子，就真正地愣住了，他愣愣地看着链子消失的地方，过了好半天才一点点转过头去，看自己还扶在树上、似乎已经被月光冻得一动不能动的右手。

　　月光慢慢降下来，落在他手上的那一线也随着发光体的降低而慢慢扩大了面积。

　　奇特的咝咝声在四面八方响起来，无所不在无孔不入，听着令人烦躁不安又令人莫名惊恐。

　　还有腥得冲人欲呕的粘稠水滴从枝叶上滴下来，又或者沿着树身蜿蜒流淌。

　　应颀倒是什么都听不见也闻不见，只顾看着自己那只手和那条手臂，他还扶在树上的右手几乎要不受他控制了，投射在他那只手上的月光面积还在慢慢地变大——

　　他曾经听见过的弓弦的拨动声，和箭羽破风的厉啸声又在这片阴暗腥臭的环境之外响了起来。

　　那阵奇特的咝咝声停顿了几秒钟吗，然后更尖锐急促地响起来。照在他手上的月光却突然间熄灭了。又有一只冰冷的手猛地从后面伸来，搭在了他肩上，应颀想惊呼，声音到了喉咙口怎么也发不出来，也动弹不得，只能被那只手硬生生地把整个人从那片黑暗中拖出去。

　　他被拖出去，又被重重地扔在了地上，摔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眼睛适应了一点外头刺眼的正午阳光，能看见眼前晃动的人影了，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右手手臂上突然就一阵被烈火烧灼的剧痛，于是他将要出口的话立刻就变成了一声惨叫。

　　正把灵符按在他右手手臂上的人一巴掌呼在了他后脑勺上：“别号！忍着点！死不了的！”

　　“……哥？”应颀惨叫完了，也痛出了一身汗，整个人都没了力气，说话声音也跟喘气一样，他再看看自己右手，那道灵符化成的火光在右臂上像条火龙般盘旋不休，所过之处时不时有丝丝缕缕的灰白色烟气冒出来。他越看越心惊，只觉得这样下去大概自己整个人都会被点着，只能硬撑着不再去看，把注意力和目光都转向前方。

　　那条被射瞎了一只眼的怪蛇扭曲着身子，又像是发觉了应颀在看自己似的，朝他的方向咧了嘴，居然像是在笑，腥臭逼人的长涎从口中流出，混了盲眼淌出的黑血，滴在地上蚀得土石咝咝作响，笑完了，那盘曲成一团的长躯又如弹簧被压倒极处再放手一般向外弹出，其势疾如飞箭，又在空中恣意盘曲闪躲，避开了飞来的五支长箭，速度却依然不减，直逼到了目标面前，张开大口一口咬个正着。

　　幽蓝色的薄冰就在它落齿之时，于它落齿之处生出来，极其迅速地蔓延上了它生着血红冠子的怪异头颅，它固然修行多年妖力高强，也被这股寒气暂时冻住了，那一只幸存的眼睛隔着半透明的蓝冰只看见箭头上寒光一闪，一阵剧痛传来，自此再也瞧不见外物，它痛极了，甩头硬挣破了身上寒冰的禁锢，在地上翻滚不绝，又紧咬着伤了自己双眼的仇人不放，一条蜿蜒数丈的长躯搅得地面尘土飞扬之后又一圈圈朝仇人身上缠过来。

　　蛇蟒一类，长躯缠卷是最拿手的本领，它修行了将有千年，只要被它缠裹上，哪怕是山间熊罴之属也挣脱不开，只能被它勒得全身骨骼寸寸粉碎。

　　它只料定这一回必定能够报仇。

　　那边应颀看得也是心惊胆战，哆嗦着嘴唇看向旁边正还在用灵符帮自己拔除体内遗留毒素的应瑱，想让老哥去帮个忙，看见应瑱头也不抬全神贯注对付自己身上问题的样子，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了，踌躇了半天才挤出声音来：“哥……你要不要去……”

　　“他对付得了。”应瑱一句话丢到他脸上，把他后面没说出来的话全都挡了回去。

　　“可是……”

　　“可是什么？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菜鸟？！”

　　菜鸟垂头丧气地再度去看那边战局。那只头生鸡冠的怪蛇依旧在地上翻滚不休，满沾了血泥的长躯缠卷的却已变成了一截树干。

　　小艾正半跪在离那条怪蛇十几米远的地方，低着头似乎在略作休息，不多时又抬起头来，右手里长弓一旋，弓稍在身前地面上立住了，左手触弦的时候，有一支有形无质的长箭渐渐成形。

　　应颀把眼睛再睁大了一点，想看那支箭到底是如何离弦的。然而应瑱又一张灵符恶狠狠朝着他手臂拍下去，痛得他一口气喘不上来，眼前就是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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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颀醒过来的时候整个头都晕晕沉沉的，还有点儿想吐，于是他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晕车了。他睁开眼睛看看自己目力所能及的地方，发现自己在车后座上，脑袋底下的枕头是应瑱的大腿，于是吃惊地把眼睛睁得更大了——

　　“哥？你在这儿那谁在开车？”

　　应瑱在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同时回答驾驶座上“五哥醒了？”的提问：“还没醒透，在说胡话，开你的车。”

　　应颀从后座上弹了起来，晃了晃头让自己清醒了一点，然后趴在副驾驶座的椅背上去看驾驶座上的小艾：“你会开车？”然后又看应瑱：“哥你就让他开车？他有没有驾驶执照？”

　　“有啊。”小艾回答他的问题。

　　“……你驾驶执照的个人资料怎么填的？”

　　“和我身份证的个人资料一样。”

　　“……鬼也有身份证吗？”

　　“要开店做正经生意当然得有身份证，就像要开车要考驾照一样。”

　　“那你驾驶执照……”应颀狐疑地继续盯着对方侧脸看。应瑱的声音跟他差不多同一时间响起来，到后半句就完全压过了他的：“驾驶执照拿来给我看看。”

　　小艾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右手抬起来从半空中夹出了一本机动车驾驶证向后扔过来，应颀想伸手去接，还是没敢，看着那本证件落到了应瑱手里，被他打开了才凑上去。

　　应瑱的目光扫过了上面的姓名一行，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萧艾？你这是什么名字？”

　　“小篆全名叫萧龙篆，办身份证的时候我们说是兄妹，所以……”

　　驾照被向前扔去，直接没进了中间的那块虚空之中。应瑱的声音跟着过去了：“回头去改掉。”

　　“改成什么？”

　　“应祥。”

　　“……四哥……”

　　“我说过刚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吗？”

　　“四哥你还在生气？”

　　应颀朝驾驶座看看，又去看应瑱沉着的脸，十分希望自己能够找个地方藏起来。

　　不过应瑱倒也没看他，只是盯着驾驶座上的小艾。

　　“我生什么气？四哥现在只会拖你后腿了，你准我跟去我要感激你才对。”

　　“……四哥，是我一开始考虑不周，多亏你跟去了，才能及时照顾到五哥。”

　　应颀满头都是冷汗，倒是不晕车了，贴着车门在角落里缩了半天，终于还是小声问：“哥，你看你本来想去办的事情都已经办好了，那我们这是回去呢，还是……”

　　“你身上的毒素还没完全祛除，我又还有事要去找师门长辈帮忙，当然是继续走。”

　　“啊？”应颀听到说自己身上毒素还没被完全祛除，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右边手腕上套着一串紫檀念珠，嘴角一时忍不住抽搐了起来：“哥……”

　　“五哥你今天发作得格外厉害是因为那只妖蟒阴气太盛，体内的毒素都被诱发出来，平常晚间倒还好——”

　　应颀很没礼貌的一口打断他：“月圆之夜是什么时候？多少天之后？”

　　小艾几乎连计算的时间都没要就做出了回答：“七天之后。”

　　“七天之内要是到不了，那到了七天之后的月圆之夜，我大概就……就要那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