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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梦里有一轮圆月照在我窗前 ...

  •   又是一个娇媚的夜,百乐门内的舞池依旧是光影交错、衣香鬓影。大门外候着的侍从弓着腰将往来的名流引入厅内,态度极尽谦卑。或有出手大方的人物,抬手打赏便是几块现大洋。侍从喜上眉梢,弓着腰又说几句吉祥话,转身便退出去。
      环顾这一层大厅,中央的舞池挤满了衣冠楚楚的男子,无一不是搂着温香软玉在怀。舞池的外围是一圈座椅,每四张椅子围一张玻璃圆几。此时已有不少客人跳累了,携着莺莺燕燕落座椅中。一旁自有侍从端了盘、托着酒上前,一圈座椅转下来,盘中攒了沉甸甸的大洋。
      沈媚此时正立在厅内一角,斜倚背后的大理石柱,两手交叠胸前,唇边一抹冷冷笑意,一双媚眼将这厅内的场景收入眼中。她今日着一身月牙白的旗袍,黑色流苏披肩,鬓边绽开一朵白玫瑰,暗影中亦无法叫人忽视。
      玫瑰素来是百乐门的红牌才得佩在鬓边的花,以此向各位尊客标明价位。而其中,尤以唐安妮的红玫瑰价码最高。百乐门经营多年,然配得上红玫瑰的舞女,仅出了两位而已。
      不过,这并不代表,沈媚的这朵白玫瑰就逊色许多。
      只是她已倦了、累了,争不起了,任身边来去多少身影,她已经提不起兴致去一一探究,此刻只愿做一个旁观者。
      舞池中央,别着一朵黄玫瑰的陆子琪软软偎在警备处司令的怀中娇笑。那个杏眼、薄唇的女子,微笑的弧度娇而媚。
      有人这样形容百乐门的三位红牌舞女。动人心魄如唐安妮,淡然清冷如沈媚,娇柔妩媚如陆子琪。三个女人各有千秋,大上海的男人很难不被俘虏。
      此际看着舞池中的陆子琪,沈媚忽然想起这个说法。不知当初是谁给出了这样的评价……只可惜世人所见不过是她们的一张面具而已。便她们三人都很难准确给自己一个定位,更何况是旁人?
      晃神中,陆子琪已然结束了一曲舞,挽着汤司令的胳膊,亲自送他到了大门边,一旁另有侍从上前将汤司令的大衣递上。陆子琪接过貂皮大衣抖开,笑眯眯服侍着汤司令穿上。身材发福的汤司令满意地扬起眉,伸手便在陆子琪的脸颊上捏了一把,张口不知说了什么,陆子琪笑着啐他一口。
      汤胖子踏出了门,陆子琪回身便卸下了笑意,向着大厅的角落处走去。半道中向端酒的侍从要了一支烟,点着了夹在两指间。直至将自己没入了暗影中,她才放松地将大半身子靠在冰冷墙面上。仰起头,便有烟雾徐徐自红唇间喷薄而出,她微微眯眼,神色惘然。
      沈媚一直倚在一旁的石柱边,静静看着她走近,见她如此神色,不由也好奇起来。陆子琪,她又会有什么样的心事?
      许是感觉到了注视自己的目光,陆子琪侧头看来,才发现同样在暗影中静立的沈媚。
      “哟,这不是沈大红牌?沈大红牌今儿怎么闲着啊?”似是调侃的语气。
      沈媚一勾唇角,“沈大红牌顶什么用,那不还有头牌在呢么?”说话间向舞池一努嘴。
      陆子琪不看也知,唐安妮方才接着她的后脚进了舞池,今日是一个商界的风云人物包了百乐门这头牌的场子。
      她冷哼一声,狠狠吸一口烟。沈媚继续问道:“汤司令今天这么早就走了?”
      陆子琪轻蔑一笑,“男人啊,都是喜新厌旧的。这会子同你嬉皮笑脸、好言好语地哄着,回头还不知赶着哪个场子去抱美人呢。”
      沈媚一怔,随即也笑了,“男人喜新厌旧,你我见得还少吗?”
      陆子琪不说话,沉默间目光一闪,瞥见入门来的一个身影。她忙走近沈媚,拿手肘捅了捅她,“你看那儿。”
      沈媚顺着她视线看去,心跳不由一滞。
      是他,他又来了……
      “嗬,三哥可真是好耐性啊。”
      陆子琪抬手抖落烟灰,接口道:“是啊。难为他夜夜来百乐门大把大把地烧钱,可人家正眼也不瞧他。”
      沈媚的长睫微微一颤,面色依旧维持着淡然,顺着陆子琪的话语道:“可不是?男人啊,就是喜欢犯贱……”
      犯贱……若说青帮的阮三哥,愿为一个对他不屑一顾的女人死心塌地,这叫犯贱,那似她们这样的卑贱的舞女,若对自己的客人付了真心,岂不是更甚?
      舞女的真心能值几个钱?她想着,不由自嘲一笑。当初不该,不该妄想,早就该清醒,何苦让自己深陷……
      分神的空挡,阮正已落座在舞池的另一端休息区,身旁立着一个人,听说那是他在帮中最得力的助手,名叫邵杰。
      沈媚盯着对面看了许久,从他坐下开始,他的目光只随着唐安妮转,竟容不得第二人的身影。唐安妮,老天对她果然偏爱……
      然而此时沈媚的一举一动,却都落入了一旁的陆子琪眼中,她抬手招呼一个小弟近前,将烟按灭在托盘中的烟缸里,随后转头对沈媚说:“厅里太闷,不如上楼去歇歇,一起?”

      当百乐门熄灯谢客时,大富豪也已打烊闭门。白珍珠穿上纯白的狐裘大衣,从休息室内步出,径直向着后门去,那里停着一辆黑色的福特汽车,此时已积了一层雪。见她走近,前座上走下一人,小跑至后座门边,躬身为她打开车门。后座上已经坐了一个男子,正叼着雪茄,含着笑意的眼看着白珍珠弯身坐进车内。
      车子开起,路旁的车灯一闪而过,暖黄的颜色照亮白珍珠姣好的面容,转瞬又暗了下去。那男子牵过白珍珠的手捂在掌心,略皱眉,开口道:“怎么双手这样冰凉?”
      白珍珠转头笑了笑,并不说话。
      他叹了一口气,缓缓摩挲着掌中的纤纤素手,“珍珠,别做了。”
      白珍珠摇了摇头,笑容里有几分酸涩。
      此后,两人一路无言。车子开到了两扇镂花的黑色铁门前,透过铁门看去,是一座颇为气派的邸宅。铁门边一块银牌,上头篆刻“乔公馆”三字。听到汽车鸣笛声,听差匆匆跑来拉开大门。轿车一路开进了花园,停在大宅前。白珍珠挽着后座的男子下了车,俩人相携而入。
      主卧室内,白珍珠接过那男人脱下的大衣,挂上衣架,随后自己坐在梳妆台前一一卸下身上的配饰。男主人坐在床沿,眼睛却看着梳妆台前的珍珠。
      白珍珠将耳环放入首饰盒,回头冲那男人一笑,“前些日子,我去找过唐安妮的那个妹妹了。”
      男人的两眼盯着她,“哦?可有什么收获?”
      珍珠双手一摊,转回镜前,抬手将发簪一抽,乌黑的长发披肩散下,“一无所获。我没想到,那小丫头和唐安妮仿佛一个娘胎生出来的,一样倔。”
      “是吗?”男人两手向后一撑,放松了身子向后倒去。
      “许是眼下时机不对,再等些日子,没准这事儿就能成。”她取了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理着发丝,“唐安妮的日子并不好过。固然百乐门为了留住这颗摇钱树,没少给她加钱,可是她从来不收客人的赠礼、打赏,除了付房租、置办自己那一身行头,还要供那么一个丫头上学。我听说,她还雇了一个车夫,专门接送她那妹妹,又送了她妹妹学钢琴、学梵阿玲。这样算一算,她的开销已经不小。”
      “她何苦拖那么一个麻烦?那个所谓的妹妹,跟她半点关系也无。”
      珍珠偏头想了想,“这是女人家的心思,你必然不懂。若不是你派人调查得清楚,我还真瞧不出来,她们俩竟不是亲姐妹。”
      床上懒散半躺的男人看着镜中那一抹笑,片刻失神,他起身走到珍珠身后,双手扶上她双肩,“珍珠,何必如此辛苦,你既已决定跟了我,就早些放手退出罢,我总有法子养活你。”
      白珍珠停了手中的动作,放下梳子,叹气,轻声道:“博言,我知道你心意,可我现在还不能退出。大富豪需要唐安妮,我必定要助你达成心愿。”
      “珍珠……”乔博言张臂将她圈入怀中,“若是大富豪撑不下去了,闭门也罢,从此你我就过自在日子,岂不好?”
      珍珠苦笑着摇头,“大富豪不能倒,博言,若是成了你的女人,连这一点小事都帮不上你,我怎么有脸进乔家的门?”
      乔博言缓缓地抚着她的长发,答不上话。白珍珠从镜中看着他抿起的唇,心底涌上苦涩。
      乔家的大门,何时向她敞开过?她一辈子也不可能名正言顺地成为他的女人,可至少在大富豪的门里,她可以为他撑场子、扩人脉,在她有生之年,还可以为他的事业尽一份心力,这样就足够了……
      博言,其实你不懂,我只想为你分一点忧愁,名分于我,并没有那么重要……真的不重要……
      窗外月色这样好,映着雪透进窗来,晃了她的眼。她慢慢阖上眼,落下一滴无声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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