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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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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天还未亮,屋内人都歇着还未起身。一个身影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将包裹轻轻放于桌上,又将衣上的积雪轻轻地拍掉,去了雪气,才敛神屏气向内屋行去。
那床铺上的人儿睡得正沉,傅云有些小心地上前细细地看了看,只见佳人清瘦了很多,眉目间有着在睡梦中也抹不去的忧意。愈加心疼,小心地搓了搓手,轻轻地抚上那娇美的脸颊,夜棠略略皱眉,傅云呼吸不由一滞,却见那可人儿偏了偏头,更沉睡去。略略一哂,傅云起身走向窗边,不经意间见妆台上置一红笺,走上前去,借着曦光,见上有诗文几行。
塞边闻鼙鼓,号令催征夫。
谁见高楼里,明月照孤独。
不复闻鱼雁,难眠对红烛。
但骂窗前鹊,何处乱啼咕。
“棠儿、棠儿……”。傅云轻喃,一时间竟是百感交集,心也似绳拧般纠了起来,缓缓放下诗笺,转头望向床头,却见佳人已经醒转,眼里似泪非泪,蕴着无尽的情意。
“可是……你?”夜棠缓缓举起手来,细细地描着眼前的轮廓。是梦、是真?夜棠已顾不得,只想把握这难得的时刻,这份相聚。
“是我。”傅云快步上前,紧握住夜棠的手放在自己脸庞上细细抚着。
新出的胡茬有些扎手,夜棠却舍不得放开,原来是真的,真的回来了。一时间两人无言,只剩下双目相对,诉说着不尽的相思之情。
“棠儿,对不住,让你挂心了。”半晌,傅云方幽幽开口。
“无妨,只要你平安归来,什么都无妨。”夜棠摇头,言语间尽是欢愉之意。
“棠儿、棠儿、棠儿……”傅云轻轻地亲啄着夜棠,缓缓放下纱帘。
“禀太太,大喜事儿,三少爷回来了。”王夫人跟前的高嬷嬷一脸喜色地走进内房。
这厢王夫人正在看着傅瑜抄佛经,一听这话,忙放下佛珠就想下来,左右忙上前来扶。那高嬷嬷笑道:“不妨呢,三少爷眼下正在老爷房内,还要些时间才能过来呢。瞧把太太给急的。”
王夫人听着,方才坐回笑道:“难得出这么久的远门,还是去打仗,怎能叫人不担心。对了,打发人去给傅云媳妇报信儿没?”
“已经着人去了,估摸着三少奶奶也就快到了。”
王夫人点点头,正待说话,只听得帘外爽脆一声:“是在说我么?”这方夜棠已经掀帘子进来了。
“哟,这可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王夫人笑道:“快上来,看这天儿冷的。”
“是,谢太太。”福了一下,才挨着坑沿儿坐了。王夫人看了看夜棠的神色,对左右道:“看看什么叫人逢喜事精神爽。瞧瞧这脸色,前些时间的病气也没了,脸颊上也有些血色了。”
“太太取笑了。这都是太太昨儿个赏的红米粥,吃下去倒是精神了许多。”
“那个米是极好的,回头让你屋里的人再过来拿些,你前些日子清减了不少,是该好好补补。这下子云儿也回来了,你们夫妻团圆,再没那些个闹心事,自然身体会好起来。”
“是,劳太太费心了。”
王夫人慈爱地拍拍夜棠的手:“一家人,有什么可拘束的。”
众人正在谈笑,只听外间报道:“三少爷来了。”
王夫人骤然大喜:“快让他进来。”
只见帘子一掀,傅云勾腰走进来鞠了一礼:“儿子给母亲请安。儿子不孝,出门远行,让太太担忧了。”
王夫人眼中含泪:“自古忠孝,忠在孝先。你出门是尽忠,我怎么会怪你。快起来让我看看,可有伤着哪里,在外间吃食不好,定是清减了。”
“嗳。”傅云答应了一声就立了起来,看见夜棠也在坑边坐着暗笑,傅惜则坐在上面望着他吃吃地笑。
傅云假意生气:“好个小妮子,不出声气受你哥哥一个大礼,眼里越发没有尊卑了。”
傅惜笑道:“那方还有三嫂嫂呢,三哥哥偏心。”
“你嫂子在坑沿边儿,还知道让让,你倒好,我行礼的时候你还偏往中间挤,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沾便宜的心思。看我不把这次给你带的东西给扣了。”
傅惜一听,忙抓着王夫人的手:“太太,你看三哥哥。”
王夫人笑道:“好啦好啦,你三哥哥逗你呢。这么久没见,欢喜还来不成,怎么就会跟你生气呢。云儿,出去那么久,也来见见你媳妇儿。她没少为你操心。”
“是。”傅云走前一步在夜棠前站定道:“出门这么久,辛苦你了。”
夜棠起身,替他掸了掸灰,笑意吟吟:“不辛苦,比不上你在外面,黑了,又瘦了。
“哪里是瘦了,精干些了才是。” 人前不好太亲近,只是泛泛说了两句。两人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又各自坐回。
一时间大家又寒暄了一些,王夫人问道:“可进宫了?”
“皇上体恤众将臣辛苦,让今日均回家,明日再入宫述职。”
“皇上很是仁慈。你大老远回来也乏了,这样,你先回屋去收拾收拾,休息一下。晚些时候咱一家人吃个团圆饭,就自家人也不拘什么礼。”
“是。”傅云起身携了夜棠,就往恩和院回去。
路上两人同乘一驾小车,傅云笑道:“你个小妮子,心思倒重。我先回来看你的事儿还不让我说,搞得我跟那花贼一样偷偷摸摸的。”
“还说我,你自己进屋的时候可不跟花贼一样。我屋子里一堆人,哪人晓得你回来了。”夜棠拿指尖戳他。
傅云一把拿住,做凶恶状:“小妮子越发上脸了,敢对亲夫动手。”
夜棠顺势做惊恐状:“相公在上且饶了妾身一回吧,妾身可再不敢了。”说完自己就笑倒在傅云怀里。
“棠儿,棠儿……”傅云搂着轻喃:“在外间这么久,最不放心就是你,最思念也是你。”
“我又何尝不是。”夜棠轻搂傅云,缓缓将头依到了他怀里。
“奶奶,李嬷嬷来了,在门外候着呢。”
“让她进来吧。”夜棠坐在绣榻上,随意地翻弄着一些花样。
“是。”珠儿转身出去在门边唤道:“嬷嬷,奶奶让您进去呢。”
只听一阵衣衫婆娑之声,夜棠抬起头时,面前已垂首站了一位约三十年纪的少妇。
夜棠有些奇怪,问道:“李嬷嬷呢,如何不进来。”
那珠儿笑道:“这可不就是李嬷嬷了。”
夜棠放下手中的活计细细打量起来,这李嬷嬷上着水青淞棉布袄,下着靛蓝团花绉纱裙,不仅粉黛未施,钗环之类更是简到了极点,除一对儿耳坠外更无其它,穿衣打扮哪里像个三十出头的少妇,更像是五十过往的老媪,夜棠笑道:“这么一位嫂子,怎么就叫上嬷嬷了。”
珠儿笑道:“奶奶有所不知,别看李嬷嬷年轻,已经是祖母辈儿了,那前院儿的李环可不就是她的孙子,一声嬷嬷,还是当得起的。”
“是吗?”夜棠暗惊,那前院的李环她是认识的,在府里专司调车马,年纪怕是近二十了,哪里来个这么年轻的祖母。再见其面容,凤眼含波、粉面云肌,虽素布无妆,却有着十足的韵味儿。夜棠心里有了些底,却是不露声色笑道:“是我不懂事了。这次烦请嬷嬷过来,主要是先给嬷嬷道个谢,前些日子生病时全靠着嬷嬷做的香露,倒让人在病中,也有些精神。”
那李嬷嬷忙笑道:“不敢,奶奶的身子骨好,奴婢等也是高兴的。”
“再来呢,是想烦请嬷嬷做些梅膏子,别的都随嬷嬷的意,只一样,这膏子要用玉潭泉的泉水,还有这园子里枝上的雪水调和了来制,完了后存入白瓷坛内。嬷嬷看可使得?”
“使得,使得。奶奶是大家出身,在物事上自然是精致的。”那李嬷嬷连连点头。
“那先这样了,旁的事儿也没有,也不耽搁嬷嬷了。嬷嬷也知道,太太也说了让你到我屋里,但是……”夜棠正待往下说,只见香云往着她淡淡地摆了摆手,心下奇怪,只得说到:“嬷嬷先下去休息一下,顶着这冷天儿过来,让下面的人准备些酒水去去寒。”那李嬷嬷喜道:“是,谢奶奶的赏。”
这边嬷嬷刚出门,夜棠吩咐道:“珠儿去看着些,李嬷嬷才来,别让人轻待了。”
“是。”珠儿也忙跟在后面出去了。
“小姐。”香云一下子跪伏在地上,“小姐直接责罚奴婢吧。只请小姐,只请小姐不要把李嬷嬷撵了。”说到后面已是哭意。
“你先起来说话。”夜棠确实有些怒意,但是更多的是不解:“你起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奴婢不敢,小姐就让奴婢跪着说罢。”香云一边抹泪,一边说起。
原来那李嬷嬷竟是香云的亲姐。当年人牙子得了姐妹俩,把妹妹直接往那窑子里送,那窑子里的老鸨也是想妹妹年纪小,好调教。那姐姐把头磕得流血了,才算是保住了妹妹,自己给替代了去。后来那人牙子因卖姑娘卖得太缺德,让人给告了,手头上剩下的几个孩子,转到另一个牙婆手上。那牙婆可巧是专为京里的几个高门做生意的,香云这才算有了个好的去处。
“后来我也多方打听,原本那时年纪小,也不记得事情,所以也打听不真切。隐约听说我姐姐好像跑过几次,每次都被抓回打个半死。那老鸨什么方儿都使了,后来乏了,寻了个外地的牙婆,把我姐姐也不知卖哪里去了。”说到后面,已是泣不成声。
夜棠听得心惊,哪里知道香云还有这等心酸往事。扶她起来道:“这些事情,你怎么一直埋心里不说呢。我们这么久的情分,难道还不能帮你么。”
香云泣道:“奴婢知道若是跟小姐说了,小姐定会帮我。但是奴婢一是记不得事儿了,姐姐叫什么,姐姐后来又被哪个牙婆卖了,都打听不出来。另一个,那些地方哪里是小姐这种闺阁小姐能听得的,当时想着,小姐以后可是要进宫的,这些话断不能在小姐面前提。”
“那你怎知那李嬷嬷是你姐姐。”
“奴婢姐姐腕上有五颗痣,是个圆圈儿,最上面一颗是红色的,这块奴婢记得很清楚。奴婢想,年岁也合适、腕上也有痣,断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儿了。那李嬷嬷定是奴婢的姐姐。”
“那你和她相认了么?”
香云摇摇头。
“这是为什么呢?”夜棠诧异:“既已知是亲人,为何不认。”
“奴婢也想的是要小心些,便又打听了一下李嬷嬷的事儿。听闻得她好像以前生了场病,从前的事儿都不大记得了。我想那些事情都是些伤心事儿,我想不提也罢。加之她又嫁人了,只是想着暗里帮着些也罢了。奴婢也知道小姐刚到这边,断不想让小姐为难的。”
“那你怎么后来又要出头了?”
“奴婢后来见着两次,那李姨娘带着些人,多番为难她。奴婢实在是受不了,就浑了心。”说完香云跪了下来:“奴婢让小姐为难了,请小姐责罚。”
“确实要罚,你可有怨。”
“不敢。小姐罚了便是。”香云伏了身下去。
“那好,我这罚有三点,一是你不与我商量,甚至还欺瞒了我。擅自做主把事儿办了,枉费了我的信任。二是这么久在大宅里生活,做事儿还缺些分寸。当然你素来是机警的,这次也是关心则乱。但是这种是要不得的,得改。这三嘛,你和我在一起这么些年,居然还不能信我,不信我会为你做主。这三点想来,我是断然要罚你的。”
香云只伏在地上不敢说话。
“从今儿起,你不用在我跟前儿当值了。”
“小姐!”香云抬起头,满脸是泪:“小姐您别撵奴婢走,奴婢怎么都行,做粗活儿也使得。”
“从明儿起,你和那李嬷嬷一同去制那些个梅膏子。顺道你也学学,把手艺也学来。”
香云有些不可置信愣在当地,夜棠问道:“怎么了,不服。”
那香云方回过神来,满脸通红地重重磕下头去:“小姐,奴婢这次真心浑了心,竟然做出这样的事儿。仗着小姐的信任,存着侥幸。奴婢这次,定重新好好反省自己,洗心革面,以后,以后再来服侍小姐。”
这边香云自去和李嬷嬷做梅膏,夜棠将落缤和另一个丫头翠琳提起来近身服侍,而一些管事则是更加倚重给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