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温》萨其玛

1、第 1 章

　　ChapterⅠ
　　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的是。
　　那几年是我最为快乐的日子。藤真。

　　和湘北的篮球赛。我们输了。
　　翔阳高中篮球队输给了湘北。曾经的县内第二名。却输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校。
　　这一次，我们连四强都没有挤进去。曾经付出过的，汗水，辛苦。全部在哨声响声的那一刻一一破灭了。
　　我记得你说。花形。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然后你淡淡地笑，脸色惨白。
　　这是我们最后的夏天。可是终究过去了。

　　最后投出球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场比赛已经结束。胜负已分。没有眼镜对于我来说，简直是寸步难行。我什么都无法看见。也许戴着眼镜的话，三分球我还有可能投进。然而那时，眼镜已经被湘北那个叫做樱木花道的红发小子撞碎了呀，花形透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在最后的关头，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投进球呢。
　　花形透，你并不是神。你只是一个热爱篮球的人而已。你所希望的，你所答应的，全都没有实现。不是吗。
　　花形透。你一直在高估着自己的能力。所有的一切，最终都成为了泡影。

　　真是太谢谢你们了。藤真你这样说。
　　那一刻。我甚至很庆幸。自己的眼镜碎了。
　　所以看不见大家的悲伤。看不见你的悲伤。
　　你流着泪说。实在是太谢谢你们了。

　　我对你的承诺没有实现。
　　藤真。
　　我们曾并肩坐在篮球场边的话。我一直都记得。
　　那一天。天很暗。风很凉。
　　你回过头。皱着眉。抿着唇。用前所未有的炽热望着我。
　　你说。
　　答应我，花形。和我一起把翔阳带入全国。
　　这些我都记得。

　　篮球馆里。不停传出篮球与地板的碰撞声。
　　这是你投入的第136个球。三个小时内，你一刻都没有停下来过。
　　没有和我说一句话，没有看我一眼。除了运球投篮，什么都没有。
　　藤真。你是想以这种方式来发泄内心的悲伤吗。
　　你是不是以为只要在这里练一天一夜的球。我们就可以再赢回来。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
　　如果真是这样。
　　这种决裂的方式，请让我来为你背负。
　　我只是想为自己不能完成的誓言做个补偿。
　　而藤真。你根本无须自责什么。你已经做到了最好。
　　我在想。如果一开始我就不阻止你上场。是不是现在的局势就会完全不一样。翔阳还是那个翔阳，即使不能打败海南，也仍能扬眉吐气。而你也还是那个你，曾经那样自信乐观热情奔放的藤真。只是因为一场比赛的失败，他就全部消失了吗。

　　[藤真。]花形站起来身来，喊藤真的名字。藤真回过头，脸色黯然，眼神空洞。
　　[花形。]藤真背对着花形，抱着篮球。[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从一开始我就错了。如果说我或者一心地打篮球，或者一心地当教练，翔阳篮球队都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所有的错都在我。]
　　[藤真你要明白。这次的失败是完全无法预料的事情。谁都不会想到湘北今年进来了这么多厉害的角色。藤真你并没有错。你已经做到了最好，翔阳在没有教练的带领下，居然年年进入县内四强，这本身就证明了你的实力。藤真，你知道。在我们大家的心中，你是最棒的教练，最棒的伙伴，最棒的球员。]
　　[可是花形。]藤真抬起头。脸上有淡淡的落日余辉。[我终究是输了。一切都成为了过去时。]然后，涩涩地笑，喉头哽咽。
　　花形透看着他，看着他，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突然倏乎地忧伤起来。
　　[对不起。藤真。]他轻轻地从后方抱住藤真的身体，感受到藤真身体的僵硬与温热。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运动，藤真的身体依旧没有炽热的温度。

　　也许当一个人从内心深处深深抗拒的时候，他的身体也会渐失温度。我不知道我能否真实地感受到藤真的绝望。
　　我不知道仅凭我的一句“对不起”，他是否会有所触动。
　　我不知道。

　　几秒钟的沉默。
　　藤真动了动身体。然后挣脱开花形的怀抱，他回过头来望着花形，刘海轻轻地颤。
　　[谢谢你花形。]他的眼神漠然而支离破碎。[这根本不关你的事情。你不必和我说对不起。]
　　藤真轻轻推开花形的手。
　　[这样对我们或许也是最好的结束。]他突然孩子气地笑了一下。
　　然后一瞬间。整个篮球馆的灯火辉煌。
　　[嗯，那个，藤真。不如••不如••去喝一杯吧？]花形笑。
　　[你请客。]藤真笑了笑，拍拍花形的肩膀。
　　[嗯。我请客。]

　　ChapterⅡ
　　这个叫做花形透戴黑框眼镜的家伙是我的好朋友。
　　有时，他是我的影子。有时，我是他的影子。
　　树大招风。这句古谚，的确是真理，
　　那一天走出校园的时候，我的眼皮突然跳了起来。
　　然后我对花形说，你迷不迷信。
　　他突然笑了。

　　花形透微笑着望着藤真，顺便掸落藤真肩上的几片樱花花瓣。
　　[藤真。我第一次觉得你也有孩子气的地方。有时候我会觉得你是一个迷。]
　　[花形透，你这样说是赞我还是损我？]藤真笑着打开花形的手。[不如我们来打一架吧。我敢保证最终躺在地上的一定会是你。花形透。]
　　[算了。藤真。]花形透摆了摆手。[算我认输。算我认输。藤真你的爆发力我可是看过。]
　　[嗯。]藤真将背包甩在背后。
　　[啊。藤真学长。]从远方传来女生轻柔的声音。
　　藤真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真是受不了这群女人。花形，我先跑了。]藤真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了校园的大门。
　　[那个。。。]花形的嘴角抽动。[藤真也只有在面对女人的时候才会这样狼狈。啊••等等我，藤真——]花形拎紧书包，也跑了起来。

　　学校外的街角。
　　[我说，藤真队长—哈——]花形透伏在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你究竟喜欢哪一个？丰理、百川、比野目还是新田，队长你总要表个态吧。]
　　[花形。女人是世界上最难缠的动物。嗯。你难道不知道吗？]藤真回过头来看他，棕色的眸子一闪一闪，无奈地笑。
　　[哈——藤真队长也有头痛的时候？]花形笑得直不起身。
　　[花形——咳咳——]藤真面无表情地咳嗽了几声，[下个星期篮球馆的地板就包给你了。]
　　[吓。藤真你公报私仇。]花形咬牙切齿。
　　[我是教练我说得算。怎么不服吗？]藤真歪了歪眼。

　　[是的。我不服。藤真健司队长。哈哈——]藤真的身后传来男人奇怪的笑声。
　　[伍藤龙信。]花形恢复了严肃的表情，将藤真一把拉到身后。[你来做什么。我们和你并不熟。]
　　[呵呵。没想到篮球队除了藤真队长之外，各个都这么跩。]右臂上印着纹身，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斜眼睥睨。[花形透，你是不是想打架？]
　　[藤真。我们走。]花形透拉住藤真回头就走。
　　[哎。花形透你可以走。]一群男人将两人团团围住。[可是藤真队长不能走。我们只是想好好地和他谈谈。]
　　[伍藤。]藤真看了花形一眼。[我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情。不过，我觉得我和你没有可以说的。]
　　[没有说的。哈——这小子居然说和我们没有说的——]伍藤放肆地大笑，忽然变得凶神恶煞。[藤真你还真是跩。抢了橄榄球队的人不说。居然连织子都敢泡。你居然还说你和我没有什么可以谈。你他妈装什么酷？]
　　[伍藤你要知道。星野是自动离开橄榄球队加入篮球队，我并没有逼他，或是唆使他与你们反目。这是星野自己的选择。]藤真直视前方，[至于新田同学，我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这点你也要明白。]
　　[可是她喜欢你。连睬都不睬我一眼。]伍藤将唇边的香烟嘴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踩。[所以今天我要给你一些教训。]
　　一阵风似的。两人被一群人团团围住。
　　伍藤转过身去，挥了挥手，然后继续向前方走去。

　　花形突然跳到了藤真的面前。
　　[花形。你让开。]藤真拉身前花形透的衣服，目光严肃。[这根本不关你的事情。他们要对付的人是我。你留下来只会多一个人受伤。而且花形。]藤真看了看围上来的人群，轻轻笑了一下。[和他们打，我也不一定会输。花形我不想你插一脚，你懂吗。]
　　花形宽大的黑框眼镜晃了晃，他只是望着藤真的脸，低下头来，淡淡地笑。
　　[藤真，有时你也鲁莽的可以。]花形盯住藤真的眼睛看了几秒，又回过头去，继续挡在藤真的前面。[藤真，我们一直都是最佳搭挡，打架的事情怎么能缺少我呢。]
　　藤真的瞳孔倏乎地放大，几秒种后，又恢复了常态，抚了抚刘海。[花形我也服了你。]
　　[这两个小子死到临头，还在这边叽叽歪歪。找打。]众人如恶狼般扑了上来。
　　拳头如花朵般绽放在花形和藤真的身旁。
　　不过，终究是挂了彩。藤真的额头冒出了丝丝血丝。
　　花形一个回头，忽然眼睛血红了起来，义无反顾地扑向对方。
　　[切，这两个小子——]一干人骂骂咧咧。
　　[啪嗒——]藤真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
　　回过头去。
　　花形一脸鲜血地伏在藤真的背上。黑框眼镜早已跌落一旁。
　　玻璃碎成一片一片。
　　[花形——]藤真停了手，大脑一片空白。
　　众人突然也都停了手。一片安静。只有风轻轻吹过的声音。
　　[谁用家伙了？闹出人命了。快跑。]
　　刚刚气焰汹汹的人群忽然一溜烟地跑远了。

　　[花形——]藤真扶住花形透的肩膀，用手拼命抹花形脸上的鲜血，手指颤抖，脸部扭曲变形。[花形，你说话——]
　　[藤真。。。]花形抬起血腥模糊的双眼，笑了一下。[我答应你了呀。。。无论如何。。。都要和你一起啊。。。藤真。。。]
　　然后他的头忽然垂了下去。阳光在一瞬间熄灭了。
　　[花形——]藤真紧紧地抱住花形透的身体。[来人啦——]

　　他温暖的血液突然滴落我的脸。
　　很暖很暖。
　　我的脸居然猛烈抽搐了起来。
　　花形透。你不能死。

　　[藤真。]花形透轻轻地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见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的藤真。
　　他喊他的名字。
　　藤真动了动，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发觉花形醒了，欣喜地站了起来，忽然又表情严肃。
　　[花形——]藤真一把按住花形透裹着白色纱布的头。
　　[哎——痛痛——藤真——你想谋杀我吗？]花形透坐在病床上咬牙切齿。
　　[花形。]藤真低下头。[这是我欠你的。我不会忘记。——花形透。•••呃•••下周的地板你不用拖了。]
　　[藤真你还真是•••]花形无奈地摇了摇头。
　　[今天的阳光还真是好啊——]藤真回过头去，望向窗外。
　　[嗯，是啊——]
　　[你说过的话。我会记得。花形。]藤真回过头来，淡然地望着他。
　　[什么话。]花形一脸诧异。

　　我答应你了呀。。。
　　无论如何。。。
　　都要和你一起啊。。。
　　藤真。。。

　　Chapter Ⅲ
　　[12月24日。圣诞节快乐。]藤真一边走，一边读着贺卡上的字迹。
　　[花形。原来今天是圣诞节。]藤真抬起头，对上身旁花形透的眼睛。
　　[藤真。你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吧。]花形透似笑非笑。[藤真你还真是受女生欢迎。才一个上午就收到了48张贺卡。啧啧。]
　　[花形。你妒忌我吗？]藤真大笑。
　　[藤真——]花形咳嗽了几下。[听说今天晚上有烟火。]
　　[啊。是啊。我也听说了。]藤真点了点头，转过头来狡黠地笑。[花形透有约了？]
　　[哪有哪有？]花形结巴了起来。[是你有约才对吧。只是想提醒你一下。]
　　[嗯。]藤真若有所思。[不如，不如，花形我们一起去吧。]
　　[藤真你说真的？]花形一身的冷汗。
　　[啊。说真的呀。]藤真笑了起来。[两个大男人一起看烟花也不错。]
　　[呃。]花形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那一晚的烟花似乎格外的美。
　　我几乎已经忘记我们说了什么。
　　只是他忽然对着我笑了一下。

　　[藤真。你看。]花形透伸出手指，轻轻指向天边。
　　[呃。是烟花。]藤真耸了耸肩，将脖子缩进毛衣领里。[花形。有时我会想，烟花能停留多久呢？一秒，一分钟，还是一小时？]藤真忽然将脸转了过来。
　　[藤真你有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花形将脖子上的长长白色围巾松了松。
　　[什么。]藤真平静地问。
　　[一秒即永恒。] 花形透露出洁白的牙齿。
　　[一秒即永恒。]藤真喃喃自语，然后抬起头，望向天边。远处的烟花开得如火如荼，繁花似锦。[看来我们都真得长大了。花形透。]
　　[啊。是啊。藤真。]
　　藤真回过头来，眼睛明亮地像是烟花燃尽的瞬间。他搓了搓冰冷的手，将脖子又缩进去一点儿，寒冷的空气吹在脸上留有浅浅的红晕。
　　花形解下脖子上长围巾的一端，将它缓缓地围上藤真的脖子，然后又绕了一个圈，围在自己的颈子上。
　　藤真先是一愣，然后突然淡淡地笑了起来。
　　花形透没有看着藤真，只是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天空。
　　[藤真。]他攥紧身旁人的手，什么话都不说。
　　[嗯。]藤真哈了一口气，缓缓地点了点头。[下雪了。]

　　在这个砭人肌骨、冬风清冷的夜晚，花形透第一次紧紧握住藤真健司的手。
　　什么话都没说。
　　他的手很冷。很冷。
　　可是他的体温，很暖很暖。

　　Chapter Ⅳ
　　[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目前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啪——]手机跌落地面的声音。
　　[花形——]藤真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扭曲。他无力地将头歪在一边，棕色的刘海厚重地遮住双眼，然后顺着墙角缓缓下滑。
　　[先生，先生，请你让一让。这边正在进行挖掘工作。]浑身泥土的工人粗暴地将藤真推向一边。[请不要妨碍我们工作。]
　　藤真机械地站立原地。工人吐了一口口水，忿忿地骂了一句脏话。
　　[今日上午九时，位于神奈川北部的花田县发生中度规模地震，电力系统中断，现正在紧急抢修中。横3号地铁遭受重创，截止发稿为止，已经死亡24人，重伤者70人，另有埋于土下者人数不详。现在抢救工作正在紧急展开中。大家可以看到，很多相关家属已经来到了地铁站的出口处焦急等待，场面极为混乱。我们将会密切追踪并进行报导。花日晚报记者森智炎现场为你报道。]
　　[花形。]藤真闭上双眼。

　　[花形。呃。上午九点半钟。我们在3号地铁站门口见面。]
　　[好的。藤真。]

　　好的。藤真。
　　好的。藤真。

　　藤真僵硬地站立原地，直到夕阳西下，直到抢救队员在自己的眼前已经成为不真实的幻影，直到天昏地暗。
　　[藤真——]他想到花形平时微笑的样子，眼神空洞。
　　[藤真——]花形的声音犹在耳边。
　　[藤真健司。你是个天大的傻瓜。]

　　[藤真——]背后有人轻淡如风的声音。
　　他机械地回转过头。
　　[藤真——对不起——我没有赶上地铁，不过幸好幸好——刚刚信号不通，藤真——藤真，你怎么了——]花形举着手机摇了摇，在表情呆滞的藤真眼前晃了晃。
　　[花形——]藤真的瞳孔放大，然后又变得柔和起来。[你回来就好了——]
　　[藤真——]花形透走到藤真的面前，轻轻碰触了一下藤真苍白的脸。那里冰凉而潮湿。
　　花形透忽然猛地拉过藤真的身体，扳过藤真死白死白的脸，狠狠亲吻。

　　这一晚，花形以绝裂毁灭的姿势进入藤真的身体。
　　两人炽热的体温融为一体。

　　花形。我不知道这样和你在一起是不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两个男人超越了禁忌，如此赤裸地结合。以极为不伦地方式获取彼此。
　　忍受了所有的尴尬。所以的羞赦。所有的指责。
　　所有的罪过。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能力去担负。
　　不过，在我以为你死了的时候，所有的星星对于我来说，都沉入了深海底。

　　藤真。我知道和你在一起，这或许会背负巨大的罪名。
　　因为贪恋彼此的体温而如此这般不伦地结合。
　　神看着我们。也许也会惩戒我们。
　　你不会说一句喜欢我的话。我也不会。我们都是男人。
　　可是，我要你知道。
　　灾难来临前的一刻，我最先想到的脸，是你。
　　藤真。
　　我最想喊的名字。也是。
　　藤真健司。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