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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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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夏茗岚回王府当夜。
明月高悬,更深露重。吊起的右臂痛得茗岚辗转难眠。钟凊弘坐于床侧轻手拭去她额上渗出的冷汗。茗岚扭头想躲却没能躲过。代嫁当日的一幕幕深深刻于她的脑中,想想都不寒而栗。他的触碰已成了她难以抹去的梦魇。
“不想见我就快些睡去。你睡下,我便离去。”钟凊弘感觉得到夏茗岚的排斥。这是需要时间来化解的。
一阵箫音悠然飘入,暖意中渗着丝丝悲凉。这不是一首喜乐,有些凄悲,却是茗岚的最爱,是肖海卫留于她的唯一珍宝。
三哥,是三哥在吹。虽然尹浪并不在身边,但茗岚能够感受到那份守护。箫音里传达了尹浪对她的抚慰。尹浪在告诉她,什么都不要怕,安心地睡吧.你不是孤单一人,三哥在这里,会好好地保护你。
三哥……尹浪的存在令茗岚安然地闭上倦眼,渐渐睡去。尹浪就像辞世的肖海卫能使茗岚毫不怀疑的信任、依靠,从此不再孤单。
这首曲子好熟悉,钟凊弘曾在梦中聆听过。而梦中那女子的话语再次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我是你前世所怨恨的人,若是今生遇见,定要将我驱逐至千里之外……
那不是梦。世间真的有前世今生。而那梦中的女子就是……映雪!
钟凊弘静静地凝视着沉睡的她。她的容貌有损,可在他的眼中她从未有过改变,一如新婚当夜那般光鲜艳丽。
映雪,难道我们的相遇是前世恩怨的延续?那前一世的你我是否也是这般身不由己地卷入权力纷争的漩涡?命运天注定,我剪不断你我的牵绊,更无法照着你的意思将你驱逐至千里之外。既然前世我怨了你,那今生就换你来讨债,来恨我,以了却我们两世的恩仇。
放下榻外的纱帐,静王负手退至门外,轻手将门带上,还不忘微声吩咐道,“小文、小锦你二人留下小心侍候着。屋里没有动静就在此候着,不得扰到夫人休息。”
小文、小锦连连称是。
“王爷,夜已深。要不要小锦把偏殿打扫一下,好供王爷休息?”在寒风中立着只为伺候一个丑八怪,小锦心中着实不甘,遂殷勤地向静王建议道。
“不必了。本王不累,咳咳!”被夜风一打,静王咳嗽不止。光记挂着夏茗岚,竟忘了自己也是病患。
小文上前进言,“王爷,请舒荑小姐来给您看看吧?”
“不碍事,明天再说吧。本王还有要事需处理,你二人在此小心伺候着便是。”说罢,静王循着箫声离去。
夜深了,人也愈发地困倦。小文倚靠着廊柱想打个盹儿,小锦却偏偏要拽着她聊天,“小文你先别睡,陪我聊会儿。你觉不觉得王爷很奇怪?白天的行刺可是我亲眼所见,这晚上不仅不下大狱还得封受宠,有没有天理了?另外,你有没有注意到王爷就出去了这么一会儿,回来就变得病病怏怏的,你说这丑奴是不是会妖术啊?”
“小锦,主子的事我们当下人的还是少过问为妙,若是被哪个有心人听去告于王爷,到时受苦的还不都是我们哪?”
箫声漫漫,响彻不消。静王循声而至,正见尹浪凭栏抚箫。“尹公子好雅兴。”
“托王爷的福,尹某无所事事,只得在此赏景抚乐。”尹浪被阻于兰苑之外,心有急切却不能硬闯,只能退身于此吹奏一曲以慰茗岚之心。
静王回道:“本王只是准许公子入府,可不曾说过让公子伴其左右。况且时候不早了,公子探望实有不便。”
“听王爷所言,倒是尹浪考虑不周了。那尹浪就在此候着,待王爷觉得方便之时再行探望夫人。”静王赐封夏茗岚这个假云音为侧王妃一事,尹浪已有耳闻,“只是夫人的性子王爷应是领教过,逼得太紧可是会适得其反的。”
尹浪意有所指,“不是每一次的寻死,王爷都阻止得了。”
这尹浪也知夏茗岚新婚当夜的举动?静王自认当夜的实情除了他们两个当事人之外他人是无法获悉的,那他怎么知道的?
“王爷勿惊。一切不过是尹浪的猜想。”一字一句尹浪说得沉着冷静,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任谁都不敢相信他的话语源自于猜测。“王爷不必质疑,尹浪没有必要以谎言相欺。”尹浪已向人打听过茗岚受伤当日的情形,加之对茗岚的了解,答案不难推出。
尹浪句句轻快好似玩笑,而稍作斟酌便可知其中的意味深长。与不成气候的杨宣达相比,静王笃定他日反目,尹浪必将成为劲敌。
“王爷,是敌是友,结论可不要下得太早?”尹浪眸光清澈好似平湖,满是净洁,又不容小视。“王爷在诸位皇子中排行为五,为皇后娘娘所生。身份本是尊贵,却因患有一靠近佛堂就头脑胀痛的怪病而失宠于信奉佛教的皇后。此后又因与当今圣上的性情截然相悖而不得重视。直至成泽国的映雪公主葬身火海,二皇子钟凊睿受牵连被成泽扣押幽禁,皇上不忍见二皇子的生身母亲悦妃终日郁郁寡欢、痛不欲生,遂将王爷过继于悦妃抚养。悦妃娘娘待之如亲子,亲授诗文,方使王爷才华渐显,地位有升。”
这些陈年往事早被钟凊弘遗忘在记忆中。亲生之母待之不亲是钟凊弘永远不想忆起的伤。“公子真是知之甚广。的确,本王是被妃嫔抚育成人的,但仍旧是皇后所生的嫡子,当今太子的亲弟弟,这些都是改变不了的。”
自幼年起因为这怪疾,崇尚佛教的皇后娘娘笃定钟凊弘的降生带有不详的征兆,从此对其疏远。亲母亲儿形同陌路。即使有短暂的交谈也必定会以争吵而告终。皇后的冷漠与训斥令钟凊弘一次又一次地心灰意冷,不再企图尝试走入母后的心,将自己的心也冰封得越来越紧。
如今尘封的伤疤被再次开启,钟凊弘在伤痛的同时更觉得这是一种耻辱。
“王爷勿怪。尹浪绝无冒犯之意,将所知之事尽数相告只为表明心迹。尹浪能知他人所不知之事,自然也能为他人所不能之行。当下,二皇子得到皇甫文誉的支持即日归京,而太子的身体又每况愈下,时局瞬息万变。倘若尹浪此时愿意从旁辅佐,相信王爷是不会拒绝吧?”
以尹浪之才,若善加利用,他日必有一番作为。化敌为友乃为上上之策,何乐而不为?不过钟凊弘早从其中嗅出了其他的味道,所以对于尹浪的自荐不禁一笑,“又是一个为了夏茗岚而奋不顾身之人,真不知她好在哪里竟使这么多人对之倾心。”
“夏铭浩对她是兄妹之意,杨宣达与她自然是男女之情,而尹浪不过是略尽朋友之谊,加之半个哥哥的义务。而王爷想要的答案是什么,尹浪就不知道了。毕竟王爷也是置身其中,相信答案心中自明。”对于静王的那句“绝不相负”的诺言,尹浪可是记忆犹新。
“尹浪,你先是公然入府劫走夏茗岚,现在又如此目无尊卑地侃侃而谈,当真以为本王不敢治你的罪?”那“男女之情”四字听得钟凊弘格外刺耳。他杨宣达何德何能,有何资格惦记映雪?还有那句置身其中,他怎么可能对之倾心,夏茗岚不过是他手上的一枚棋子!
尹浪仰视夜空之中高悬的朗月,无所谓地回道:“这里是王府,静王您的地盘。您要是想治罪,尹浪也没有办法。治就治呗,只要王爷不怕茗岚她再胡闹惹出什么乱子就成。”治罪?尹浪可不怕。自己犯下的这点事儿和茗岚那丫头的公然行刺相比还不是小巫见大巫?茗岚都能得封受赏,自己还怕什么?
“王爷尽可放心,在下明日一早会启程赶往仙人堂,绝不会杵在王府里碍王爷您的事。茗岚就托付于王爷了,还望王爷能善待。待尹浪归来之日自会奉上一份厚礼以作答谢。”言尽于此,尹浪执起玉箫,继续那首无名的箫曲,守护那个不懂得照顾自己的疯丫头。
静静聆听这悠扬的曲调,静王的心绪不由地平复下来。
远处石案上的茶水早已凉掉。暗色的茶叶在水中凋零,当空的明月映在这小小的茶碗中,或明或暗,凄冷孤寒。
“你不必白费心机,无论你开出的条件是什么,本王都不能会放过她。”钟凊弘很清楚,没了映雪,争夺帝位一事便完全无望。
曲音渐消,尹浪淡淡地问了句,“王爷心中可是有恨?那恨的是什么,是茗岚对杨宣达的维护,还是此间王爷失掉的功夫?”
“当然是一身的功夫!”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分明有喜欢却固执地不愿承认,“若是功夫,王爷尽可放心,不出两年定会恢复。若有雪脂膏辅助调息,一年即可。”
“尹浪,你到底是什么人?”越是与他接触,钟凊弘越是迷惑。面前的人就像是一团迷雾,令人难以捉摸。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他不仅对我身世背景了如指掌,还知晓师父自创的雪脂膏。钟凊弘不禁疑惑,他还知道些什么,有多么的深不可测。
“王爷知道的,在下姓尹,单名一个浪字。”尹浪出言调侃道,“算起来在下与王爷可是系出同门。您的师父是飘雪师叔,而尹浪则是师从碧溪派掌门霆溯,如今暂代玉溪山庄管家一职。王爷要是不介意,可以称尹浪一声师兄。”
“本王介意!”师父退出江湖、避世隐居就是因为不愿与碧溪派再有瓜葛。钟凊弘又怎会违背师命同碧溪派的人称兄道弟。“碧溪派弟子众多,可技艺超群、拥有侠风义骨的也不过一人。”
尹浪知其所指,遂将话接过,“此人便是一战成名的南宫离辰,是吧?这小子的名声还真响,王爷这么说可是在嘲讽尹浪技不如人?”
钟凊弘将尹浪之前的话还于尹浪,“相信答案公子心中自明。”
尹浪自是不服,暗暗念叨,技不如人又怎么样?她南宫离辰还不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要不是我,哪有她今日的名声显赫?但转念一想,尹浪不禁好奇,日后静王若是知道今日击溃他震元破的人就是他口中称赞的南宫离辰,会不会大惊失色、瞠目结舌,气得面堂发黑?
“夏茗岚也是碧溪派的人?”钟凊弘问道。
尹浪立即摇头否认,“怎么可能?人家可是出身将门,哪里还需要另行拜师?至于震元破的破解之法是我告诉她的。不过由她来做是她的主意,她想亲自解决与王爷的恩怨。”
解决?可笑!夏茗岚你妄想了结一切!只要本王不作出让步,我们之间就注定了纠缠。“夏茗岚的毁容失音是本王一手造成的,相信公子一早就猜到了。既然知道,你这个作哥哥的不是该将本王千刀万剐为其雪耻吗?为什么还能平心静气地提出谏言,真是奇怪。难不成事到如今,公子还觉得本王会对她手下留情?”
“会,尹浪坚信。”这样的想法看似异想天开,尹浪却有充足的理由,“王爷一直都在手下留情。新娘子新婚当夜企图自杀是多么的荒唐,王爷尽可放任不管,可您的选择却是竭力相救,保她一命。尹浪出手劫人,王爷不遣派暗卫反倒亲自前来。这并不是单单为了和她谈条件,更是怕那些暗卫下手没个轻重夺了她的性命。这些理由够不够,还用尹浪再说下去吗?很多事情看似绝情,说开了不过是场误会。茗岚的事是这样,悦妃娘娘的也是。”悦妃娘娘是受寒患病,神志恍惚,才不慎落水而亡。可静王却从不解释致使二皇子钟凊睿误以为悦妃的死是静王蓄意而为。
“够了,不要说了!”悦妃的事钟凊弘不想提。那是一个意外,可当日自己若是没有离开,一切都不可能发生。“本王乏了,要休息了。公子是去是留,悉听尊便。”话毕,静王拂袖而去。
高悬的朗月映着钟凊弘孤单的身影。
身为正宫嫡子却被一个妃嫔抚养,这曾被钟凊弘看成一种耻辱。
钟凊弘是个冷漠孤傲之人,不善言谈。他从不与悦妃亲昵。可这并不意味着他看不到悦妃的好。整个皇宫里只有悦妃会在意他的喜好与饮食,明白他的孤单。每一个雨夜,她都会在稀微的烛光下哼着小曲,哄着他入睡。因为她知道他也有恐惧。
春日一同踏青,夏时撑舟湖上,秋时赏菊品酒,冬日观雪赏梅。
这样的春秋冬夏早已逝去,钟凊弘却不能忘怀。在孤独中回味,咀嚼曾经的美好。而忆得越深,自责就越深。
母妃,您生前我从不敢称呼您一句母妃。可您的好,凊弘永生难忘。凊弘有愧于您,也有愧于二哥。但凊弘又何尝不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可怜之人?万里河山实难相让,但凊弘可以发誓倘若他日能入主东宫或是荣登帝位,必将厚待二哥!
就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亲人反目、兄弟成仇,值得吗?
值吧?茗岚不也是这样吗?为了武林盟主的至尊之位,她不惜失掉朋友,背负诋毁,在悲凉孤单中咀嚼煎熬。十年啊,整整十载的光阴!人生有几个十载,况且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
茗岚,就让往事随着肖海卫的死一同逝去吧。从今往后,让三哥帮你重生,为你披上荣华,补回失掉的快乐。如此才不枉你对我的信任……
清晨,红日初升,朝霞满布于天际。
尹浪只给静王留下了一张纸条,便扬鞭远去。
纸条上仅有一言:尹浪之言,望君斟酌。
而落款处赫然写着三个大字,钟、凊、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