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深》苏裳

1、第 1 章

　　郁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围着围裙，站在热腾腾的油锅面前，重新听到当年的林策霖。
　　表妹的话好像还在盘旋：“我哥说一会儿就到，五分钟的事儿！林策霖开车送他来。”
　　这一下就开了郁深妈妈的话头。
　　“诶，小妹啊，林策霖，是不是就是当年那个和你哥他们特好的那个毛孩子啊。好像……外号叫‘大师兄’是不？”
　　“哈哈哈哈，小林子，对对对对，就是他，就那个毛孩子，当年天天对姐就跟《笑傲江湖》里令狐冲对岳灵珊似的。”
　　表妹似乎听见郁深妈妈那句“毛孩子”，神经一下子就受到了鼓舞。
　　于是，四只眼睛都聚焦到围着围裙的郁深身上。
　　郁深平静地夹起油锅里炸好的鱼块，就像完全没有听见表妹的话一样。
　　“诶其实，林策霖这个家伙现在混得还算不错，出国留学海归，现在都有自己的车了，身价和当年不可同日而语了啊。不过还好，和我哥还是一样的铁。”
　　一块，两块……十五块。诶，明明切了十六块的，为什么第十六块鱼块不见了？
　　郁深很茫然地寻找扎好原本应该放在盘子里的第十六块鱼块。
　　在哪里？出了什么事儿呢……
　　“妹妹头啊，林策霖这个毛孩子啊，要说啊，当年他对你还是蛮不错的。你当年是出了什么事不肯接受他啊？”
　　出了什么事儿呢？
　　……
　　炸好的不翼而飞的第十六块鱼块。
　　郁深咽咽口水，接过妈妈的话：“妈，当年的事情都过去了，你就不要再提了。”
　　郁深妈妈想了想也不再说什么。
　　难得回来一次，郁深帮妈妈几乎做了所有的家务。虽然妈妈不许，但是郁深还是希望这么做。
　　出门在外，她一个人在另一个城市工作、生活，因为来回不方便，加上她那个懒个性，一年那么多天，呆在家里的时间却掐指能算。
　　每次一个人回家，路过十字路口，看到颤抖着穿越川流不息的车流的老人时，郁深会想象，如果这是她在家里的同样没有子女照看的爸爸妈妈，如果他们也曾在这样的路口，在自己力不从心的时候，可是她却不在他们身边。
　　这个世界最大的遗憾之一，便是子欲养而亲不在。
　　所以如果可以，郁深都想好好珍惜自己在家里的每一分钟，珍惜还能和爸爸妈妈说话的每一个时刻。
　　人生短短，什么都可以过去，也没什么是能永远留住的。
　　郁深，要牢牢抓住自己想要守护的一切。

　　那天郁深终究没有亲眼见到当年的“大师兄”，只是挑了些炸好的鱼块带给表兄妹路上吃。
　　这个春节郁深过得很平静，和家人研究美食，说说人在外地的风俗人文和趣事。有空的时候也会随父母去走走亲戚。
　　刚在念大学的表妹总是热切地希望她去。
　　“姐，你终于来啦，我都等你好多天了。”
　　郁深莞尔：“你这口不对心吧，是等我来还是等男朋友来电话啊？”
　　“姐！”
　　郁深也就是开玩笑。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其实对她应该是好奇探究多余亲近的，毕竟，她身上带着外面世界的印记。她理解，因为那时的她也一样渴望外面的世界。
　　舅母端着一盘蜜饯过来阳台，倒把表妹支使进厨房切水果去了。
　　“郁深，来，尝尝这个。”
　　“嗯，谢谢。”
　　此时天空很绚烂，礼花和焰火将天空投影得五光十色，仿若漫天流星雨。
　　周围也很吵，舅母靠近她身旁，“郁深啊，要说现在这世界变化真是大呢。前两天那个林策深啊，就以前你们叫他‘大师兄’的那个，你还记得吧。开车送你哥他们回来，就顺路来坐坐，现在真的变化多了，开车熟练，说话稳重，而且个性风趣多了，我差点都不敢认啦！”
　　郁深动动嘴角，不知要说什么，“嗯，是啊，社会很磨练人的。”
　　舅母看看她，也不知在想什么，“谁说不是呢。”
　　还好这时屋里的电话适时地响了起来，舅母回屋接电话去了。

　　三天后，郁深回到了工作的城市。

　　洗完澡，郁深打开笔记本电脑查收最近离开时的邮件。
　　一个半月四十封。工作邮件约五封，广告邮件三十多封，私人邮件三封。两封来此朋友，一封来自，大学同学群邮件。
　　大学同学要聚会了。大学毕业几年了，始终鲜少聚会，因为大部分人来奔波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那个时候，那样的境况，不适合出现在昔日同窗面前。
　　郁深原本以为他们真的会十年后再相见。不记得求学时是谁戏言说过一句，但是却不经意记住了。如今这一天，提前来到了。
　　郁深毕业后走了一条众人都不看好的路，和自己的专业一点不搭界，但是却给她更多的时间和空间独自生活。工作和名利什么的，她不担心。就算她当初听了众人的意见，走了一条自己不喜欢的路，如今也依然会前往。
　　在她的心里，这群人，不论是不是做过令人难看不舒服的事，他们始终是如兄弟姐妹一样的人。是在那个群体里，她感受到了兄弟爱。如果可以，她永远也不愿意忘记对他们的感激和亲近。
　　敲开聚会地点KTV的木门之前，她真的希望这份对集体的感情永远持续下去。如果不是开门霎那，看见陆江之横抱着赵诗琪的话，她绝不会想要改变这样的感情。
　　那一刹那的事情发生得太快，她甚至想不起自己是不是当场变色，眼睛是否曾经流露出感情出卖她。
　　她只记得，自己又看见陆江之了。
　　这个她求学其时决定忘记的人。
　　而且，她又看见他这样抱着赵诗琪了。
　　她没有同他们打招呼，因为凑巧此时身后又来几个相熟的同学，这样的场面不会应该有人太注意她的。
　　这个聚会的夜晚，她没有喝太多的酒，甚至比平时的工作酒会喝得更少。只是忽然觉得这个聚会，索然无味。
　　几年不见，各自婚嫁各自奔波，各人终有自己的宿命。
　　许久不见的同窗自然有很多可以八卦的话题开玩笑的机会。郁深没有太注意，她安静地同几个很好很好的朋友说说近况。她知道身边笑声不断，但就是一下都不肯回头去观望，宁愿自己举酒听那几个爱唱歌的女同学一首接一首。
　　夜半的时候，KTV的聚会终于接近尾声。曾经的女同学们纷纷掏出手机叫人来接，男同学们商量谁谁送落单的女同学。
　　郁深走出包厢的时候没有和任何人说再见。
　　厚厚的红地毯甚至掩盖掉了她仅有的一点点脚步声。她悄无声息地从聚会上消失了。如她曾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很多人的世界过一样。只是他们是不是曾经记起，或者是曾经知晓？无所谓了。既然她已经从那里消失。那么，就千万不要再留恋。

　　郁深身后十米远，陆江之缓缓步行。
　　郁深一个人安静地走在大厦的楼道里。
　　他透过玻璃墙面看她。
　　她分明还是她。
　　可是她分明不是郁深。
　　还是一样安静柔软。可是从前的郁深不会这样安静地独自离开。
　　他记得她牵挂很多，放不下很多，爱护很多。
　　舍不得丢下同行的人。
　　不忍心对人下狠心。
　　默默地静处等他。
　　从来，她都是等待着他的郁深。
　　忍不住地走出门去，抓住了她的手。
　　出乎他意料的，郁深没有任何反应。
　　“郁深。”
　　她像是没听到，顿了好几秒，才终于缓缓地转过身来。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你为我的等待，已经不再。
　　她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真的啊，他说的是真心话呢。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真心话那么伤。
　　“我以为你明白，还是你一直以为我不明白？是我错了么？”
　　郁深很少会用这种语气说话，哀哀的，平静的。
　　因为，她是绝望的。
　　“几年前我们忽然疏远，我以为你是想好了决定放弃我，不再来往。难道我错了么？”
　　她错了么？因为明白，在别人和她之间，她还是被比下去了，被遗弃了。
　　她动手摸摸他皱着的眉头。
　　当初多想问一问你，为什么我等了那么久，为什么你就不能等我一小会儿呢？为什么，被放弃的是我？
　　“你知道么，如果你皱眉的原因是为了我，只为了我，我该有多开心。”
　　可是，就如那时你选择放弃我一样，你的眉头不会只为我皱。
　　是你教会了我，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不了谁。
　　所以，我不该对你执着。

　　郁深回到家。忽然什么心情都没有，脱掉鞋子，赤脚走到阳台上。
　　这是她的家。
　　小小的，粉刷装修之前，它只是陈旧的二手房。但如今它干净，一定要有的都有，应该要有的基本有，可以有的有一些。屋子狭小逼仄，但她按照自己的心意使得它也别具特色。
　　最重要的是，这是她的房子，她的家。
　　这是她的容身之所。
　　阳台上夜风徐徐，微微地泛着冷意。
　　终于抑制不住蹲下，抱住自己，低头呜咽哭泣。

　　为什么她一定要有一个自己的家，为什么宁愿希望自己最美好的年华努力工作，而非旅行恋爱结婚。
　　因为不敢要依靠。
　　她喜欢的人，有更好的选择，所以不愿意同她一起。
　　曾喜欢她的人，等待又在何方？
　　也许和她一样，都怕了吧。

　　郁深，不要怕。你不能怕，因为没有依靠，你才会更加强大。
　　不怕。
　　你要忘记那个喜欢的人，因为他从未想过坚定地握你的手，所以不值得。
　　明天起，不要因为害怕而拒绝温暖。
　　倘若人人都怕了，还有谁能来给予温暖。

作者有话说

　　很久未曾在JJ上出现了。你们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