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龙小五

3、第1章

　　这是一个众象皆荣的春天。阳光穿梭于缝隙间，碰撞于世间万物，折射出这一世界的金光灿烂，将无论贫富贵贱的人们都置于这幻似纸醉金迷的繁华中。
　　猫丫窝在这通天的破土屋中唯一的一个阴暗角落，眯着眼睛似睡似醒的顺着破屋外大片油菜花田中的一条小路望去。除了黄花，什么也没看见。眼皮越来越重，像她的四肢，像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胞一样，沉到无法动弹。
　　她不会不回来了吧？猫丫心里想着，不禁恼起火来。她倒不是生小蛮的气，说实在的，对于小蛮她是满腹的感激和愧疚。气只气她这见光死的毛病居然随着她穿越了。
　　她怕见阳光，尤其是春天。都说春困秋乏，几乎每个人在春天这段季节里都会觉得乏困无力，猫丫更甚之。她就像支冰淇淋，一沐于阳光下就化成一滩烂泥。腿软到连这一米才出头点的小身子也撑不住。
　　她开始怀念那终年拉着厚重窗帘的小屋，怀念那些各型各款的太阳镜，怀念口味繁多的冰淇淋……21世纪可亲可恨的一切，现在都成了她所向往的。人啊，总是这样，缺什么想什么。曾几何时，她诅咒着城市的车水马龙，乌烟瘴气，恨不得全世界都返璞成处处马蹄声，路路车辕滚的年代。可是现在真正处于这个完全没有污染类交通工具的年代时，她真想抱着那双早已磨得只剩鞋面儿的布鞋大哭一场。
　　猫丫越想心里越烦，土墙的窟窿里进进出出的蜜蜂发出类似绿头苍蝇一样的嗡嗡声更是让她觉得自己像窝在一堆垃圾中，或者干脆说她自己就像是一堆垃圾。好死不死的，一只不识相的蜜蜂倒围着她脚上那些已经破得红肉突现的水泡打起转来。难道她脚上也香出蜜来了？
　　猫丫扯了头上那只破得快成流苏状的斗笠就朝那只蜜蜂没头没脸的打去，到底是长翅膀的，灵活轻便，她自然是打不着的，倒是抽得自己那双烂脚痛彻心扉。
　　伤口像刀割一样，疼得猫丫眼泪都流了下来。
　　人的情感是个很奇怪的东西，长期的忍耐或许不难，但一旦打开了发泄的决口，通常就一发不可收拾。这一瞬间，仿佛人生中的苦难都一齐涌上了心头，猫丫哭得止都止不住。
　　哭到伤心处甚至随手摸砸的撒起泼来。一颗土块刚刚好扔到了破屋门口的一个少年身上。
　　“啊呀，我去”少年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眯眼扫视了一圈破屋，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猫丫身处在这广阔的田野间，原本以为只有她一个人，突然听到陌生的声音，她的哭声顿时像断了电的收音机一样戛然而止，抬着被泪水冲出了条条沟壑的脏脸看着这个少年。瞬间脸上僵硬，警惕心起。
　　“嗨，这个妹子，你怎么啦？”少年一脸的嘻笑，边说边凑近她那花哩糊哨的脸，满满的戏谑溢于言表。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让猫丫很是不喜欢。她随手拿起脚边的破鞋，啪一下正拍在他脸上。
　　小伙没想到她一个小妮子这么暴躁，鞋底拍到眼前时已来不及躲闪，本能的往后一仰，不光脸上一记锅贴没能躲过，顺带还仰面八叉的摔了个大跟头。
　　这小子身手倒是敏捷，屁股刚着地就一个王八翻身跳了起来，边往门外跑边喊：“你，你等着，你等着！”
　　猫丫本来还如临大敌一般，怕遇到歹人，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她一个人肯定得吃亏。这下看见少年的狼狈样儿登时笑了出来，哪有这样怂的坏人啊？一看就是个熊孩子而已，她顿时松了口气，由他去了。
　　这时候她更想起小蛮的好来。
　　她二人结伴流浪，由保定一路游玩到山东境内，一路上蹭吃蹭喝蹭马车，都是小蛮打头。猫丫脸皮甚薄，开始时她觉得小蛮太不害躁，羞于跟她并行。但是经过了一两个月的磨练，终于明白生存比脸皮更重要。
　　即便如此，小蛮还是很照顾她，但烦要抛头露脸的事她都不让猫丫参加。
　　这天两人就快要到济南了，小蛮远远看见济南府的城墙，兴奋得一蹦三跳，只恨不能一步跨进城里去。可是猫丫却瘫坐在路上再也不肯走动半步。
　　小蛮刚想上去拉她，见猫丫坐在路边边脱鞋边龇牙咧嘴的吸凉气，忙蹲下去看，只见猫丫的两只脚面上围着鞋口边缘的一圈都已磨破了皮，脚底板布满了大小不一的水泡，有几处磨破了的地方泛着森森红肉，一双脚已经伤得不成样子，直看得小蛮心都被揪住了。她轻轻在猫丫的脑门上戳了一下，骂道：“你是傻子吗？是畜生吗？脚伤成这样不知道吭一声的？咱们这一路不过是游玩，早一天晚一天又无所谓，要你这么舍命赶路么？你这么能忍怎么不继续忍了？”
　　小蛮噼里啪啦的一通训斥，实在是因为心疼猫丫，也是怪自己这一路大意了。她自去年父母双亡后就一直一个人到处流浪，早就练成了一副铁脚板。自从遇上猫丫，正逢雨季，她们一路上倒也运气好，搭了好些个好心人的顺风车。一路上说说笑笑日子倒是过得异常的快。三天前，小蛮看天已基本出了雨季，离济南也越来越近，于是提议两人边走边玩。她从小就是在田梗边上长大的，这点路途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理所当然，她以为被她从人贩子手上救下来的猫丫也跟她一样是个苦娃娃。
　　猫丫知道小蛮这样凶她是出于好意，所以也并不生气，只是撇着嘴叫疼。
　　小蛮抬眼四顾，金灿灿满地的油菜花在阳光下映出刺眼的光芒，如匹似练的看不到尽头。不远处的花海中仿佛有间小屋。她二话不说，背起猫丫就往菜田中走去，田埂上凹凸不平，杂草丛生，小蛮也并不比猫丫大多少，这一路藤蔓牵绊，累的她满头大汗，但不管猫丫怎么说她都不肯放下。
　　都说血浓于水，而事实上，有时候每日的朝夕相处、饮食与共所培养出来的感情往往更能维系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关系。
　　小蛮救下猫丫的最初那段时间，她们也都经历过一段磨合。
　　小蛮觉得猫丫娇气，猫丫觉得小蛮粗陋，彼此互不待见。但两个孤单的人在一起互相扶持，一路走来，早已亲如姐妹。
　　所以，当小蛮把猫丫放到破屋中准备先进城去买些吃的回来时，猫丫拉住她的手让她蹲在自己跟前，把早就从脖子上解下来的一根坠子给她系上：“蛮姐姐，对不起，拖累你了！“
　　小蛮愣了一下，两根手指捏着那东西一看，却是一副小孩的活口手镯，被捏得收缩到最小，像一对超大号的戒指一般，小蛮也不跟她客气，拎起来往衣领中一放，说了声“别乱跑，等我回来。”就头也不回的往济南城去了。
　　所以，当她久等小蛮不回时，猫丫脑子里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一丝念头：小蛮拿着所谓的好处，不想再回来面对她这个负担了。
　　当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出现时，猫丫就在内心深深的把自己鄙视了一通。她觉得小蛮或许嫌她累赘，但要说为了她那两个镯子就消失走人，她不信！
　　正想着，门口又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听声音好像来的人还不少，不像是小蛮。
　　猫丫又是一阵惊慌，环顾四周连个护身的东西都没有。慌忙间顾不得脚疼，勉强爬了起来蹒跚后退。
　　天色已渐晚，这破屋中的光线暗淡，猫丫只看见门口冲进来四个高大的身影，来不及细看，就被脚边一根柴禾绊得向后倒去。
　　后面堆满了长短不一的柴棍，砍伐时的斜切口尖锐如利箭，猫丫本能的抱住头，发出一声惊叫。她本已做好了被“万箭穿心”的准备，却在后背刚感到一丝痛意时，身轻如燕般飞了起来。
　　门口冲进来的四个人中，有一个救了她。现在她就站在四个人中间。脚痛得她双腿直打颤，却还是挺直了背脊傲然对视。
　　还是刚才那个少年，依然是最初那副欠揍的模样，一脸笑意的看着猫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