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尘迹》火凌

1、第 1 章

　　那些尘封在冰川下的流年碎片
　　那些早已风化破裂的奇迹
　　那些灰白锋利的梦
　　那些陌路的血
　　它们在黯月星辰中挣扎与沦陷
　　很多年以后
　　当尘埃再一次如野草般覆上它们优雅而落寂的背影时
　　谁还能清楚地记得
　　曾经的辉煌里
　　此刻尽是一片杯盘狼藉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兄弟

　　浩瀚无垠的冰原上，寒风如同困兽的怒吼被硬生生地撕扯而裂开，碎片擦过脸上便是一阵生疼。这个没有星辰的夜晚注定只能是一片黑暗。纷纷扬扬的大雪如鹅毛般从天上落下，仿佛掉进黑色的海洋一般，瞬间便从夜空隐去了身影。
　　一行人就这样在偌大的冰原上披着夜幕与苍雪，安静地行走。
　　遥远的冰川看上去就像一只只潜伏在黑暗中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而近一点的也只能隐约看清一些模糊的轮廓。充斥在天地间的寒风和大雪早已经习惯把这个大陆搅拌地浑浊一片。
　　这些冻结了几万年的冰川安静地像早已断了呼吸，而漫天飘雪就不分昼夜地一层一层地掩埋侵蚀着它们的躯体，它们存在着，连同周围的一切，好像彼此都不用交流就轻松地构成了冰原上最原始的和谐。
　　仅过了不久，被黑夜注视的大陆上便出现了一排深深浅浅的足迹，从大陆东岸一直向西边蜿蜒，远远地看，就好像是谁拿着笔在一卷柔软平整的白色画布上划出了一道细微的线条。而同时，位于末端的脚印也在不断被铺撒下的细碎雪片所覆盖填补，就好像线条一侧的痕迹在划上之后又很快从白色的画布上隐匿消失。
　　按照这样的速度行走，他们或许还有可能赶在大雪积累到与人齐高之前到达目的地。
　　一夜无话，他们埋着头默然前行，而飘扬的雪也在孜孜不倦把地表厚度刷刷地向上抬升。
　　一直等到凡世的破晓时分，他们才终于走到冰原的尽头。尽管四周依旧是黑暗与冰冷交织一片，不能像凡世那样在每天的晨曦透进一丝朝阳的光亮与温热，尽管脚下的积雪已经把昨夜沿途还依稀可辨的巨大岩石与冰川彻底吞没，可他们还是算比较顺利地就抵达了。
　　六个人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在茫茫的冰原上跋涉一夜后终于止住了脚步，他们停在一个巨大的冰砌洞穴入口，面前是大块大块棱角分明的冰川在暗夜下闪烁着晶莹华丽的光芒。洞穴是咬在冰原大陆的最西边，除了他们站立的一侧，另外三面已是彻底的黑暗，如同一汪巨大而诡异的深渊，又似浩瀚无际的暗夜星空。从远处看，这座巨大的冰砌洞穴就像是悬浮在纯白柔软的积雪之上，周身冰蓝色的光芒在浓密的黑暗边缘若隐若现，影影绰绰地仿佛即将就要倾倒融化在庞大的黑幕之中。
　　没有做过多的停留，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不一样的肌肉线条，无法分辨此刻各自的心情如何。他们相视后，便鱼贯进入了这个冰砌的洞穴内部。
　　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一时被刺得生疼。倒挂的冰柱，珊瑚丛一般散在脚边的冰凌，还有四周巨大地像打磨抛光后的玉石一样的冰壁，整个洞穴飘浮与泛滥着一层淡蓝色的气流与光影，流光溢彩地像是走进了一座剔透的水晶宫阁。
　　他们没人惊羡与言语，甚至于脸上生硬的线条也不曾有谁在进洞的瞬间稍有改变。依旧静默一片，如同奔走在黑暗冰原上一般穿行于冷艳透明的宫殿。唯一一个十岁的孩子也不例外，他冰冷的面容下刻画着与他年龄极不协调的深沉，一双被冰川映得湛蓝的眼里散发着甚至比周围的六个大人还要深邃隐匿的锋芒。
　　洞穴不深，结构也简单的很，顺着唯一的还算宽敞的通道一直走到底便是一块巨大的圆筒形冰柱，把即将到头的最后一段落满冰渣的通道完全封死。
　　“到了。”走在最前端的一个人首先停在冰柱的面前。
　　接下来的几个人也渐渐放慢了脚步，最后都站立在了蓝色的冰柱之前。六个人连同一个小孩就这样一字站稳，如同一些微小的蝼蚁停在一座被巨剑笔直劈开两半的悬崖底部。
　　“把他带上来吧。”为首的一人放低了嗓子说道。
　　“是在叫我吧。”那个十岁的孩子大雾弥漫的眼眸里没有任何焦点，突然就这么说了一句，然后便走上前去，让身边的已经伸手想把他带上前的人怔了怔，然后无奈地又把手收了回去。
　　周围人的目光中都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神色，说不上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大家都没有说话，安静还是这里唯一的主旋律。
　　“你是流落在遗址上神的化身。”
　　“你是冰雪的召唤。”
　　“你来自末世的冰封。”
　　“你回归宿命的远方。”
　　“当积雪在你脸上化开季节的形状。”
　　“当冰锋在你心头刻下不朽的悲怆。”
　　“命轮的羁绊里。”
　　“看，那些绳索正穿过你的胸膛。”
　　“牵扯一方的黑暗。”
　　六个人闭眼低头，右手弯曲，握在左边心脏的位置。
　　空气里有大量蓝色光亮的线条缓慢地飘浮闪烁，它们在头顶盘旋游离，像是浮动在深海里湛蓝的水草一般，轻盈而曼妙，如同千万星辰在宇宙中莫测地变幻。
　　少顷，那些线条开始悠悠地下落，然后从十岁的少年身躯里穿膛而入，好像许许多多的流星降落在他的心间。于是，少年的身体开始渐渐变得晶莹而剔透，如同周围的冰壁一样，散发着清冷幽蓝的锋芒。通过如同冰面一般愈发透明的身躯，能清晰地看到他的心脏开始结起一层薄薄的冰霜，如同凡世里每个冬天的早晨，窗棂上结起的那些细碎的冰花一般，慢慢地裹住了他的四分之一心脏，然后随着不断加快的心跳也跟着上下起伏。
　　少年似乎想说什么，而那个为首的成年人忽然就睁开了眼睛，给了他一个别动的信号。少年缓缓地吞下了喉咙口的话语，脸上冰雕的线条依旧冷峻分明。
　　只一会儿，冰霜便漫过了少年的大半个心脏，如蚕丝一般开始渐渐地把心脏完全包裹。而少年的身躯，也已是透明得如同一片薄薄的冰层，能隐约看到体内蓝色液体缓慢流动的痕迹。
　　一直等到空气里最后一缕晶亮的光芒化进少年的心口，六个大人才慢慢地睁开眼睛。此刻，少年的心脏已完全被淡蓝的冰霜所侵蚀，而他本人，也像挣脱了实体一般漂浮在空气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大概。
　　“你刚才想要问什么？”其中一个人浅浅地说道。
　　“我要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少年的声音丝毫不受透明躯体的影响，冷冷地划破轻盈的气流到达六人的耳膜。他面对冰柱，头也不回。
　　“是我们冰尘一族的神兽——冰狼王。”
　　“那么我是？”
　　“第十一个祭品。”
　　少年默然，仿佛有轻柔的雪花落上他的睫毛：“我知道了。”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觉得没有了。”说完，少年透明的身姿便缓缓地走向冰柱，如同化在水里的冰山一般融进了巨大的冰柱里。
　　六个人一起单膝下跪，对着少年再次低头闭眼，这是对每一个祭品，都必需有的崇敬。
　　就在少年的身影完全化进了冰柱之后，六个人即将起身，却见巨大的冰川上突然浮出了少年的脑袋，六个人将要站立的身姿又慌忙曲下，恢复跪立的姿势。
　　“对了，我觉得冰狼王这个名字不好听，如果是我，我会给它取名为冰魄。”说完，少年脸上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然后再次转身化进冰川里。
　　六个人跪立着，低头，谁也没有说话。一直过了很久，等到有人发现进来的洞口即将被积雪封死时，他们才匆忙起身，纷纷离开这个华丽的冰砌洞穴。
　　来时的足迹已完全没了踪影，他们六人披着夜幕与沧雪，继续穿行于黑暗的冰原大陆，自西向东，所过之处，脚印都在被不断降落的雪花匆忙掩盖。
　　而此刻就在不远处，那个已经被完全封死的洞穴入口突然地就这么炸开了，接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便缓缓地从入口走出来，身后是一匹夹杂着烈焰与冰川两种颜色长毛的巨狼。
　　偌大的黑暗冰原上，少年摸着巨狼的茸毛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
　　“冰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