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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   寿康殿。
      苏嬛正在检点各宫送来的贺礼,挑出一盒茶叶,笑道,“太后,这白菊是豫王回淮庆亲自挑来的。”
      “谈儿这孩子向来有心,每年的贺礼就数他的最合老身心意。”王太后对赵谈这个侄子一直偏心,不过这心也非偏得毫无道理,今上乃先帝养子,无所出的她曾视如己出的对待,对于姜珩唯一的要求只是改姓赵。
      先帝在位只三个月,战场厮杀留下的旧疾拖垮了他的身体,那三个月,廷议上争论最多的,便是储君的人选。
      朝中对储君拥立分为两派,守旧一派所支持的是先帝侄子豫王赵谈,与先帝出生入死拼来这天下的功臣拥立的则是战功赫赫的姜珩。王太后对于姜珩不肯改姓之事耿耿于怀,认为传位给一个没有赵家血脉的养子,无疑是将千辛万苦打回的江山拱手送给外姓人,在储君之事上支持豫王,母子二人关系一度僵化。

      往年这个时候,豫王总是早早的入宫来陪太后,今日已过午,还未见到他人过来,反倒有宫人慌慌张张跑了进来,附耳在苏嬛身边说了几句话,苏嬛脸色忽变,怒道,“晦气,是哪个不知规矩的宫人,给我拖出去杖毙。”见那宫人犹豫不走,斥道,“还不去?”
      那宫人支吾道,“她不是------是,是陛下带回来的------”
      王太后手中的茶方啜了一小口,抬眼问道,“皇帝带回来的人怎么了?”
      “回太后,平城公主她,她在寿康殿外烧冥纸祭拜。”
      “啪”的一声脆响,茶杯碎片散了一地,连带着茶水溅了衣裙,王太后蓦地站了起来,气得脸色发青,怒道,“她存心给来找晦气的。”
      苏嬛忙扶住王王太后,安抚道,“太后息怒。”又让人换了杯茶过来,王太后喝了两口,方缓住了气,“把她带进来,老身倒要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许多年未见,王太后对于这个外甥女的印象已十分模糊,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那张和姐姐极为相似的容貌。平城缓步走进寿康殿,略显消瘦的脸庞依然带着曾贵为天潢贵胄的骄傲,她冷眼扫过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大殿正中端坐的王太后身上。
      带她进来的宫人斥道,“见了太后还不行礼。”
      平城盯着面前的人,目光灼灼,“今天也是端惠太后的寿辰,您忘了吗?姨母。”王太后与平城生母端惠太后乃同日所生双胞胎,当年姊妹二人同嫁太子及淮庆王兄弟,一时被引为佳话。平城与端惠太后容貌相似,而王太后与端惠太后则是有一副一模一样的容貌。
      那一声“姨母”勾起王太后的思念,闺阁中她与姐姐感情深厚,各自出嫁后,许是彼此的身份,她们越走越生疏,此后十几年未见,而今更是天人永隔。平城她,连性子都像极了当年的姐姐,想起姐姐,她的心蓦的变得柔软,叹道,“算了,你回去吧。”
      平城似乎没听到王太后的话,她的目光在殿内四周流转,眼里是浓浓的怀念。

      那日之后,宫中蜚短流长,私下里对平城的身份诸多揣测。
      平城甫入宫时,大家也纷纷猜测她的身份,章惠殿诸人都是今上亲自挑选,新入宫的生面孔,她们不曾见过王太后,平城亦没有离开章惠殿半步,所有的猜测无从入手,也不会和王太后扯上关系。直到王太后寿辰,每一个见过平城和王太后的宫人,都不会否认她们有着极为相似的容貌。

      就连因为旧疾复发,一直在安庆殿养病的易连城,都被各宫嫔妃接二连三的名为探病,实则打探的来访搅得不得安宁。
      其中以刘美人来得最为勤快。
      姜珩膝下子嗣单薄,除了易连城的晋安公主,就只有刘美人所生的皇子晗,只是姜晗一直不为姜珩所喜,刘美人也并未因为诞下皇子而身价倍增。

      阿沅又替刘美人换了盏热茶,眼见着刘美人东拉西扯的闲聊,却多半是在自个儿说。易连城抱着漆金雕花手炉倚在锦榻上,她像是在认真听着,偶尔随口应几句,殿内燃着浓郁的香,熏得人昏昏欲睡,好几次眼皮都快闭上了。
      刘美人捧起阿沅递上来的茶,看着易连城意兴阑珊,终于失了耐心,不再遮掩此行的目的,“姐姐可知道章惠殿那位是什么来头?”
      先帝少时和易连城之父易肃,姜珩生父姜荥师出同门,感情深厚。易连城自幼丧母,易肃又被调派永安守城,是以幼年的易连城是寄养在淮庆王府,更顺理成章的在长辈的安排下与姜珩定下婚姻。所以论起对陛下的了解,众人首先想到自然是易连城。
      易连城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刘美人略有些尴尬,干咳了几声,继续说道,“陛下登基后毫无立后的意思,后宫虽一直由姐姐掌管,可终究差了一纸名分,姐姐就不怕------”易连城懒懒的抬眼,打断了刘美人的话,“陛下不过是接个故人回宫,刘美人想多了。”
      刘美人看不出易连城是真不在意,还是胸有成竹觉得陛下的这位故人对自己造不成威胁,还想再探探口风,却每一句都被易连城不软不硬的挡了下来,没多久刘美人自己觉得无趣,于是推说乏了,离开安庆殿。

      阿沅见刘美人走远了,走到易连城身边,说道,“昨日平城公主在寿康殿外烧冥纸,如此大逆不道太后却一点都没怪罪。她们到底是亲人,端惠太后是陈国公最疼爱的女儿,当年之事,陈国公至今都不肯原谅王太后,父女二人关系僵硬,太后或许想借着平城公主来缓和他们的父女关系,如果太后为此处处迁就平城公主------”
      易连城笑着打消阿沅的顾虑,“你未免小看了太后,父女关系虽是她的心结,却也非最重要的。皇上接平城入宫,却隐瞒她前朝公主的身份,妾身不明的住在宫里,皇上对她的心思我一直都清楚,可这是一把利剑,随时都有割破咽喉的危险。”
      阿沅心里不安,“您说------她,会不会是回来报仇的。”
      易连城将漆金雕花手炉搁下,起身走到窗边,推窗望去,外面尽是白茫茫一片。
      乾元殿与安庆殿仅隔着一个御花园,然而透过满目萧瑟的花园,亦望不到乾元殿的边角。易连城手扣窗棂,似乎在沉思什么,过了一会儿,本来直挺的身子,却是有些倦怠的慢慢倚在窗边,“新仇旧账,怕是要一起算呢。”
      永徽三十五年的冬天,在这个寒冷的北国,竟未下过一场雪。腊月初七,闵帝驾崩,楚王赵诤即位,然仅十七天,淮庆王大军便攻下永安。是日,端惠太后薨逝,赵诤亦留下一纸禅位诏书后以身殉国。
      当然,以身殉国仅仅是史官的记载。
      三日之后,淮庆王赵暨在废墟上拿出赵诤的禅位诏书,于乾元殿登基,为安抚归顺的前朝宗室及旧臣并未改国号。
      宫倾那日,发生在乾元殿的一切永无载入史册的可能,真相终将被时间磨灭,只是真相消弭之前,亲身经历过的那些人,心里永远悬着一颗没有着落的利剑,随时有致命的危险。
      阿沅说,“就算她想报仇,陛下也不可能相助于她,否则落下兔死狗烹的口实,算来她势单力薄,应不足为惧。”
      “可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安。”易连城面有忧色,说道,“尤其是父亲昨日入宫,说起萧家向杜家提亲,你说这萧杜两家平日私下并不往来,怎么就忽然谈起了亲家。”
      廷尉杜绶梁是易连城的姑父,其实杜夫人并非易连城的亲姑姑,和易家也几乎不来往,倒是杜绶梁和易肃走得很近,是以萧杜两家结亲等同于与易家结亲。
      阿沅说,“青儿姑娘还小,杜老爷未必同意这亲事吧。”
      “萧家提亲的对象不是青儿。”
      阿沅怔了怔,整个永安城的人都知道,杜绶梁就两个女儿,而大女儿早就许给了豫王赵谈,这还是当年老豫王和杜绶梁定下的亲事。易连城看出了阿沅的疑惑,“你说巧不巧,前脚豫王刚上门退亲,萧家后脚就来提亲,陛下那边还拟了旨赐婚,过几天圣旨就该下了。”
      姜珩忌惮易肃由来已久,怎么可能坐看两家联姻,还亲自颁下赐婚的圣旨。易连城伸手揉了揉眉心,也许自己太过敏感,竟会觉得这婚事和平城有关。

      但是易连城的担心终究还是发生了。
      这一日,姜珩指婚的圣旨还未过武德门,萧家备的聘礼才刚刚齐整,杜家下人的一声尖叫打破了即将迎来的喜庆。杜青瑗于闺房内服毒自尽,绣阁送来的凤冠霞帔整齐叠放在床头,她唇角渗出的血色浸染得嫁衣更加触目惊心的红。

      而彼时的豫王赵谈正搂着倚翠楼当家花魁纤细的腰肢,执起刚斟满的酒还未饮下,便洒得一身锦服满是酒渍。他揪着报信下人的衣领,神色凌厉,“你再说一遍。”
      豫王赵谈是素素的常客,她从未见过向来从容优雅的豫王如此紧张慌乱——那个人,对她很重要吧。
      下人战战兢兢的重复了一遍,越说声音越低,然而每一个字都让赵谈觉得尖锐刺耳。
      他说,“杜姑娘没了,是服毒。”

      易连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好在乾元殿,姜珩头也不抬的听内侍禀报,手中正翻着今早呈上的奏折,似乎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无从影响他对朝政的关心。
      内侍依然跪在不远处等着吩咐,那一卷黄帛捧在手中,他请示道,“陛下,这圣旨------”
      “搁下吧。”易连城做主说道,摆手示意内侍退下,递上沏好的茶。
      桌案的右边放着一个紫檀木的锦盒,繁复花纹模糊得难以辨认,仿佛从大火里捞出的,它的残旧与大殿精致的摆设极为不称。锦盒没有落锁,她忽然有些好奇——这么些年来,除了易家,她是什么都看淡,亦为自己忽如其来的好奇心吓到,忍不住伸手去打开那个盒子。
      “杜姑娘的性子真是刚烈,以死抗婚。”
      她听姜珩轻飘飘的说着,语气却毫无意外。他是一早就料到了吗?可到底是什么,让他这般笃定,事情会朝着预期的方向发展?她伸出去的手在触到那锁的时候停住了,“是杜姑娘刚烈,还是陛下好谋划?”
      姜珩却不答,亦不否认。
      一条人命,似乎只是他们棋局上一颗不起眼的棋子,随时可以丢弃。可他又是要做什么,非要走这一步?
      他缓缓开口,“大将军近几年来越发不像话,结党营私,收受贿赂,败坏朝纲,朕容不下这样的臣子,你若不闻不问,依然还是朕的昭仪。”
      易连城觉得极为讽刺,“陛下容不下我父亲,只是因为这些?”
      “你以为还有什么?”姜珩淡淡的反问。
      “是否你和她达成了某些不可告人的协议,你要替她报端惠太后的仇。”
      “放肆。”姜珩蓦的站了起来,随后抄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砸下,滚烫的茶水溅满了她的衣裳。
      易连城不曾见姜珩这般盛怒,她仗着姜珩对她仅剩的稀薄愧疚,有恃无恐,只觉此刻非要再激怒他,才能稍微缓解自己心里的难受,“怎么,说到痛处了?就算你将这江山都拱手还给赵家,在她心里你一样是夺她家国,害死她父兄的仇人,她有多恨我们易家,就有更甚于十倍百倍的恨你。”
      本以为这一番话会引来雷霆震怒,姜珩却只是颓然的坐下。
      她低头理了理溅了茶水的衣摆,正要退下,忽听姜珩问道,“连城,你忘得了冯策吗?”不防他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她的身子僵了僵,杵在那里,脑海中有片刻的空白,完全无法思考。
      她甚至都要忘了冯策的模样,心却依然还会痛。
      姜珩似乎也不要易连城回答,只是自顾的说道,语气怅然,“我忘不了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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