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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四十七、悲欢交错,无以成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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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凉意,虽然浇不灭蔓延的红莲火,却浇透了我的心。
曾经的郁郁葱葱,化为一片焦炭。那火却执着地不灭,直到将那焦炭也烧成虚无,方才不清不愿地熄去。方圆一里内再无活物,湿润的泥土裸露着,分外凄凉。我下意识地摸摸额头,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沐风静静地伸出手,手心卧着几片碎裂的晶蓝色水晶。四肢百骸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我费力想要站起来,身体却不听我的使唤。我苦笑道:“看来我的身体是更喜欢那一个灵魂呢。”
白衣的男子云淡风轻的微笑一如往昔,弯下腰来,将我打横抱起。我闭上眼睛,问道:“我杀了多少人?”
“是雪刃下的手。”他提醒我。
“是我求她做的,不是么?”我凉凉地笑了一下。
黑色眸子里闪过复杂的情绪,他顿了一下,才缓缓说道:“琴岭护着白靖逃了出去,其余人全灭。”
全灭。我的笑容里有苦涩。
如果我早点向倾雪刃求助,也许就不会引来这么多追兵,沐风也不会虚弱至此。她果真是极其出色的战士,轻易便化解了我和沐风所面临的死局。
“白靖遇到这样的局面,应该也是一时手足无措,没有余力再去追捕默痕等人,怕是迫不及待地将那些武者都召回保护自己了。”我冷静地分析道。“以默痕的谨慎,怕是做了和我们一样的选择,找了地方暂避,只是不知道去哪里了。”
“不是去了哪里,而是来了这里。”
沙哑的嗓音,却如一股暖流。我扭过头去,看见满面笑意的默痕蹒跚着向我走来,衣物早在逃亡的时候被树枝荆棘划的破破烂烂,他的神情姿态却那样自然,看得我几欲潸然泪下。
他终于走到我面前,摸了摸我的头发,笑道:“傻汐儿,抱歉让你担心了。”
“其他人呢?”我忍着鼻尖泛上来的酸意,微笑着问。
默痕耸了耸肩,道:“司魂和岳姑娘已经到达松言。至于荆姑娘……”他的微笑却是沉了沉。
我见状,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你还是将碧岚送回了天佑?”
默痕浅浅的一点头。
我叹了口气:“罢了,碧岚心系星炼,怕是不会甘心就这么回封国。”看到默痕眼中有一丝歉然,我拍拍他的肩,道:“既然你将碧岚送了回去,怎么又回来这里找我?”
“我怎么放心的下?”默痕低低道。“听说崆山附近起了大火,整整烧了两日,我疑心是你,便寻来了。”
两日?我僵住了。原来我在这里枯坐已经有两日了?可是除了身子麻木,没有任何感觉。
“我们回去吧。”默痕的笑容里有如释重负的意味。“回家。”
我在沐风的怀里,却是没有动。“回家?回馨水庄园,还是君易瑶那里?”
默痕没有回答我,眸子里有一丝担忧。
我早已不知该如何去面对。知道了真相又如何?我们都怀揣着各自的秘密,却始终无法原谅彼此的心机。如今,我只想逃到一个静谧的世外桃源去。
“默痕,给我三天。”
“你要去哪里?”
“三天,只要三天。回去告诉易瑶,三天之后,我便乖乖地回去,做任何她希望我做的事情。”我微笑看着默痕。
他望着我,终于点头。
于是,我望着默痕离去的背影,仰头望着沐风的侧脸:“我的要求就是,陪我去九遥山,安安静静地过完这三天。只有我们,好么?”
男子温柔地颔首。
安静祥和的小径,弯弯曲曲地通向山中。
我躺在他的臂弯里,看路边绿树掩映,斑驳光影。阳光柔柔撒在他的身上,映得他的身形几乎透明。
我看得出,他当然也懂,可是彼此心照不宣。珈蓝已毁,他只是靠仅剩的灵力在支撑。
“化掉你送你的那把剑吧。”我闷闷地出声。“不然,说不定连三日的时间都不够。”
他脸上再没有我看惯的清冷,却有我不熟悉却眷恋异常的温柔。他一向不反驳我的要求。
可是这次,他没有动作。
我们默默地走着。他对九遥山极为熟悉,不出半日,便找到了一个破旧的小园。山中尽是野草树木,这里却是繁花掩映。虽是多年没有人照看,那些花儿却是明研依旧。我心知这里便是墨园。
推开挂满青苔的木门,没有想象中的陈腐味道。这园子曾经承载了他们的青春年少,爱恨情仇,却终究在这里荒芜,如同褪色的记忆。
园中整整齐齐的几座小屋,都是石制,因而多年过去也没有倾颓。我看到一面石墙上,还有斑斑驳驳的血迹。是谁的?这个念头只短暂地转了一下,我笑了笑,没有问。
沐风抱着我进了一间较小的屋子。精致的木制桌椅,边缘光滑异常,静静陈列着,似乎未经风霜洗礼。我笑道:“好木材,这么多年都不腐呢。”
“再好的木材,过了五百年都会腐烂。”沐风微笑。
“那这里的家具是……”我奇道。
“茶偶尔会来这里照看。”
我点了点头,一时之间却是默默。沐风向门外看了一眼,道:“说人人就到。”
说完抱着我出去。甫一抬头,就看见银色长裙的少女静静立在门外,眸子中却深邃,看着我和沐风,好似看着一段岁月。
记忆流成了一条河。在岸边经过,悲欢交错,无以成说。
茶看了我们一晌,却是转过了身,道:“要住下的话,可以去村中借被褥。”
“那个村子现在还在呀?”我好奇道。
茶淡淡道:“不然我是从哪里来的?”说罢转身便走。
我吐了吐舌头。想来有巫女血统的人不是哪里都有的,没想到茶每次转世还是会回到这个小村。
沐风抱着我到石床边,手一扬,一股柔和的微风吹过。我道:“茶经常照看,想必很干净的,不用吹灰。”
他嘴角上翘,不置可否。将我放在床上,我却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他微笑道:“你不放,我怎么去借被褥?”
“我也要一起去。”打定主意耍赖,更是抱着他不放。“我想看看茶长大的地方。”
他终于无可奈何,问道:“站得起来吗?”
我狡黠地摇摇头。他微笑着叹了一口气,将我背了起来。我心满意足地赖在他背上。
飞身而起,他轻车熟路。不消一个时辰,我们已经站在一个安宁的小村落外面。
这藏在深山中的村落,阡陌交通,几条小狗对着我们奶声奶气地旺旺直叫。我看得心中大乐,从沐风背上跳下来,想去逗弄那小狗。沐风含笑摇摇头,我这才想起刚刚的耍赖,不禁红了脸,不去看他。蹲下来伸出食指,小狗欢快地摇摇尾巴,一点也不怕生人,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舔我的手,痒得我咯咯直笑。
“你们是谁?”
狗叫声引来了人。一位粗布衣裙的淳朴女子,臂弯里挎着一个小篮,睁着大眼睛望着我们,没有戒备,却闪着好奇。我站起来,微笑道:“我们是明洁的朋友。”
“呀,你们是明洁的朋友呀?”女子一下子热情起来。“明洁从村里出去七年,一直杳无音讯。她可还好?”
不仅好,还是我名义上的敌人呢。我吐吐舌头,装傻。
女子找来了村里的其他人。他们的热情一个赛过一个,听说我们是山外来的明洁的朋友,争着要我们去家里做客。我们最初见到的那个女子最是热情,我们便去了她家。
所谓的家,不过也就是简陋粗糙的小木屋,式样落后,里头却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我和沐风围着桌子坐下,发现门外一群人眼巴巴地向里头望着,其中小孩子是多数,大眼睛闪亮闪亮的。我们不禁相视一笑。
那女子杀鸡宰羊,我不想闲着,就在一边笨拙地搭手。交谈间,我们得知她叫玉簪。我好奇地问:“名玉簪,姓什么?”
“姓倾。”她一张热情的笑脸看得我心里暖洋洋的。“我们一村人都姓倾,明洁也是一样的。”
“哦,有什么典故?”我大致能猜到一二,却还是想听她细说。
“你们外来的,可能是不知道。我们这山中,有一个园子,叫做墨园。传说五百年前,这园子里住了一个仙人,能乘风翱翔的。这仙人姓倾,对我们村子有大恩的。本来我们都没有姓,为了纪念这仙人,便都贯了他的姓。”
“哦?还有这样的仙人?”我偷笑,揣着明白装糊涂。
“是呀。传说那位仙人风姿卓然,俊逸无双,就像……”她红着脸望了沐风一眼。“就像你相公一样呢!”
我一时间长大了嘴,脸腾地一下红了。沐风却笑吟吟地望着我,不加解释,眼中的温柔让我不敢再看,转过了头。硬生生地转移话题:“明洁离开了村子以后,去了蒙潼,做了那里的巫女。”
玉簪手上的动作略停了一下,苦笑道:“她居然真去做了巫女。”
“做巫女不好么?”
“也不是不好。”她摇摇头道。“我和明洁曾是好朋友。本来她的性子就沉静,十八岁那年,突然性格大变,愈发地沉默寡言,连和我也说不了几句话。过了不久,她就悄悄离开了这村子。村里的人都很担心,可时间久了,也难免淡些。”
听了玉簪的话,心里有了底。原来明洁本身便是性子沉稳的少女,茶的记忆觉醒后,才会时而以茶的性子作为,成为我看到的笑得明媚的巫女,时而以本性作为时,便是那寡言的女子。
我才意识到自己对茶所作有多么过分。无论是白微凡还是倾凡,她只要能看见他的笑容,能安心,便可以了。
她一直比我看得透,因而暗中助我。我却不识好歹。
叹了口气,看见沐风递来的安慰的眼神,才一笑。
在玉簪处吃了饭,她得知我们竟然是要住在墨园,异常惊讶。我便称沐风是那位仙人的弟子的后辈,还让沐风现场飞了一段给他们看,惊得一村的人险些掉了下巴。得意洋洋地借到两床被褥,往沐风背上裹了一个大包,然后向他一伸手。他无可奈何地抱起我,带着我向墨园飞去,一路上都洒下了我的笑声。
回到沐风的小屋,仔细地铺了一床被褥。沐风抱着另一床被褥就要出去,我咬咬下唇,喊住他:“你要去谁的屋子住?”
“我去师父的屋子。”他温柔地回答。
“你……不是不能离开我十丈吗?”
“没有珈蓝,我不再是你的英灵,当然不受这个限制。”
恩,看来倾雪刃没有爱他,不是全无原因的。我咬咬牙,柔声道:“不要走。”
他的脸上腾起一抹红晕,有些不自在地退了一步:“月汐……”
我终于忍无可忍,怒道:“没了珈蓝你就不听我的话了?我只是想要你抱着……我……睡……”起初声若洪钟,到了后来就细若蚊蚋,我怀疑我的脸上都可以煮鸡蛋了。
白衣的男子先是一愣,然后轻声道:“好。”
他将被子放在一旁,去院子里的古井打了些水。我就着木桶简单洗漱了下,便和衣在铺好的床上平躺了下来,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听着他的动静。半晌,他也上来,和衣在我身边躺下。我赶快闭上眼,心跳若擂鼓。过了一会儿,却忍不住睁开眼睛,侧着头看他。谁知目光一转,正好看进他漆黑的眸子中去。
他淡淡一笑,伸出臂膀,将我搂在怀里。渐渐的,我的心跳反而平静下来。缩在他怀里,所有的委屈全都不见,只余安心。感觉一个温柔的吻落在额头上,我伸手环上他的腰。
“睡吧。”我轻轻地说。
他恩了一声,闭上眼睛。
我不知道灵体是否需要睡眠。可是看着他安详的面容,只觉得贪恋。我想要的生活,不过就这样简单。今生今世,只愿岁月静好,每天都能看见他的笑颜。
不过三天,做一场生死契阔的梦,就算面临怎样的结局,我亦没有什么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