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殁红莲》雪衣鸢尾

46、四十四、火焰圆舞

　　我和碧岚两人离开了水牢，向前寨行去。
　　那少女的身量不低，身材与我相差不多，我扮作她的样子，倒也是天衣无缝。只是毕竟声音不同，怕是开口多了便要出麻烦。我只好装作和碧岚黏黏糊糊的样子，拿她做挡箭牌。
　　到了前寨，远远就看见几条长长的桌子已经摆好，铺着油毡布。浓烈的酒香和肉香传来，连碧岚都禁不住吸了吸鼻子。坐在上首的白衣中年人，即是山寨的二当家，柳渡豪放地唤：“小叶儿，快过来。”
　　碧岚拽了一下我的袖子，我才意识到是在叫我。走了过去，中年人一把将我按在凳子上，笑道：“整治水牢那几个家伙来晚了？宴会都已经开始了。”
　　他压根没在意我身后的碧岚。碧岚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委屈极了。我拿捏着嗓子，尽量学少女娇俏的嗓音，嗔道：“哥，你怎么能让我的小情郎这般委屈。”
　　碧岚浑身颤了一颤，乖乖认我摆布。我拖了一张椅子，硬将碧岚挤在我和那白衣人中间，赶紧黏了上去，抱住碧岚的一条胳膊不放。中年人皱皱眉道：“小白脸有什么好看的，瞧迷得你神魂颠倒。”
　　我装作和碧岚调情，没接白衣中年人的话。打量一下四周，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全然没有皇家宴席那样的典雅庄重，倒似菜市，吵吵嚷嚷让人头大。再看主位，除了坐了一个白衣中年人，和他下首的我，还有一个空位。
　　我先前从青萝那里知道，这寨子的头领一向行踪诡秘。既然他不在，那么我便好下手的多了。我向那白衣人撅起嘴巴道：“哥，我今天肠胃不好，不想吃这些大鱼大肉，想去厨房找些清淡的。”
　　白衣人显然惯妹妹厉害，大度地放我溜了。我拉着碧岚去了早熟记于心的厨房的位置。厨房和酒窖毗邻，那帮土匪灌酒灌得厉害，直让我觉得他们的喉咙不是喉咙，倒似一条地下水道，瀑布一般的酒液灌进去，刹那就没了影。故而那边宴会上备的酒虽多，恐怕也满足不了这帮饕餮的。啼笑皆非之余，也为我提供了大好机会。
　　摸到厨房，几个厨师模样的人正手忙脚乱，看见我和碧岚，以为是来寻东西吃，就放任我不管。我蹭到边上的酒窖，这里倒是安静。碧岚帮我将每坛酒的封都开了一遍，我则每一坛都滴入一小滴龙血树液，再小心地封好。沐风在酒窖口守着，我很放心。
　　忙了半晌，终于将所有的酒都下了毒。我淡笑一下，拍拍手回身准备离开。碧岚以为我下的只是普通蒙汗药，也嘻嘻哈哈地跟着我。回到厨房，才发觉本来忙碌的厨师们都不见踪影，安静得有些诡异，只听得到远处宴会传来的熙攘。
　　光线忽地暗了一下，视线还未清晰，沐风已经显形，拔剑，护在我身前。他动作快得过分，不及我眨眼功夫。
　　我抬起头，看见那熟悉的少年立在门口，挡住了门外映进来的火光，只有那含着一丝忧虑的蓝瞳，却不像过往那样清澈。
　　“莫染，你是真想杀光这一寨子的人？”
　　我惊讶道：“阿……阿利尔……”
　　话音戛然而止，我恨不得捂住自己的嘴。此刻我易容成柳叶的模样，自己却忘记了，一声唤出来，简直是自报家门。
　　“阿利尔不过是假名。我真正的名字，叫做琴歌。”少年幽幽地说道。“十二缁衣卫之一，现为叛将。”
　　他向前迈了一步，进入厨房。指尖轻轻一拨，将门关上。没了光，空间立刻显得阴森而逼仄。
　　“莫姐姐，为什么你就不能是一个普通的姑娘？”他皱着眉，似有一点低落，望着我低低道。“我换用各种身份潜伏在各个商队中，为我的手下提供有用的情报。纪家商队这块肥肉落入我的肚子之后，我注意到你的异常，于是远远缀着你。只是你这位手下灵觉太过敏锐，我始终不敢靠近。”
　　“莫姐姐，若是你乖乖跟着商队，不来淌这个浑水，该有多好。我便只会是你生命中一个过客而已……”少年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剑，微微一偏，秋水如泓。
　　碧岚已经乖觉地后退到角落，尽量不成为我的累赘。我咬咬牙，没想到这帮盗匪真正的首领居然在我身边潜藏了这么久。缁衣卫的叛将……白靖，真是到哪儿都与你脱不了干系呢。
　　沐风已经如疾电一般出手。琴歌淡淡一笑，毫无畏惧地迎上。
　　小小的空间，断然容不下这般激烈的争斗。几招下来，周围的墙壁，灶台上已经出现了剑气割裂的伤痕。沐风企图速战速决，琴歌则毫无顾虑。
　　即使空间狭小，黑发白衣的男子迅捷的身姿却依然飘逸，剑势翩然若鸿，一招一式无不精妙绝伦，求快却不急躁，求胜却不冒进。灵力恢复之后，沐风的灵觉一并复原，对上这传说中身手高绝的人物，并未落入下风。
　　我不擅长攻击，只是在他身后以灵力辅助。琴歌的身手较之明非焰来说差得太多，出于对他人品的不耻，沐风也不愿和他缠斗，几十式下来，便稳稳将他制住了。剑尖指在少年的脖子处，他恨恨地瞪着我，再没了刻意装出来的天真纯净。
　　我蹲下来冷冷地问他：“你便是这落草寨的头领？”
　　他惨然一笑：“成王败寇，我倒是一语成谶。”
　　对，你这名字起得太没水平，注定失败。”碧岚也在一旁说风凉话。
　　由于战斗结束得迅速，并没引起狂欢中的众盗匪的注意。沐风将琴歌点了穴，靠在墙边。琴歌胸膛剧烈起伏，看我想要出去，喊住了我：“莫姐姐。”
　　我回过头面无表情道：“败寇，你还有什么事？”
　　少年嘴角露出一抹笑：“莫姐姐，你当真以为我败了？”
　　一句“难道不是么”卡在我的嘴边，我惊疑地望着他。总觉得这胜利来得太过容易，莫非这少年还留了什么后手？
　　他看着我惊疑不定的表情，微笑道：“蒙潼没有灵力者，莫姐姐在看到那‘吸灵针’的时候，竟没怀疑过它是为了对付谁用的？你在这里纠缠了半天，丝毫没有想过你的同伴们境况如何？”
　　我心下一凛。沐风提醒我道：“月汐，情况有变。”
　　的确不对。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吵闹吆喝的声音已经停歇。只听得山中草木被风吹过的沙沙声和虫鸣鸟叫，如一个最平静的夜。
　　可是这一夜分明不平静。
　　沐风打开门。明亮月光映照下，我看见默痕和司魂被塞着嘴，捆着手脚，摊在门外那一片空地上。他们身后，青萝睁大了眼睛，眼中闪着泪花，嘴巴一样被堵住，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一位老者站在她身边，面色淡淡，捋着花白的胡子。那面容我分明认得。再后，是黑压压的一片人海。
　　身后的琴歌笑道：“若不是莫姐姐，爷爷怕是真不会下定决心帮我。”
　　老者道：“姑娘，我曾问过你是否会大开杀戒。”
　　我一摊手道：“我是想，可已经没有这机会。”
　　老者自嘲一笑：“姑娘可知我的身份？”
　　“早知道你同这贼子有牵连，我怎么会在你面前暴露身份。”我淡淡道。
　　老者不理我的讽刺，面色平淡地说道：“我也是十二缁衣卫一员，名为琴岭，潜藏在北堑关已有多年。琴歌正是我不成器的孙子。”
　　“琴歌少时不服二公子，故而叛逃，却被二公子追得走投无路，落草为寇。公子命我驻扎在北堑关，也是存了让我劝服这孩子的念头。只是这孩子同公子一样心高气傲，拉不下脸来求和，便一直这样僵持多年。直到听闻封国公主同天佑的治愈司祭一同被抓，却有逃脱。北堑关是必经之路，二公子便首先放出话来，若琴歌能抓得你们回去，便饶了他的忤逆之行。”
　　“你的天生蓝瞳太过明显，琴歌初见你便有所怀疑，事先告知了我让我试探。哪知你竟在我面前暴露灵力。我见你有仁心，本不愿插手，未想到你当真用了这至阴至歹之毒。姑娘，好狠的心。”
　　我浅浅一笑：“老人家言重了。你只见我用毒，可曾见到你的好孙子杀人？可曾看到这些歹毒之人将过往商队残杀殆尽，掠夺妇女？可曾看到他们是如何折磨我的同伴，想折服了他们的锐气化为己用？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你自然是要维护你的好孙子，同我这外人作对的。多说无益，要战，便战吧。”
　　琴岭道：“姑娘真想好了？若是乖乖同我们走，我们不会为难。”
　　“司枷和司魂身受重伤，会成为累赘，理所应当留在这里，是么？”我抬起头来，讽刺地一笑。“你叫我怎么，眼睁睁看着他们死？”
　　冰冷刺骨的愤怒在胸中燃烧。夜是冷的，月是冷的，微温的血液降至冰点，心仿佛也被一根根冰棘刺穿。我只道命运不公，却没想到它会让我无力到这个地步。尽了一切努力，却不能挽回丝毫。
　　灼热的火焰自我周身燃起，焰心是诡谲的黑色，仿佛来自地狱般不祥。我听到沐风在我身后，温润的声音第一次失了平稳，惊呼道：“雪刃，住手！”
　　他唤雪刃住手，却没唤我。
　　火焰忽地一下窜至天际，仿佛连夜幕中的云也燃烧起来。惨叫声不绝于耳，我的心却麻木冰冷。眼看着眼前一切被火海吞没，这情境，为何竟令我觉得熟悉？
　　我在火焰中漫步，火焰之海中却仍有我的影子，扭曲跃动，如同跳着欢乐的舞曲。将阴谋燃烧干净，将勾心斗角燃烧干净，将一切的恶，连同我的理智，燃烧干净。

作者有话说

　　晋江老抽，昨天死活登不上- -
只好拖到今天
我不要自挂东南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