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殁红莲》雪衣鸢尾

38、三十六、可怜无定骨

　　我们料想王宫里的异状很快便会发现，便让司魂早早置办了些东西，赶在天黑之前出了城。白靖对缁衣卫一向很是放心，且他大概想不到我会用这么阴毒的手段，料是不会很快发现。出了玥京，我深吸了一口气，心情倏然轻松起来。
　　司魂却泼了我一头凉水：“别高兴得太早。公子的手段不可小看。”
　　“与他斗了这么久，一直被他牢牢捏着，这次总算小胜一把，有些忘乎所以了。”我抿嘴笑道。坐在车里，望着平整的官道绵延，稍稍平静了些。司魂随白靖四处走动，很了解蒙潼，在她指引下，我们化装成了一群出游的官小姐。经由司魂妙手易容，我们甫见到彼此，互相都认不出了。我看着几张娇美而陌生的脸，不由笑了出来。司魂递给我一面小镜子，我看了一眼，铜镜映出一张平平无奇的女子面孔。我抬眼望司魂，用眼光询问：这算是报复吗？司魂不置可否地扭过头去，我突然很想大笑。
　　行了一天，到了我与沐风曾停留的小城。默痕停下马车，回头对我们道：“从这里再行一月，就可逃出蒙潼国境。我们在这里稍作补给吧。”
　　我点点头。司魂也同意道：“再东去更加人烟稀少，只在边境有一个宁台。在那里歇最后一回，我们就可直接进入天佑。这乌达城人口算是不少，大隐隐于市，正合适藏身。”
　　青萝和碧岚自然没有什么意见。我曾在这里遇见了那被炼狱火焚烧的男子，有些挂心。沐风一眼就看出我心中所想，将两位少女安置到客栈后，见我想要出门，问道：“你还记得去那里的路？”
　　我挠挠头。不经沐风提醒，方向感极差的我还真的想不起来那院落是在小城哪一角。默痕看不见沐风，只当我要出门，提醒道：“虽有易容，仍是要小心。不如我与你一道。”
　　“默痕还是留在这里护着两个孩子吧。”我笑道。“我有英灵，又有易容，没事的。”
　　默痕沉沉点了点头。待出了门，在街角偏僻角落，沐风抱起我风驰疾行。偶有行人看见，怕也是以为自己眼花了。
　　到了一个样子眼熟的院子，沐风才轻轻将我放下。我认出这正是那逃兵的家，走到门前，敲了敲门，半晌也无人应答。收回手，才发现手指已沾了许多灰尘。我心中有不祥的感觉，喝道：“沐风，劈开门！”
　　干净利落的一剑，红木大门轰然而塌，带起一阵冲天灰尘。我吓得向后躲了下，鼻端闻到的尽是陈腐味道。好不容易视线清晰，看正厅空无一人，仅剩的几件家具也落满了灰尘。向依稀还有印象的卧室走去，床上锦被已经破烂，仍是空寂无人。我奇道：“难道白靖真是将人接了走，令他安度晚年？”
　　目光投向沐风时，却发现他剑眉蹙起，神情凝重，身形微转，将我护在身后。还没来得及出口询问，耳中却听到细细的脚步声。虽轻，但不掩饰。声音接近，转过角来。起初我只看见一片飞扬的衣袂，待得看清那个人的脸，却惊讶了。
　　笑容灿烂的黑衣少年，闲庭信步，如同偶遇般笑着打招呼。我看着他缓缓行来，沐风拔出长剑，将我护得更紧。
　　少年开口道：“你，对明洁，说了什么？”

　　你，对明洁，说了什么？
　　我这才意识到，明洁，指的是茶。
　　“茶怎么了？”我脱口问道。
　　“这话，我倒是想问你…”阿凡一脸无邪的笑容，足下的紧逼让沐风握剑更紧了些。“我和明洁，究竟是哪里惹到你了？你凭什么干涉我们？”
　　我轻轻握了握沐风的手，让他不必太警惕，越过他的身体，迎上前去，丝毫不惧。“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想问你，你姓氏为何？名为何？”
　　阿凡面上有些许疑惑，却照实回答我：“白微凡。”
　　“果然，是白微凡，而不是倾凡…”我无惧地走到他面前，继续问道：“你此次可是来抓我们回去的？”
　　白微凡撇撇嘴：“一个司魂，一个司祭，我打得过么。我来，只是问你究竟对明洁说了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这户的男主人既已不在，我们寻个好去处，慢慢说，可好？”
　　“谁说他不在？”白微凡微笑如暖阳，却让我感到有些发冷。他径直走到那堆满灰的床前，将那破破烂烂的被子一掀——
　　随即，一副恐怖至极的画面映入我的眼帘。
　　乍一看，只以为是一盘破败的灰絮。仔细看去，却是一具森森的骷髅，挂着尚未腐烂殆尽的丝丝烂肉，狞笑着撞入我的视野。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心感几乎将我打败，沐风适时地扶住我，我几乎口不成言，断断续续问：“司魂……不是说……会好好安抚……他……”
　　“傻瓜，那只是为了稳住你而说的罢。”白微凡顺手将那被子一甩，盖住了那惨不忍睹的尸骸。“每年饿死的人都不计其数，又有谁会为了一个残废付出多余的同情心。”
　　说着转头对我露出一个微笑：“说来，这还是你的功劳，对么？”
　　少年明媚的笑容，看在我眼里仿佛一个巨大的讽刺。我一时默然，挣扎着自己站起来，不敢去想那副惨状，道：“我们找个地方说话。”

　　我从未那样恨过自己。
　　倾尽灵力，却救不回一条鲜活的生命。
　　白微凡蹦蹦跳跳跟着我们，我随意挑了家酒楼，选了楼上靠窗的位置。这酒楼自然是生意不大好的，小二有气无力为我们布上菜，便知趣地躲开了。
　　对于倾凡的事情，我其实全然不知。将白微凡带到这里，不过是想让沐风亲口说出些往事罢了。
　　从他的神情中便可看出，他对师父的感情至深。初见白微凡时，那明显外溢的情感，竟让我也有些微微嫉妒。如果对我不愿提起，那么面对他曾无比敬重的人，总是会想说些什么的吧？
　　看见我期许的目光，沐风竟然一笑，道：“如果你想知道，大可不必拐弯抹角。”
　　那一贯清冷的面容，每次展颜，都能让我心跳停滞。我好不容易从他倾城风华中解脱出来，便看到白微凡投来一个妒忌的眼神。他虽看不见沐风，却看得到我的眼神情态。我有些羞惭。
　　沐风得了我的灵力，显出身形来。白微凡并没有吃惊，显然早知道英灵的事情。
　　“白微凡。”沐风轻轻念着他现世的名字，摇摇头道，“你果然与前世颇为不同。”
　　“前世？”白微凡很敏锐。
　　“五百年前，我便认识茶了。”沐风淡淡一笑。“那是，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并无现在这般出众的灵力的。那时的你，也未像现在这样的残忍。”
　　“残忍，你说我残忍？”白微凡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似是很不满。“仅仅因为我对一个平凡人不理不睬，任他死去？若你知道蒙潼灾年时的惨象，定然不会再指责我。”
　　“不，那时的你，不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就不更了，悬念留给明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