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殁红莲》雪衣鸢尾

15、十五、试探，天赋识心

　　一路上向岳青萝询问松言郡的民生。原来这岳大小姐平日也是闲不住的人，最喜欢在街间游玩，与百姓打成一片，因而附近百姓认得她的也极多。
　　马车缓缓而行。不多时，驾车的岳安便说到了。下车的时候我多看了他一眼，面相普通，且极年轻，至多也只能算是刚脱少年稚气的青涩男子。但他目光坦然，步伐轻快利落，显然身手也并不差。
　　这城主府修得也是富丽堂皇，却不显得极尽奢侈。岳青萝向门口的下人一示意，一行人便走了进去。绕过正厅，竟看到后园有汪小池，碧水映着庭阁，倒是分外雅致。岳青萝笑道：“爹和无涯殿下他们正商议大事，二位不妨随我去坐坐，也好等他们。”
　　我们当然没有意见。岳青萝带我们进了依水的小凉亭，命侍女奉了茶，便屏退了所有闲人。泯了一口清茶，少女抬眼望着我，认真问道：“需要出动幽都的卫銮，这次蒙潼的来犯，真有这么严重？”
　　我愣了下。原以为这小小女孩只能谈些风花雪月，谁知一上来就问战事，倒令我不知所措了些。定了定神，看与我同坐的少年依旧悠闲地在品杯中青茗，只好回答道：“是...天佑安享和平多年，虽有五大军团之名，拥有二十万将士，却是松松散散，不成气候。这次抽调幽都的一半卫銮军，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可是归海军团一直按兵不动，这才是你们来这里的目的吧？”
　　少年终于抬起头来，眼波如一汪春水，笑意盈盈地看着岳青萝：“岳姑娘既然把话说到这里，不如直接说说你的打算。是想从中阻挠呢，还是要助我们说服岳将军？”
　　岳青萝柔柔一笑：“我自然是要保护岳家的利益，毕竟归海军团不能是一枚送死的棋子。”
　　说到这里我已经明白了。无涯公主此次执军权，恐怕已经引起了各个利益集团的猜忌。除了绍帝留下的一批元老和其他支持者，恐怕不少世家都在担心易瑶会借这次蒙潼之乱对他们开刀。不知道易瑶为了拉拢岳家，会抛出什么样的饵呢？
　　“妹妹的担心自然多余。”我淡淡道。“不知道怎样妹妹才能相信，无涯殿下这次真的只为平乱而来？”
　　“这个嘛...”少女俏皮地托着腮。“爹和无涯殿下自然会商量，青萝不会胡思乱想。只要有诚意，自然能让人相信。不过，青萝还有一事想问。”
　　“什么事？”
　　“不知……明非焰大人可曾婚配？”
　　我差点被一口茶水呛住。看少女脸上粉红羞色，更胜过满园桃李。也正常，明非焰高大俊朗，颇有潇洒风度，最易令少女芳心失陷。只是明非焰身后代表的可是隐族势力，隐族向来不与外族通婚，她一腔情意怕是要落空。
　　“明大哥是否有意中人我们还不知晓。不过...”星炼的目光多了一层深色。“拿识心天赋来招待客人，不太礼貌吧？”
　　识心？那不是驭魂才会的吗？我突然又想起更惊讶的事，不禁脱口问道：“你...你有灵力？”
　　这怎么可能？普通人不可能有灵力，而所有的灵力者都被隐族严格控制着，严禁与外族通婚。岳家与隐族没有任何干系，这女孩儿怎么会有灵力？
　　岳青萝依旧轻轻微笑，丝毫没有被识破的尴尬：“在驭魂司祭面前使用识心，果然班门弄斧。”她没有唤侍女，而亲手为星炼斟了茶。“青萝这点微末灵力，是修习不了法术的，只是这区区识心天赋倒是有用。我并非有意冒犯，情势所迫，希望二位谅解。”
　　星炼端起冒着袅袅热气的茶杯，不以为意：“若我没猜错，你不会控制你的天赋吧。”
　　少女神情恍然：“驭魂连这点都看得出来？”
　　星炼微叹：“你这样走进人群，岂不是很痛苦。”
　　“那又能怎么办。”岳青萝清秀的面容露出一丝无奈之色。“从小就能听到各种奇怪的声音，有人说着漂亮的话，心里却想着肮脏的事，在我耳边不断回响。只有走进人群，一样的熙嚷，才让我觉得安心。因为我无法分辨哪些是他们说出的话，哪些又是心里的声音。”
　　“无法控制天赋，过度使用灵力，才会导致你身子虚弱。我看，恐怕你日子无多。”星炼淡淡道。
　　少女沉默。
　　“我想，岳将军若真如传言中那样爱女如命，定会相信我们的诚意。”星炼啜饮一口，瞥她一眼。
　　我不知星炼想要做什么，只好沉默。三人一时无话，坐着默默对饮。好在快要傍晚的时候，岳安来报告商议已经结束，我们便一起去到前厅。
　　君易瑶同一个略显老态的中年人坐在上首。明非焰见了我们，赶快迎过来，懒懒地打趣：“你们两个想偷懒，最后不还是跑来。我为你们引见岳将军。”
　　说着明非焰便引我们同岳狐狸行礼寒暄。少女也乖乖拜见了易瑶等人，只是不经意间，目光总是落向那红发黑衣的男子。
　　岳行周年过不惑，却丝毫没有发福，文质彬彬，倒似一个富贵书生，只是一双眼睛精光四射，打量着我和星炼：“治愈驭魂二位司祭果真仪表出众，令人心折。早先闻二位不愿来我这陋宅，没想到竟是在与小女相谈甚欢，我心甚慰啊。”
　　我赔着笑脸说了几句客套话，正感觉词穷，君易瑶便道：“今日打扰岳将军了。本殿定会给将军一个满意答复。”
　　“殿下客气了。我看天色已晚，不如在我这陋宅暂且盘桓，可好？”岳狐狸笑眯眯地发出邀请。
　　君易瑶略一思索，道：“好。多谢将军美意，本殿就却之不恭了。”

　　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跟着众人住进了城主府。
　　用过晚膳后，易瑶使人唤我过去。到了易瑶房间，看见星炼在，明非焰却不见踪影。围着桌子坐下，星炼开口先问：“君姐姐打算怎么说服那岳将军？”
　　“我已经明说，蒙潼十万大军，多为骑兵，打的就是以战养战的主意。西北捍天与青骥两个军团鞭长莫及，等他们赶到，恐怕这松言已成空城，如同靖远。”易瑶明丽的脸上已有风霜之色，淡淡为我们解释。“岳行周只想借助地利，妄想以四万归海军团龟缩城内，减少伤亡，等待与来援的青骥军团里应外合。领着青骥军团的史策将军可是他的老友，相形之下，我就显得不可信得多。”
　　“他一定是怕君姐姐拿他的宝贝军团当炮灰使，就算加上一万多卫銮军，五万对十万还是胜算太小。”星炼忧道。
　　“我们的优势就是这里可是我们的国土。只要把他们拦在西南平原之外，他们是经不起消耗的。”唇角挂上一抹冷笑。“只是要那老狐狸相信我，还需要有更大的分量才行。”
　　“如何加这砝码？”我问。
　　“只要与他有一根牢固的纽带...”易瑶乳白色的瞳竟深得让我望不见底。“比如，与破刃一族的姻亲...”
　　星炼却一下子站起，桃花般的眼中没有平日的笑意，却有一丝冷然：“君姐姐，你说过希望我们真心的相助而非臣服。”
　　“我记得。”女子倾城容颜露出一丝苦笑。“我并未将你们当作部下对待，可是非焰，他懂我。蒙潼大军距这里不过十日路程，我没有更多的时间等待，我需要这四万大军绝对的臣服。”
　　“可是那也未必要牺牲明大哥的幸福。况且，我有些事，正要告诉你。”
　　“哦？”易瑶露出一丝惊讶。
　　“岳青萝天生拥有灵力，却不懂控制，导致身体虚弱。若无疏导，活不过双十。”星炼淡淡道。“岳行周只有这一女，是拿她珍若性命的。”
　　女子凤眼一亮：“莫非你...”
　　“我有办法。”桃花眸斜瞥了我一眼。
　　“好。我明日便与岳行周去说，孰轻孰重，由他选择。”竟似松了一口气般，女子紧锁的柳眉略有舒展。“你们各自回去休息罢。”
　　同易瑶道了晚安，心里却有些黯然。想必她也是不想瞒我，才事事告知。只是我竟帮不上什么。
　　回房途中，竟看到青萝独立在一池碧波旁。苍穹繁星闪烁，月华将那一道单薄的影子拉得极长。我心中一动，缓缓向她走去。似乎听到我的动静，少女转过身，对着我微微一笑。“夜里凉，姐姐何不早点回房休息？”微笑绽放在少女清丽的脸上，美是极美，却有如花凋落的凄凉。
　　我叹口气：“青萝妹妹才该早点休息才是。”
　　“睡眠的机会以后有的是。不如趁好，多看些世间美景，省得浪费这大好韶光。”
　　说着，一双美目望向天空。我才发觉那轮弯月，生生的一个下弦如钩，似一个缺憾。
　　此时月华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我只是淡淡一笑，问道：“认识非焰不过片刻，怎么会心仪于他？”
　　“心仪倒还说不上。”岳青萝宛然一笑。“只是，当靠近别人的时候，我总会不由自主地听到他们心中的话。我自小受到别人宠爱，即便有人心中不屑，碍于身份，总对我刻意讨好接近的。只有那个人，从第一次见到，他的眼睛和他的心都告诉我，他不喜欢我。”
　　“于是我很好奇，我清楚我自己，容貌，家世，无一不是吸引男子之处。即使心无爱慕，总因我柔弱而生出怜爱之心。可他却不同。”
　　听着岳青萝的叙述，我有些失笑。她一定不知非焰实乃认生之人，对不熟悉的人极是冷淡。当初对我也是一般的。
　　“认生？明大哥倒是可爱。”少女捂着嘴吃吃笑了。“只是姐姐想错了，他对我，真的是不喜。”
　　“于是，我便好奇，他那样的男子，究竟会喜欢怎样的女子。后来我知道，根本没有必要用识心。即使我一个旁人，也能观察到他目光所注。与她相比，青萝真正是逊色啊...”
　　“哦？明非焰这黑衣木头人莫非也有心上人了？不告诉我们，真不够义气。”我半真半假地说着。
　　“姐姐与明大哥相处得真好。”少女浅笑。
　　我却叹了口气，轻扶下她单薄的双肩：“夜深露重，妹妹还是早点回去休息。”说着右手在虚空中轻轻一划，拈出一枚小小的下弦月，剔透冰蓝，质如水晶。
　　不顾少女的惊讶，将那月牙儿别上她的青丝，笑道：“姐姐摘了月亮送给你，你可要收好。只要我还在这世上一天，它便永不融化。”
　　纤指摸摸那月牙，岳青萝奇道：“好温润清凉，可是姐姐灵力所化？”
　　我点点头，将她身子扳了个方向道：“赶快回去休息，不然就对不起我一片苦心了。”
　　她回头望我一眼，似有水润：“姐姐，多谢你。”
　　总算送走了岳青萝，我也回到住的客房内。刚一进门，便觉得腿上酸软，迷糊间身子便要缓缓坠地。一双温热的手臂及时扶住了我，流水溅玉的声音在我耳边低低响起：“为何不告诉她你是以治愈灵力护她心脉。”
　　“何必说那么清楚，我帮她并不求回报什么。”我淡然地道，挣脱那双臂膀，挣扎到桌前坐下。灵力透支搅得我脑海中一阵抽痛。“倒是你那把剑，是我以灵力高度凝结而成，前几日我可虚弱得很，最近才有所恢复。”
　　“你要什么回报？”那绝美出尘的男子轻轻问一句，馨雅淡然的眸子并无一丝波澜。
　　“简单，换你继续作为英灵，护我至下届司祭接任。或许这一把剑太不够，不过我会补偿你。”
　　低低的叹。“月汐，你何必如此。”
　　“忘记一切其实没有不好。”我轻轻道。
　　“但，忍受煎熬的只是记得的人。”
　　轻浅的话语，却如殒星一般，撞在我心上。
　　“抱歉让你忍受煎熬了。”

　　脑海中，想起方才与少女对话的片段。
　　“其实识心天赋未必不好。我有时也不知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呢。”
　　“姐姐是想让我来告诉你么？”
　　“……”
　　“那么...沐风是谁，倾昕又是谁？”
　　“...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呢。”
　　“呵呵…姐姐在说谎哦。”
　　“没有...真的没有。”
　　前尘往事，均与我无干。今时之月，映不出昨日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