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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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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尉最后一次检查了残余的弹匣,然后伸手去拍新兵的肩膀。
“死也要守住堡垒,我们就胜利了。”
可是新兵只能听到同伴被击中的惨呼,只能看到鲜血瞬间绽放成的花朵。硝烟遮住了夜晚的月光,混合着火药浓烈的余味从窄小的眺望口,从已经开了洞的残损的天窗不失时机地涌进来。敌人的攻击依然很猛烈,他们的堡垒摇摇欲坠。
“我,我不想死啊……她还在等我……”他颤抖的手指拼命握住那枚银色的戒指。
一颗子弹穿透了他的头颅,他倒下去。他最后只看见在浸满鲜血的墙角里,一枝鲜艳的蔷薇悄然盛放。
黄昏最后的光辉斜照着荒凉的土地。远方的地平线上,半塌的堡垒在夕阳的余辉里拓成一抹浓重的阴影。她的兜帽在晚风里微微地鼓起,她掩了掩,把目光从堡垒移回来,转身向小镇的灯光走去。
傍晚是酒馆开始热闹的时候。一间不大的房子里无序地排了十来张棕黑的木桌,每桌各有四五个客人,颜色昏黄的灯泡一个一个亮起来,因为光线不明,许多桌子上还点了蜡烛。酒馆里多的是为了一睹蔷薇堡垒的名气而来的旅行者,于是理所当然地引来了那些见缝插针的私人导游。衣衫褴褛的小孩在桌子间留连,店老板也不阻止,偶尔可以听见他们用清亮的童声唱一段古老的民歌,游客们听得有了趣味便顺手给几个硬币。店里供应本地特产的果酒,味道清冽但是酒劲不大,有不尽兴的客人敲着空酒罐叫添啤酒,老板一兴奋捧出多年的窖藏,空气里溢满了浓郁的醇香。
门铃叮地响了一下,她闪身进来,如同没有看到酒馆里的热闹景象一样,无声地走到吧台边坐下,食指关节轻轻弹了两下桌面。
老板也有了醉意,脸皮微红酒气喷人。“客人要什么?”
“……白水一杯谢谢。”客人拉下兜帽,露出一张清秀的少女的面孔,一瞬间竟有点让人辨不出性别来的错觉。
“白水?这里可是酒馆。”老板呵呵大笑,胡子尖上的啤酒沫一颤一颤的,“来一杯吧,刚开的十年陈酿。”
“十年?可是几年前这里发生战争几乎夷为平地。”
“是啊,战争。”老板灌了一口酒,脸色又红了一层,显出额上沟壑般的纹路,“幸好我的酒窖离得远埋得深。那个时候天空跟河水染成红色,北面山坡都让尸体盖满了——那就是地狱啊,你看现在那些开满蔷薇的堡垒,当时都沾满了鲜血……”
“可是蔷薇堡垒不是这里别样的景致么,这么多人都赶来看。”她冷眼扫了一眼周围的人群,手指拨弄着一枚硬币。
“看上去有这么多人,其实真正走到堡垒的没几个……所谓‘蔷薇堡垒’,方圆几百米都是密密麻麻的刺藤和荆棘,没几个人能找到路。”老板突然压低了声音,“其实以前那里没有那么多蔷薇的,都是战争之后……有人说这些蔷薇花是汲取了尸体的血肉才长得那么吓人……”
“好俗套的故事,不过我有兴趣。”她双手一搭托起下巴,“我想去堡垒看看,有没有人能带路?”
“只有一个不知道名字的人,不过他很反感旅行者,而且要价很高。”老板看见她匆匆起身,禁不住提高了声调。
“无所谓,我不是旅行者。”她重新罩上兜帽,依然是无声地离开了酒馆。那杯白水在桌上一动未动,旁边放着一枚硬币。
奔逃。
无休无止的奔逃。身后布满鲜血的冗长通道轰鸣坍塌,被蜂拥纠结的蔷薇茎分割吞噬,长满了尖刺的藤蔓狰狞地生长成巨爪的形状,无数血红的花瓣鲜艳欲滴。
现实与幻象蒙蔽了他的眼睛。他只知道不断向前奔逃,向着朦胧中朝日的第一丝曙光。
第二天她找到了那个不知名的男人,向堡垒出发。
天气好得不可思议。他们走过荒芜的土地,沙土里混杂着矮小倔强的植物,没有动物,甚至连飞鸟也极少,倒是很多不怕死的蚊虫围着人转个不停。太阳光把一切都照得惨白。
导游看看天,又看看前方的堡垒,脸上流露出不可名状的厌恶神色。
“那么讨厌的话,干嘛要去呢。”
“为了让你们这些只知道猎奇的游客见识一下地狱。”男人嘲讽地笑着点燃一支烟。
“纠正一下,我不是游客。”她正色微笑,只是音调冷漠,“是信使。”
他们停在堡垒门口。
“继续前进就是真正的地狱了。”男人叼着烟耸了耸肩帮,“那是要命的事情,就此打住吧。”
少女注视着石头大门,半晌之后她转身目光直视男人的眼睛。“能找到这里的人,你果然是,曾经驻在这里的那名少尉吧。”
男人的嘴角牵出一点弧度。
“我查过资料,你是那场战役中唯一的幸存者。为什么,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呢。”
听见少女的问题,他向空中吐了一个烟圈。“我在这里看见地狱。你知道那传说吗?我亲眼看见这些蔷薇如何吃掉一个人……你看那些尖刺和藤蔓,他们会像爪子一样抓住人然后吸血。他们都死了,而我莫名其妙地逃了出来。我想知道那是什么,没人信我,但也没人敢进去。”
“我要进去。”
男人看着她,表情里充满了不屑。
“信不信由你。我可以先告诉你那是什么。”少女指着攀附在堡垒壁上如火绽放的蔷薇,“吸血植物卡米拉,样子像蔷薇一样,然而是夜晚中致命的凶手。它们隐藏在周围真正的蔷薇里,依靠地下尸体的血肉而活,传说没有错。幸运的是,它们只在夜晚捕食。”她一边说一边整理行囊,拉起兜帽,“跟不跟来随你,反正我只付了一半定金。”
“原来如此,我逃出堡垒的时间是清晨……可是你究竟是什么人?”男人目瞪口呆。
“不是说过了,我是信使。”她径直走进了堡垒,男人犹豫了几秒,终于一把掐灭了烟头进去。
他们沉默着经冗长的通道,吸血的花朵没有攻击他们。他们看见花朵和藤蔓间隐约可见的枯骨,男人想起那个沾血的夜晚,他看见所有同伴战死,然后被蔷薇吞噬——恶心感油然而生,他几乎要吐出来。然而信使总是安静地查看一下,然后继续向前。
直到最后的堡垒尽头。
花朵中间显出一具枯骨,颅骨上有一个弹孔。信使查看了尸骨左手,那里有一枚银色的戒指。
“找到了。”她站起身,取出一枚同样的银色戒指。
“那位小姐不久前绝症去世。她到最后都以为那个唯一的幸存者是她的未婚夫。”
男人长久地沉默着,如同雕塑。信使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身为信使,在此带来那位小姐的遗嘱及手信。”她单膝跪下,把那两枚戒指放在一起,“‘对不起,没有等到你。’”
在血一般花朵的包围下,两枚银色的戒指并排着,安静地躺在一只已经成为枯骨的手里。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