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 One。绿染庭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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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草木大多就比不得其他物种能耐得住岁月久长，兼之往往拘束一地不能悠游世间，更鲜有亲族可以仰赖，给予教导，开启灵智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所幸总归是天地哺育的生灵，生出灵识之际便可传承天地之力，而且本身质地纯粹，根基也纯彻的很，这也算是一种惠泽与补偿罢。
大抵是因为这种独特的传承，灵智初开之时，往往会有大梦初醒之感。南柯一梦，身心都被时光狠狠的碾压而过，醒来却不会留存一丝记忆。梦寐之间，恍然有错失的感觉。
精神海内悠悠的一声轻叹，细细凝想又只能归咎于错觉。我深深的呼吸着，将初生的柔弱灵识探向四周，试探摩挲，然后复又扩张笼罩。对于没有目力的草木来说，这和婴孩初生的第一眼大概是一般无二的。
渺小的灵识范围内，一座后园，一庭荒芜。后园傍着的是细腻温润的上好青玉雕琢而成的恢弘殿堂，曲折有致的细流在地面上回环萦绕，勾勒出繁复又隐含规律的图纹。我小心翼翼的将灵识探向细流，却是不由得一惊。这样灵气充足的灵泉，竟然灌溉的是一整个园子的萋萋荒草。即便是去了杂草，剩下的也是再寻常不过的凡品香草。连这里的空气也似乎诡异得很，偌大的殿堂仿佛都笼罩在一大片蒙蒙的独特香气中。
暴敛天物啊暴敛天物……心中虽是这样大呼着，责备惋惜什么的是一点也无。毕竟我能成妖，也是拜这位主子的奢华所赐，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对了，我到忘了说，我的本体是一株迷迭香，瘦小纤细，柔弱却又不娇羞，连怜惜都难得博得一丝的最最平庸的凡草。
然后，我的灵识触碰到一角衣裾。
试探着将灵识往上蔓延了一两寸，然后犹犹豫豫的停下，“看”对方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不禁大了胆子继续往上摸索。衣摆，衣襟，乃至是眼角眉梢，一个人影终于在我的灵识中拼凑出来。那大约是一个清俊傲然的男子模样，正低了身将修长的手指探入大地，衣摆随意的耷拉在杂草中，沾了黝黑泥土的手指正抚摸着草木的根茎。低垂的青丝掩住了他大半张脸庞，隐隐透出一丝隐忍温柔的神色。周身的仙气浓郁的很，让我触探之时总有些胆战心惊。我猜测着他应当是品阶较高的仙人罢。
他既然无知无觉我也便大胆的打量。只不过虽说灵识是当做眼睛来“看”世界的，其实和盲人通过触摸来了解周遭更为相近。想到这一点我蓦地一囧，也还好他没发现，我这不是相当于把别人摸了一个遍么？
我发现他脚边还有一堆草的样子，好奇的探了过去，仔细辨识，纵然我是没有毛与骨骼的草本生物，也不妨碍我悚然一场。
“上仙，您这是在……”也不顾暴露的危险，我托着风力将一抹灵识送到他耳边细语。
“拔草。”对于我的传音他倒是没有一点惊诧的样子，让我心中犯着嘀咕……他早就知道我的存在了么？
看着这满园庭芜，想来也是很久没打扫了，这位上仙倒是真有闲心想得起这处地。我将自己浅薄的灵识收回了大数，密密的浸透在自己脚下的土壤中：“上仙怎么突然想起这满园荒草了？”
过了很久，我以为他不会再答复我了，他才悠悠说道：“今日调香之时将原料用了大半，才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香草园子，来打理打理罢了。”
调香？！我看着堆积着的藿香，百里香种种香草，开始思索这个用料是不是多了点。我原以为调香是个细致活儿，原来还可以经得起这种大手笔的折腾么？这样来看，天底下究竟有多少倒霉孩子都沦陷在这门万恶的事业中了啊。
“上仙……”我的灵识微微颤动着，“上仙调香的时候，可以放过小妖么？”
“放过你？”他的动作随着一句几乎是陈述语气的疑问停下了，一双冷清的眸安静的凝视着我。
“上仙您手中的那株草，正是……正是小妖的本体迷迭香啊……”我若是有人身，此时必然是蓄着泪，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原来这是迷迭啊……”他顿了顿，侧过身换了一株开始拔，“抱歉，拔杂草时一时没注意看错了。”
看错……我忧郁的看着那些躺在玉石地面的难兄难弟们。
“可是上仙……您现在手下这棵是薄荷……那个是杜若……哎哎，别下手开快了，那是山桃草……刚刚有棵真正的杂草被放过了诶……”
“你来吧。”他最后站起身来，淡定的决定放弃摧残这一片园子，“我看着你拔。”
囧……上仙，我只是一株连目力都没有的新生草妖啊……您让我哪去变成一双手来替您拔草？
“上仙，小妖还未能化形。”对于妖而言，化形不成算是一件及其丢脸的事了。可是，我毕竟是初出的一只妖精，竟然就这样将这么一个难题摆在我面前？
眉目清俊的仙人伸出一只纤白的手指点上我枝头淡蓝色的碎花，灌了一抹仙气。我仿佛被魔怔了一般呆滞住了，半饷才觉出经脉中翻腾的胀痛之感。我痛楚的将叶子都缩成一团，颤颤的抖动着。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竟是听到了自己的细微的呻吟之声。脉络中龟裂的感觉也渐次褪去平息。
我眨眨眼，纯净的天光柔柔的摄入我的眼睛。一袭浅碧裙摆，十只青葱手指就那样映入我的眼帘。我缓缓匍匐向身旁的脉脉灵泉，清澈的泉水中隐约映现出一张十三四岁的稚嫩脸庞，一双月白色的明眸似是极为惊讶的看着我。
这般模样也即便日后长成也不过堪堪算得上清秀罢。但是什么倾国倾城那只是名花灵草才有肖想的资格，以迷迭香这种凡草，就如同人界灵根稀薄入不得修真宗门的布衣一样，能化形我已经足够满足了。
“汝之名，江蓠。”这尊上仙开了口，却吝啬将他自己的姓名告诉我。不过反正告诉我了我也只是能唤他上仙，姓名实在是我这等法力低微的小妖不能冒犯的，知否自然也无所谓了。
帮我化形的缘由已然是很分明了，我自然知趣的开始自己的工作。思忖着这位自称在调香的上仙大抵是想弄明白这些个香草的，于是也就一边拔着一边介绍到：“这个是蘅芜……这个是银灰菊……还有……”
“这个是……”
“白芷。”一直很安静的上仙突然接到。
我怔在了那里。回头望去，那双清寒的眼眸里竟然流露出淡淡的怀念和哀伤，连带着我都觉得心间泛起了微微的酸楚。那样的一位身份孤高的仙人，竟是褪去了所有的孤绝和清高，抛下了典雅的琴棋与书画，这样默然而专注的凝视一株株纤弱的幼嫩的植物。
这一刻，他更像一个凡人，有遗憾，有感伤，有无奈，有心酸。他有所求，并且力不能及。
我仔细的看了看那些零落在地面的可怜香草，没有一株是白芷。
没有一株。
那是他唯一认识的香草啊。然而让他念念不忘的，恐怕并不是香草的本身。对于把众多香草当做是杂草拔了的人，我是决计不会相信他只是单纯的记住了那株草的模样，却也明白再深入的已经不是我可以知道的东西。
“嗯，是白芷。”我低低的应了一声，继续着手中的工作。脉脉的日光给后园打上了淡淡的阴影，萋萋绿草，疏落人声，一切安详宁静的宛如一张淡漠的水墨画。最后整理完剩下的园圃，我又挑出了被拔了的奄奄一息的香草，央上仙给它们一点生气，让它们再次成活。
不过是卑微渺小的植物，又并没有成精。小小的法术，对他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我看着华丽的法术的光晕洒下，仿佛是雨一般将日光折射为七彩。
九天永远不会下雨，不会阴霾，就连阳光，也不会像人间一样偶尔和煦偶尔暴烈。这样的光线就如同天庭里的仙人一般，在漫长的岁月里恒久的温润与平和着。
可是此时此刻，在这样温驯的日光中，我却有灼伤的痛感。炙热的烘烤着我的眼底，一直蔓延至我的血液。流经心脏却被蓦然冻结，再无一丝波动与痛楚。仿佛刚才一刹那的疼痛，不过是一场幻觉。
是……幻觉吧。
我微微的合上眼，有时候这般莫名的天地传承，真是一件让人苦恼的事情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chapter One。绿染庭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