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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難言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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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隔天楊以恩是被電話聲吵起的,被子蓋著頭臉,他整個人縮在被窩裡隱約聽到李璿講電話的聲音。後來講話聲停了,木製地板有走路的聲音,然後他就感覺到有人在扯他的棉被。
「起床了。」
「……好。」他恍惚地應了一聲,眼睛還是閉著。
「今天要去哪裡?」
什麼去哪裡?才想著一股強烈冷意襲上全身,倏地睜開眼,他看到李璿抓著他的棉被笑得不懷好意。
「嘿嘿,我早就想這麼做了。」
無聊。楊以恩打了個哈欠,搓著雙臂坐起身。「真冷。」
「新聞說今天只有十二度。」
電視機不知道什麼時候打開的,楊以恩聽著女主播尖銳的嗓音,又見李璿戴著眼鏡蹲在衣櫃東翻西找,皺眉道:
「你真的要出門?」
「嗯哼。」翻出一件長袖格子襯衫,李璿在身前比了比:「這件借我,褲子我穿自己的。」
「隨便。」扯來被子蓋上,楊以恩再度倒下。
「喂!你還睡!」
用被子把全身包住只露出臉,楊以恩瞇著眼看李璿換裝:「這麼冷,可能還會下雨,是要去哪裡?」
「包成這樣你是蠶寶寶嗎?」李璿穿好衣服,好氣又好笑的看著他。「別賴床了。」
楊以恩看他的樣子跟昨晚判若兩人,有點猜不透他在想什麼,但見他笑多少也鬆了一口氣。
磨磨蹭蹭地起床梳洗,從浴室出來的時候他看到李璿開了電腦似乎在查地圖。
「剛剛你的手機響了。」
「哦?」
他拿起床頭的手機一看,有一通未接來電跟一封未讀簡訊,都來自同一人,是他最近見面的對象,讀了簡訊果然是要約自己出門。
看了眼正專心研究地圖的人,他暗嘆一口氣,快速回了封簡訊。
『抱歉,今日有事,下次再約。』
按下送出鍵後索性關機,他本來就是固定休周六,應該不會有人找他。
「我們去北關吃海鮮順便觀浪,我剛剛查今天剛好漲潮!」
「隨便,反正你開車。」
「什麼隨便,你有想去的地方就講啊。」李璿皺眉道。
楊以恩搖搖頭,「就去北關吧,我也很久沒去了。」
果然他們才出家門雨就落了下來,李璿拿了跟楊以恩借的傘去開車,這條巷子無法停車,昨晚只好把車子停到更遠的地方去。楊以恩上身穿著厚外套還是覺得冷意從牛仔褲透了進來,等李璿的車一開過來,他趕緊從副手座鑽了進去。
「好冷!」他邊說邊拍掉外套上的雨滴。
「我開了暖氣,這給你擦。」
李璿拿了條毛巾讓他擦乾髮上跟衣上的水氣,他腦中突然浮過「溫柔細心」四個字,相較自己的粗枝大葉,在車上放毛巾這種事情確實很像李璿會做的事情。
「先去買早餐吧,我肚子好餓。」李璿熟練的打著方向盤道。
「我昨晚那堆火鍋料都還沒消化。」他向來晚睡晚起,很少吃早餐,也就沒什麼飢餓感。
「有沒有搞錯啊?難怪你這麼瘦,腸胃消化有問題吧你!」
「跟腸胃沒關係,我是作息不正常。」他坦承道。
李璿嘴裡嘟囔著「知道還敢講」,已經把車開到一家連鎖早餐店對面,拉起手剎車,他轉頭問:
「你要吃什麼?」
把差點脫口而出的「隨便」兩字吞回去,楊以恩飛快在腦中搜索著。
「嗯……蛋餅跟熱咖啡好了。」
「蛋餅不要淋醬對吧?」
楊以恩才想問他怎麼會知道,人已經拿著傘下車了。
暫且把疑問拋到腦後,楊以恩開始打量著這輛車的內部。這是他第二次坐李璿的車,第一次是去T市參加比賽那回,吃完飯後李璿開車送他到車站搭車,那時候為了趕車根本沒心思多看,現在發現車如其人,收拾得很乾淨,沒有多餘的擺飾,只掛了一個「行車平安」的紅繩結,這輛車是李璿父親的二手車,這紅繩結大概也是李璿父親的。
他打開副手座前方的置物櫃,一排的CD片,但多半是英文歌曲,應該是吧,畢竟他連英文都不太懂了,若是其他語言那就更不可能看懂。總算翻到一張國語舊專輯。
有點熟悉的前奏流洩出來,他翻過CD殼背面想看歌名是什麼時李璿剛好回來。
「喏,你的──」
道謝接過溫熱的餐點,楊以恩拿出咖啡喝了一口就發現自己喝錯飲料了。
「喂喂,我這杯是奶茶,你那杯才是我的咖啡!」
這時李璿正在喝手上的飲料,被他一喊差點一口噴出來。
「可是我這杯也是奶茶。」
楊以恩很無言,看來是店家弄錯了。
「算了啦,奶茶還比咖啡健康,空腹喝咖啡又不好。」
說甜飲料比咖啡因飲料健康簡直是狗屁不通,楊以恩斜睨一手拿著漢堡大嚼,一手掌握方向盤的人。
吃完早餐後反而更想睡,加上暖氣很足,整個人一被溫暖飽足的感覺包圍,他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呵欠。李璿看他上下眼瞼頻頻打架,說還有四十分鐘才會到,他一聽車程那麼長,放低椅座順理成章閉上眼了。
一開始他並未馬上睡著,半夢半醒地,耳邊有引擎聲、雨聲,還有李璿輕和著歌曲的歌聲,低低啞啞的,讓他想起風吹過樹葉發出的聲音,車外刮著冷風冷雨,他卻好像回到一個薰風輕拂的假日,那天傍晚他趴在廚房桌上看媽媽剝豆子,壓泥蒸熟了要做青豆涼糕,母子倆從來不是用言語交流,只要眼神跟簡單的手勢,他就可以了解母親要表達的一切,從窗外吹進的風打亂母親的髮絲,他看著發呆,不知怎麼地卻睡著了,直到涼糕蒸好放涼,母親輕輕喚他的名字……
『小恩,起來了,小恩?』
『媽媽、媽媽……』
想假裝還沒醒多聽她喊幾次……可是,打從出生他就沒印象聽過媽媽的聲音啊──
「楊以恩?」
猛地睜開眼,楊以恩直直望進一雙略帶擔憂的眸子,一時間有點反應不過來。
「我們到了。」李璿傾過半個身體,自上方俯視他迷茫的樣子。「你還好吧?」
「唔,嗯,沒事。」
「你夢到你媽了?」
楊以恩解安全帶的手頓了下,他還以為自己只是在夢到去世的母親,沒想到還喊了出來。連他都不知道怎麼會突然夢到那麼久的事情,真是詭異,幸好李璿沒再問下去。
兩人各拿了把傘下車,雨雖然停了卻令人覺得更加寒冷,他懷疑這邊可能連十度都沒有,頓時有點後悔沒阻止李璿,什麼地方不去大老遠跑來濱海公路吹海風。
天候不佳的關係,放眼望去除了門可羅雀的攤商,僅有一些看起來像是北上經過順便停下休憩的民眾,他們這樣專程來的恐怕沒幾個。
楊以恩縮著身體走在溼滑的步道上,邊聽李璿講道:「這附近有個一線天,再往上爬就可以看到。」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地方?」他隨口問,在Y縣住那麼久他都不曾聽說過一線天。
「很久以前來過。」
他點點頭,大概也能猜出李璿是跟誰來的。
一線天名字取得很有氣勢,但在楊以恩看來不過就是兩塊貼得極密的岩壁中間留了約莫一公尺多的縫隙,剛好可容兩人並肩站在岩洞下方。從這個地方放眼遠望,一片蒼茫水氣,海水顏色鬱沉沉的,不是湛藍也不是碧綠,像是清水被滴了墨汁後散開消溶的灰黑,打在礁岩上於半空激起一波又一波,彷彿名家凌空所作的潑墨畫一樣。
「上次來天氣很好,陽光照下來整個洞口都在發亮。」
「那人站在這裡不就像頭上有光圈一樣?」
「對啊,就像天使頭上的光環。」
「被你說的好像這裡會發生什麼神蹟似的。」
「搞不好喔,這附近有尊地藏王菩薩,聽說很靈。」
「真的假的?」
「以前這片海域很常出事,才把祂請過來救渡亡魂。」
兩人沿著岩壁闢出的窄小石梯繼續往上爬,找到李璿說的地藏王菩薩所在的岩穴。從外面看不到裡頭的神龕,一旁的小金爐還燒著,看樣子剛剛有人來祭拜過,地上可見沒燒盡的金紙跟從金爐飄出來的紙灰,整個氣氛肅穆得令人覺得沉重。
楊以恩還在猶豫,李璿拉著他就往岩穴裡頭鑽:
「進去看看!」
不知是天然還是人工造成的洞穴狹長窄小,一個被香薰得看不出原始顏色的小方桌中央端坐地藏王菩薩神像,金身也是薰染得半汙半黑。四周壁面凹處點了許多蠟燭,長長短短;還有許多助印的經書跟半開半枯的花束,應該都是信眾放的。最裡面站了一個中年男子,全神貫注地默念著不知名的經文,彷彿進入了某個世界一般對兩人的闖入一點反應也沒有。
楊以恩被李璿推到桌前,他看後者閉上眼雙掌合十,一臉虔誠恭敬的樣子,無奈之下也有樣學樣。當他閉上眼睛,合掌至胸前時,想起了剛剛那短暫的夢境,想到了李璿告訴他地藏王菩薩能救渡亡魂,他並不知道人死後是否真有靈,生前不爭不怨的母親亡靈是否受苦,不管怎麼樣,既然已經站在這裡,他默念了十聲「阿彌陀佛」,盼望能傳達給地下有知之人。
睜開眼後發現李璿無聲的凝視,他有種內心所想無所遁形的赤裸感。
「走吧。」
「好。」
走出岩穴,外頭又飄起綿密如針的細雨,李璿開了傘把兩人納在同一個弧幅之下,下一刻肩頭被鬆鬆攬著,楊以恩下意識縮了縮。
「這裡太窄了,我們合撐一把。」李璿說著,並沒有放手。
楊以恩認為兩個大男人共撐一把傘有點滑稽,淋點小雨也沒什麼大礙,但很快又覺得不過小事,就不置可否地讓李璿半摟半帶著循原路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