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奇谭·欧阳少恭]平生意气》钟离陌

50、第 50 章

　　他感慨一番，低头再看向怀中，却不见少恭。自己抱着的，竟是一条巨大鲤鱼！那鲤鱼足有一人长，通体被鳞，湿漉漉、滑腻腻的。

　　忽听得背后一个声音传来：“千觞好功夫，独力斩杀千年陵鱼精，形同儿戏。只消两月，就破了我太极紫微阵，天文历法、八卦易理，无所不通，不愧为神殿十巫之首。”那声音从容不迫，距离越来越近，“我并无戏弄之意，只是想知道，有朝一日少恭若死，千觞会不会为我落一滴泪呢？”

　　千觞愤然扭头，甩头之际，果然见一滴泪自脸颊飞落，没入一潭血水之中。背后之人，身着杏黄长衫，怀抱焦尾，背负焚寂，如孤松独立、玉山巍峨。

　　少恭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很好。得此一滴泪，欧阳少恭不虚此生。千觞若后悔杀我，还来得及。”

　　千觞决然抬头，一字一顿、异常坚毅地说道：“不后悔。”

　　少恭仍不动怒：“青玉坛一次，小兰家中一次，算来如今已是第三次。兴许只要你活着，我就会继续原谅你。”

　　“你若止息玉横之力，将焚寂交由我封印，我愿从此与你骈马并辔，浪迹江湖，享一场快意人生。”

　　“为什么世人真情流露，一定要带上如此之多的附加条件呢？启用玉横，实在是迫不得已。其中关节，千觞想来不能尽知。呵，堂堂娲皇神殿巫咸大人，竟与一心要杀得幽都鸡犬不留的叛逆敖岸联手。传出去，当真是~一件趣闻。”少恭向千觞伸出手，“无妨。千觞请站起来，再与我比过！”

　　千觞没有扶他，自己站起来，挠挠头皮道：“别开玩笑了！臭酒鬼怎么打得过蓬莱之主。依我看，要不咱们……嗯……来个文斗？”

　　“拖延时间是没有用的，千觞——”少恭说着，将焦尾横在身前，轻轻一拨。琴弦如受到感应，忽然伸长，呈弧线向前飞出。千觞不得已举剑格挡。那琴弦与剑碰撞，“铮”地一声响，又迅速收回，第二弦、第三弦倚叠而出。每一声伴随一招，琴弦自匪夷所思的角度袭来，一触即退。宫、商、角、徵、羽，就如同五把翻飞的匕首，轮番攻击千觞。千觞手中灭剑凰炎，力道极大，全力挥出之时，平平一剑也有开山裂石之功。只是重剑运转不灵，应付这种快如飘风骤雨、变化万端的招式，十分吃力。少恭琴声所至，忽左忽右，正是攻他弱处，有意挑他四下奔波，暴露身法上的破绽。百余招拆下来，千觞已是左支右绌，一退再退，被逼到了木浮桥尽头。幸好少恭只与他拆招，几次看到破绽也未下杀手。指端只取五弦，少宫、少商二弦全然未动。千觞不知他意欲如何，只能硬着头皮死扛。

　　少恭步步紧逼，千觞不得已，燃起阴火。内劲催动，蓝色火苗顺着剑柄直窜上去，爬满剑身。他举剑去挑琴弦，想在相碰的一瞬间，烧断琴弦。少恭见势不好，左手在少宫、少商二弦上一抹，那两根琴弦便从琴尾处断开，化作一条长鞭，去缠千觞脖颈。千觞退开半步，身子一矮，堪堪躲过，口里嚷道：“再打就掉进水里了！少恭你知道的，我可是旱鸭子！”

　　“哦，那我有幸见识一番。”少恭一边说，手下琴弦去势不减。千觞先前一招已经用老，情急之下，左臂一扭，阴火爬上指端。他伸手去抓琴弦，琴弦触手即断，与琴身完全脱开。少恭似乎早已预料，不慌不忙：“无妨，仅余五弦，在下也能弹奏。千觞难道不知么？古琴初创之时，便只有五弦，这两根是后来才加上去的。”

　　千觞一怔，只见被烧断的两根琴弦在空中忽而伸直，忽而扭曲，如灵蛇摆尾，伸缩自如。他一剑斩下，软绵绵若无着力之处，琴弦折而不断，径自绕开剑锋，向后屈曲。一旦收剑，琴弦又恢复原样，仍是完完整整两根。这边千觞与琴弦缠斗不休，那边少恭指尖忽然变调，竟是一曲《泰誓》。相传武王伐纣之日，在孟津会盟八百诸侯，歃血时祭台上弹奏的便是此曲，曲调雄浑高亢，隐隐有杀伐之音。那少宫、少商二弦似有所感，随乐律盘绕。形势急转直下，已成生死相搏的局面。二弦忽然拧成一股，在空中打响，如牧人执鞭，挥向千觞。去势如飞，激起空气震荡之声，简直到了刺耳的地步。千觞不敢硬接，连连后退。忽然一脚踏空，身子后倾，倒栽入刺骨冰水中，水花四溅。千觞不会水，只是本能地挣扎，然而越是挣扎，那冰水越是无孔不入，迅速占据了他的口鼻。少恭冷冷瞥了他一眼，抱琴沿浮桥走上岸去。身后千觞剧烈地呛咳，然而很快，连这咳嗽声也被随之而来的湖水吞没。混着血的冷水迷住他双眼，眼前一片嫣红之色，隐隐仍可见少恭模糊的背影，步履闲闲，终不反顾。千觞觉得胸口如受重压，喘不过气来，四肢渐渐无力。他绝望地闭上双眼：少恭……这一回是真的要置我于死地了。

　　少恭自始至终不曾拔剑。他缓缓走到岸边，忽然停步，轻轻撩响琴弦。浮桥另一头，少宫、少商二弦自行解开，相继跃入水中，一弦绕住凰炎，末梢一带，凰炎被缚住，飞起一丈余高，划个弧形落下，深深插入一旁泥地中。另一弦缠住千觞，拖到岸边。千觞趴在岸边，吐出几口血水来。他站起身，伸手去扯脖子上的琴弦，琴弦却越绕越紧。他卯足力气，五指如利爪，将琴弦生生扯断。少恭见状，箭步上前，将琴身放平，用琴尾扫向千觞下腹。千觞弯腰闪避，少恭顺势再上前半步，伸手掐住他脖子。少恭十指修长，此时更如同一双铁箍，直勒得他面色紫胀。少恭平静地直视他双眼，那眼中血丝爆出，写满了不信、自责、遗憾，却唯独没有——仇恨。少恭指端渐渐加大力道。

　　忽然脚下土地猛地一晃，紧接着又是一晃。湖心上方玉横光芒随之收敛了许多。少恭微微一惊，暗道声“不好”，立即松开千觞，另一手拔出焚寂，展开金色羽翼，向山下俯冲而去。一眨眼，已不见踪影。

　　千觞深吸两口气，从不远处拾起凰炎，悄悄尾随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