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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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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恭果然未睡。安顿好巽芳歇下,他一人踱步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铜炉龙脑,幽幽袅袅。听的敲门声,还以为是谁夜间生了急病,忙去开门。门扉启处,却见小兰手足无措地站在当地。小兰仰头看他,几日不见,已是恍如隔世。他长身玉立,淡雅一如往日。小兰立即低了头,不敢再对视,咫尺间吐纳之息可闻,竟是局促不安。少恭一愣,嘴角浮起一丝令人把捉不定的笑意。他将小兰让进院内,沏上一壶热茶,二人便在石凳上坐定。
“小兰,一向可好?”少恭问道,语调如春风化雨,“蓬莱一别,如隔三秋,当真有些想念小兰了。”
小兰别过头,不服气似地说道:“好——襄铃、红玉、晴雪、千觞,都好着呢!”
少恭不与他计较:“如此,我心甚慰。”
“木头脸却……恭喜你了,少恭,终于抢到你朝思暮想的命魂!”
“小兰,我二人难得一聚,你就别像个孩子似的,光顾着与我赌气了。你呀,怎么只替百里少侠鸣不平,却不为我感到高兴呢?”
小兰泄了气,嘴上却仍不服输:“那还有二姐呢?你还我二姐!”他一腔怨恨表露无遗,似已忘了自己此来本为骗取少恭信任。
“我自然拿捏得准。百里少侠心中隐痛是大巫祝,而你心底挂记的正是方如沁。若非如此,我又何必苦心做局?人若陷入难以承受的痛苦渊薮,就会将这种痛苦视作幸福,以寻求解脱。如此,他的观念就被逆转过来了。我只想看看,小兰如今是不是觉得,二姐化身焦冥也是一种幸福呢?”
兰生怒极,项上青筋暴起。少恭却不容他发作,继续说道:“百里少侠不愧为紫胤高弟,蓬莱一战,我为他所迫,几乎不能全身而退。不过,我之了解他,只怕犹胜于他自己。以琴声拨弄他的怨恨和痛处,他自己把持不住,癫狂了,封魔了,又怪得了谁?我第一次见到那样的眼神呵……燃烧的赤焰、喷薄的黑煞如压抑万年的火山突然爆发,漫天星火,熔浆奔突……匹夫一怒,亦可流血百步,如长虹贯日,如彗星袭月!便是我积累数千年的阴暗一朝爆发,只怕也没有他那样壮烈。是啊,百里少侠一生襟怀坦荡,连怨恨都是光明磊落、大气磅礴的。”少恭说着,似乎陷入了当日的回忆,脸上笑意盎然,不再如先前那般若有若无。
兰生忽然问道:“那后来,巽芳公主呢?”
“找回自己魂魄的感觉,当真十分美好。虽然经过血涂之阵的魂魄无法再入轮回,但移魂之术也不差。只是巽芳重病在身,死志已萌,我也……无可奈何。当真到那一日,”少恭摇摇头,“我自了无生趣。呵,其吟也无味,其行也若傀儡,其生也若枯槁……”
小兰暗暗抚摸怀中古木,若有些许不忍。
“而你,小兰,”少恭豁然起身,袍袖一拂,若有怒意,“竟还要赶、尽、杀、绝?委实令我……伤怀。也罢,饮过这盏茶,小兰之后,我欧阳少恭于四海之内再无故交!”
兰生懦懦地:“不,不是……其实我……我也不想……”
少恭又坐下,笑得越发温柔:“那么,现在,我们来谈正事吧。小兰此行必然有备而来,在下绝不敢小觑。且待在下掐指算一算,是投毒,偷袭,布阵,胁迫呢,还是另有高人相助?”
兰生鼓足勇气,开口道:“并非如你所想那般。我只是有一件礼物赠予少恭。”
“哦?”正要询问,忽听得一阵响亮而急促的敲门声,木板门都被擂的直晃。少恭起身开门,只见一二十六七岁的男子,拱了拱手:“欧阳大夫,我是桥头布庄的李临,求你救救我家娘子!”
“小兰,且等我片刻。”少恭说着,转向来人,问道:“令夫人是何病症?”
李临抹了抹额上的汗:“一天两夜了,孩子还是生不下来!痛得死去活来,怕是撑不下去了!”
少恭抿嘴一笑,但又立即忍住,答道:“在下行医,若是大方脉、疮疡科,倒也勉为其难,这……妇人科实在非在下所长。小哥儿还是快些找个产婆为妥。”他并非不通妇人科,只是巽芳病中,实在不愿离开半步。
“找过了!日里产婆看过,说无能为力。现在产婆也离开琴川去外地帮忙了。求仙拜佛,全都无用!家里只有几个年长的姐妹守着。都说欧阳大夫有仙丹,很有些神通,想来与一般江湖游医不同。医理本是相通,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来求大夫。”
少恭看那男子也算眉目疏朗,忽然心头一动:“救人如救火,也顾不得那许多忌讳了。就随小哥儿走一趟。”
望着少恭和李临二人离开,小兰心知是人命关天之事,也就不便阻拦。他不曾想到,少恭竟是真的在为人治病!因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妇人,他能暂且放下重病的妻子,篁夜奔走而不辞辛劳。一念之善不灭,便如照世明灯,华光一现,辉耀千里。既如此,为何不能再给医者少恭一个机会,容他治病救人?小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似乎终于找到一个不杀少恭的理由。但那黑衣男子既出言威胁,必有所报复,或许,这是他与少恭最后一次见面了。他起身久久凝望空空如许的庭院,香雾氤氲,一缕青烟袅袅燃着,垂髫之乐,总角之交,都要化入这轻烟,盘旋,升华,终至于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