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月》苏酉禾

11、欣赏和亲近

　　饭桌上，柳阳单枪匹马地与糖醋排骨进行了一场攻势一边倒的鏖战，陈婶家的口味其实不爱酸甜，纯粹是招待柳阳做的，所以一盆子酸甜腻腻的排骨均被柳阳啃了个光不溜秋，有几块排骨炸得酥了，还被柳阳咬成了碎渣渣。整一副吃相仍是柳阳不分时间，无论地点的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式。
　　陈婶在一边看着柳阳吃得喷香的模样，笑着舀了一碗番茄汤递过去：“看着阳阳吃饭的样子，陈婶胃口也好了。”
　　柳阳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话音含糊：“陈婶最近食欲不好么？”
　　陈婶狠狠白一眼对面的陈达树：“还不是这个臭小子气的，天天嫌我做的饭不好吃！”

　　柳阳将满满一口饭菜咽下，夹起一大筷子清炒的嫩菜心就强塞进陈达树嘴里，恶狠狠地威胁：“嚼！！居然敢嫌陈婶的菜不好吃，反了你了！！”
　　陈达树手托着下巴，支支吾吾了几声，看似勉强地嚼了几下咽进去，眉头还故意扭着，好遮住眼里放肆的笑意。

　　陈婶看着，更是笑得嘴都合不拢：“还是阳阳最有办法，从小就只有你治得了这个臭小子！”
　　柳阳得胜似的朝陈达树抬抬下巴，又转过来在陈婶面前卖乖：“达树是陈婶的心头肉嘛，要是像我一样以暴制暴，陈婶也会心疼啊！”

　　“阳阳以后常和奶奶来陈婶家吃饭吧，你陈叔最近总不在家。饭桌上像今天这样热闹，才像个吃饭的样子。”
　　柳阳只顾频频点头，一边的陈达树长眉扬起，一碗饭也是很快见了底。

　　吃饱喝足的柳阳早将承诺泡板蓝根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心里又一直惦记着借来的书，没待多久就急着往家赶。
　　结果是，报应来了．．淋雨加没有及时换衣服加熬夜看小说加没有泡板蓝根的柳阳同志在第二天光荣地扮了大熊猫，患了重感冒。一开口喊声奶奶，一腔带了厚重鼻音的公鸭嗓子吓得以为自己跟男生一样也有什么变声期了。

　　被同情心凉薄的陈达树一通嘲笑就算了，被奶奶勒令灌了一天的热开水，捂了半天的热被子也算了，家里那头小蓝继续干搁着吃灰尘就更不值提了。

　　重头戏是在周一柳阳等不及要问顾恒借小说的下部，偏偏下午又不补课的时候，柳阳脑袋本就热，又被金燕燕那么一拱一怂，就顶着一脸憔悴损的模样和两个来不及褪色的黑眼圈，和金大小姐高调招摇着一口气杀上了四楼，顾恒是初三（1）班，这自然也是金大小姐的灵通情报。

　　柳阳是头只知在熟人堆里咆哮的纸老虎，进到陌生的人群里，触到几排陌生的眼光，脑袋都涨得有些头重脚轻。反是操着闲心的金燕燕是豁得出去的心态，柳阳简直觉着她说的话，带的笑，都含着“对面的人们看过来，看过来”的兴奋。

　　金燕燕拉着柳阳往东边尽头的教室走去：“你说我们是往前门吼一声呢，还是在后门喊一声？”
　　柳阳的水泡眼费劲地翻白：“你这是选择题么你？哎哟，我都病号了你还下这么狠的手啊！”

　　到得教室的后门，柳阳抢在准备撒泼的金燕燕前面，想着赶紧揪个后门的人低调处理为上。没想还一揪即准，揪着的人正是那株坐相都别有风姿的顾青竹子。
　　对着顾恒带了些惊讶的微笑，柳阳愣一下，跟着嘿嘿傻笑了几声，被一边恨铁不成钢的金燕燕又往腰眼里掐了一记。

　　柳阳嘶一声赶紧将手里的书递上，利索说话：“嘿嘿，学长，那个书我看完了，找你借别的。”
　　顾恒接过书，看着包上的白净书皮，柳阳赶紧补充：“我手脚毛糙，怕弄坏了，你要是不需要，就撕掉吧。”

　　顾恒将书搁在桌上，不顾教室里渐起的一派嘘声，走了出来，打量着脸色不大正常的柳阳，修长的手指比出个厚度，笑容无害：“柳阳，你该不是对里头的张大侠心向往之了吧，一脸害病的样子。”

　　说到书，柳阳又来劲，一点羞涩也无，口气里全是看书时的忿忿：“你说那想独享四美的张无忌？还不如那宋青书呢，人是懦弱猥琐了点，可是对周芷若是全心全意的啊！”
　　顾恒笑容漾开：“原来是个爱美人不爱英雄的。”

　　柳阳大约觉得自己说的矫情了些，赶紧往回掰掰：“咳，也不是，就是觉得这个人物人味太重了，不够痴就不够小说么。”
　　顾恒像是很有兴头谈天，并不想结束话题：“那你独爱里头哪位美人？”
　　柳阳想起读到30回那句东西永隔如参商的时候，不觉有些心头郁郁，略略低了头：“小昭吧。”

　　“小昭啊，那行，回去找首诗来配上，明天一手交诗，一手给书。”
　　柳阳觉得自己听错了，朝着顾恒猛眨眼：“诗？！”

　　顾恒不置可否地偏偏头：“是啊，防你囫囵吞枣，否则这些书不就白看了么。”
　　柳阳满肚子腹诽，说你是竹子还真没错，够附庸风雅的，只是书捏在你手里，还是不得不低头啊．．
　　柳阳轻叹一声：“我不要看下部了，你带本别的给我吧。别跟我说要有头有尾啊，后头都没小昭了，其他的人我都不喜欢。”
　　顾恒暗暗惊异心头的一个冲动，尽量平和了声音：“好吧。”
　　柳阳得寸进尺，抬起头眯着水泡眼傻笑：“能附带一本诗词不？我好早点准备功课。”

　　“也好。”
　　“那明天的诗能推迟一点交不？”
　　“不行。”
　　“百分之五十的原创。”
　　“百分之八十。”
　　“百分之六十。”
　　“成交。”

　　柳阳得瑟了两秒，马上感觉不对劲，这还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么，这柴多柴少有啥子区别啊？！果然脑门子发热的时候，不适合干讨价还价的事。
　　顾恒看着挠头懊恼的柳阳，笑得两层睫毛都重叠起来：“那你先回去吧。”
　　“哦，燕．．咦，人呢？”柳阳一转身，才发现金燕燕不知何时已经开溜了，“没义气的家伙。”

　　“那学长，我先走了。”
　　“嗯，欢迎再来。”
　　柳阳脚下一软，趔趄了一下。

　　回到教室的顾恒挂着副清清淡淡的神色，明明白白告知众人无可奉告的意思。
　　只拿了黑色的记号笔，在空白书皮的左侧写下“倚天屠龙记”五字，字体是端正不失练达的行楷。像是柳阳给的比喻一样，带了修竹似的内敛雅致。

　　当事人气场强大的沉默自是很难打破，但群众们各说一词的热闹劲儿可就没那么好扑灭了，最后是众口一词，成就了“雪亮的眼睛”的真理。具体陈词由最有说服力的顾恒同桌兼好友的林轶同志总结如下，复述从简：

　　“很明显，刚刚那个小姑娘是咱们万人顾仰慕军团成员之一，特别之处就在于她是特别的之一。你们见过万人顾对谁那样笑意盈盈的没有？！”
　　广大群众齐刷刷地摇头。

　　“你们见过万人顾借自己的书给别人没有？！”
　　广大群众强烈表示区别对待很不可取，性别歧视更该取缔。

　　“你们以前见过那小姑娘没有？！”
　　众人大致摇头。
　　坐在课桌上的林轶拿起铅笔盒往自个儿腿上一拍：“罪名成立！！”
　　有人举手表示疑惑，林轶解答：“这才符合万人顾玩闷骚神秘感的个性啊！”
　　顾恒忍无可忍，对着林轶的大腿踹了一下狠的。“啊哟！”林轶惨嚎一声，“顾恒你个重色轻友的，这么早就手足相残！”

　　顾恒斜一眼：“我是在纠正你的错误思想。”
　　林轶嬉皮笑脸地凑上去，压低声音了套近乎：“顾恒，跟哥儿们说句实话。”
　　顾恒言简意赅：“学妹。”
　　林轶啧一声：“装吧你就。我这眼神可是在炼丹炉里磨炼过的。一瞅一个准。我估计你自个儿还没我看得明白。”

　　顾恒随意将手里的书翻开，正翻到描写小昭绝色姿容的一段“明眸皓齿，桃笑李妍，年纪虽稚，却出落得犹如晓露芙蓉，甚是惹人怜爱．．”

　　“你都看出来了，还问我干什么。”
　　林轶的八卦劲愈发高涨：“哎，真是啊？！我就说我分析得没错。别人都说你对白菁菁不一样，我看着你对今天那小姑娘才不一般。”

　　“你又看出些什么道道？”
　　“你对白菁菁是带着欣赏，对那丫头是，是．．亲近！对，就是这个词，没错儿吧！”

　　顾恒面无表情：“看书。”
　　林轶极度烦躁：“顾恒你这闷骚劲儿越来越大了！啊哟，疼死老子了，你就不能换个地方踹吗？？！！”

　　哦，原来是不自觉的亲近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