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他年相逢 沉吟至今 ...
-
日暮，洛玢城最大的酒楼——沉香坊，正是迎来送往的高峰段，店内一色青衣的小二在桌椅板凳、各色人等中肆行无碍，手快腿利眼凈嘴乖，最挑剔的客人都无话可说的服务态度，这沉香坊的经营，自然是了不得的。不过更为厉害之处，就是这沉香坊的布局设置，一楼大厅向所有平民开放，这是基本的营生不说。二层和三层的雅间包厢更是有专用的外设楼梯，避免纷扰的同时，当显贵富贾们络绎而上的时候，还可以凭栏看看风景，也满足了那些平民的猎奇心理，无形中扩大了知名度，可谓一石三鸟。
此刻。
「我说冬瓜，你也听见楼下说的吧，那奸商的相好居然被离水宫的人抓走了诶，这下子有那奸商好受的了，嘿嘿。那，你打算怎么办？喂，你在听我说吗？喂……」
二层靠窗位置的雅间里，一人背对着窗子端坐，一人斜靠窗棂，屋内气氛莫名有点沉闷。显然这位被称为“冬瓜”的年轻男子，并不打算理会窗边好友精力过剩之下的无止境语言攻击。习武之人，耳力自然能覆盖到楼下的风吹草动，特别是这种市民的八卦闲谈，聒噪得想不过耳都难。
「古君尘的那位，好像，三台山出身吧。」他端起眼前的茶杯，骨节分明然而修长白皙得不像舞剑人的手，衬得那一盈碧绿愈发清新。
「临风，你的意思是，不打算管了？」窗边那人收了油滑腔调，幼时的混称也改口成了本名。
东临风显然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抬眼扫了好友一眼：「目前状况不明也不好妄自推断。倒是你，落羽，前几日闹着要去倚红楼找头牌，怎么？居然没被赶出来还赚了一身行头？」
「你也看出来这一身不平凡吧，怎么样？千姬给我的，这可是江南织造今年的贡品，上好的冰蚕丝啊，没个千把两的出不来的，还有这香囊……」说还不够，沈落羽还转了一圈向好友炫耀。精致的眉宇间满是骄矜之色。
东临风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方准备开口劝导，突然顿住，右手迅速握住了腰侧的龙泉：「哪位朋友不妨出来一见，偷偷摸摸不是君子所为。」余光扫视到落羽在自己出言提醒之下方才警惕起来不由得眼中闪过一抹忧色。
「杀气太重！东临风，你就这么接待故友？再说了，我又不是君子，偷听几句话也没什幺要紧。」雅间的门由外向内推开，走进来一位富家纨绔子弟模样的少年。看到东临风随之放松了紧绷的肌肉，又开始端起茶杯，这人的脸上浮现出一缕意义不明的微笑。
随即。
「宇文夏炎！」
「沈落羽！」
异口同声。
面对室内大有势不两立大战三百回合不死不休的两人，东临风只是淡然的抿了口茶：
「坐下。」
如同斗鸡模样大眼瞪小眼的两人，闻言居然乖乖分坐在了东临风左右，太清楚他的脾气，当东临风开始两个两个的往外蹦字的时候，说明距离惹毛他不远。没人想惹毛东临风，不是因为他的剑法精妙武功高强脾气暴躁性格残忍，相反，他沉稳质朴性格宽厚有大侠之风，很少有人会开罪于他所以一旦他失控了，就不是简简单单的暴力问题了。
「宇文公子，你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何贵干？」东临风看似随意的问道。
「冬瓜，只怕某人可不想让你宇文公子宇文公子的叫啊…」沈落羽瞪着对面的人，扭曲了一张俊美的脸，龇牙咧嘴洋腔八调的取笑。
「沈落羽你找死！临风大度不跟你计较，都不是小孩子了，给我好好的叫别人的名字！」果然被戳到痛处的宇文夏炎跳脚了。
「哎…」东临风扶了额。
这两个人不见面则已，见面必然要极尽语言之能事互相“问候”，一言不合甚至大打出手，偏偏武学造诣不相伯仲，所到之处和暴风肆虐之后一致无二。上次和落羽在武伯侯府上作客时遇上了这位俊美阴柔的“宇文公子”，不，应该是宇文小姐。结果初次见面的两人居然爲了自己的称呼，无视了各自的身份大打出手，把武伯侯偏厅里珍藏的古董尽数打了个粉碎。幸好武伯侯对后辈一向赏识提拔，再加上宇文家好像和侯府有什麽渊源，在宇文小姐拍胸脯保证要赔偿之后，也就一笑而过了。
说起来，自己和这位宇文小姐相交的情况，总感觉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成份在。虽然在过雨亭与男装打扮的宇文夏炎初见面后就是以半朋友半兄弟的情谊在交往，后来介绍落羽认识后更是被交往甚广的他打听到了一方富豪宇文家独生大小姐的情况，正是这位眼前一身男装行为举止江湖气十足以侠客自居的“宇文公子”。但不知爲什麽，宇文夏炎对自己的态度，始终知礼知进退，有时候甚至会产生觉得吵架中的两人更像是感情深厚的兄弟俩的错觉……
东临风这厢沉思状的时候，那边厢两人早已吵了个天翻地覆口干舌燥，气鼓鼓的坐下喝茶润口的同时，一起看向了东临风。宇文夏炎顿了顿，不甘的开了口。
「其实我知道古君尘的事，也许你们不知道，他已经打算公告天下群英，召集能人找寻苏凉衣，代价就是他家祖上传下的玄英宝匣。」
「什麽！他，他竟舍得…」东临风失态的大喊，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和一丝苦恨。一旁的宇文看在眼里，暗暗握紧了手心。
「不过，虽然玄英宝匣被誉为天下至宝，但武林人都知道，苏凉衣十有八九是被离水宫的人带走了，就算能拿到宝匣，也只能留给儿孙用了。」
提到离水宫，宇文的声音里多了一份强自镇定的紧涩感，沈落羽难得地沉默了，面上也灰暗下来。
「落羽，你的事情我不想多管，但当时你师父再三拜托我多多劝诫你，所以我希望你放弃从倚红楼寻找线索，那里的水很深，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青楼。你不想死就少去找那个千姬。」东临风快速的恢复了镇定，转而向沈落羽说道。
「喂，你，你什麽意思？」沈落羽支支吾吾道。
「我要那个宝匣。」
「你疯了！」没等沈落羽反应过来出言反驳，宇文夏炎仿佛预知般突地站起身，提高了嗓门冲着若无其事的东临风喊道。
「三年前南宫非离修成分云大法邪功，离水宫大肆扩大势力，后来被正统武林征伐，四百名当世最强武者侠士与他一人对决，结果无一人生还。正道势头一度被邪道压下，道统几乎难以成继。南宫非离以一人之力，令离水宫一统邪道势力，进来更是大举吞并正道。此人武功，据老人辈说，早已不似凡人了。幸亏他只对自己看不惯的某些打着正派旗号的鸡鸣狗盗之徒出手，也无意干涉江湖以外的事，否则你以为我们能坐在这里悠闲的喝茶？你现在要去别人的家里救人，南宫非离自是有道理对付你，你除非是疯了才去找死！」宇文夏炎越说越激动，一番话下来胸脯起伏不定，仍犹自狠狠地瞪着东临风。
「是啊，自己的小命要紧，临风你不必爲了那个奸商…」沈落羽破天荒的附和宇文的观点道，声音里满是焦急。
「我不是爲了他，我的孤邪剑法已经修炼到了瓶颈，当年师尊说我的情况，如若不能突进到第八层，迟早会被心魔吞噬而亡。反正都是一死，还不如与传闻中的那人一较高下」东临风这时候淡然的说道，仿佛那是别人的故事，脸上还莫名带上了一抹微笑。
宇文夏炎心里一痛，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临风，我这些年也收购找寻了不少上世心法遗本，也许那里面就有你要的。」
东临风转过脸，清晰看到对方澄澈的眼里那些焦急和痛心，这种欲以身代之的痛苦似曾相识，一瞬间他明白了宇文夏炎的心意。在心里黯然叹了口气，他摆了摆手。
「我很感激你这些年奔波记挂，夏炎。但孤邪剑法我确定当世只有一本，就在古君尘的玄英宝匣里。他当年就没有给我，这些年也自然不会交易给人，这一次，是唯一的机会。我意已决。」
宇文夏炎在听到自己名字的一瞬脸上出现了可疑的红晕，但很快被担忧之色压了下去。
「我和你一起去。」半晌没做声的沈落羽把手搭上了东临风的肩膀，「结拜时说了要同生共死的。」少年的脸上满是坚决，整个人出奇的稳重起来。
「我，我也一起，临风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宇文夏炎失控的不管不顾的把心事说了出来。
随着这句话回响在室内，一股沉默的气氛笼罩了三人。被告白和旁观的两人丝毫无惊异之色，沈落羽更是忍住了想调笑宇文的心情，只是望着东临风。
「那就这样吧。」东临风快速扫视了一眼身前一扫骄矜之色，满面桃花的宇文大小姐，垂下眼，极为平淡的开口。
且不说三人后来如何商议，洛玢城的中心往北，古府。古君尘的书房。
「老爷，秋先生的飞鸽传书。」管家向着书桌后的人深深俯下。
「快呈上来」沉郁顿挫的男声从管家的头顶越过。
谁料书简呈上去，半晌不见动静，管家半抬起身子，却见书桌后，昏黄的灯下，那封书简被古君尘紧捏在拳心，一向悲喜不露于言表的主人面沉如水，双眼更是盛满了愤怒，修长的眉拧在了一起。管家也不好出言问询，一时间，气氛好似山雨欲来风满楼。
然而数个呼吸之后。
「宽伯，传书秋先生，那件事情还请抓紧，另外，把公告武林的状子改了，时间提前，中秋之夜月圆之时；在玄英宝匣上再加一物…」他行云流水般说到这，顿下，「只要哪位找到凉衣并把他完好带回，我的半分家産也送给他。」
「去吧，我需要一个人静静。」古君尘无视管家的震惊之色和欲出口的劝诫之言，下了闭门令。
「凉衣……」管家转身关上书房的门，最后看到的是古君尘负手的背影，颓然而清寂，与平时的风淡云轻殊异如两人。而耳旁传来的这声太沉重的叹息，生生把管家最后一丝劝谏之心消灭了。他尽量悄无声息的合了门，退了开去。
一阵凉风裹挟着雨丝透窗而入，丝丝寒意顿生，檐下的风铃左右摇晃起来，清冷的，透明的，一如那人曾经在雨中绽放的微笑，倏尔，便模糊在了眼前。
「凉衣……」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他年相逢 沉吟至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