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五章 辽王三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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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客帮众人皆是一愣，没想到这结满蛛网的南禅寺里何时有个小沙弥。
“小秃驴，出言不逊，这就送你去西方极乐世界见佛祖！”一碧眼辽兵大怒，手提弯刀便坎，却见宋胤撇嘴冷笑，藏在身后的宝塔鞭金光一闪，那辽狗一时大意，直接脑袋开花，直直摔落在地。此时，天刚蒙亮，晨曦射进大殿，宋胤迎着光手持带血宝塔鞭，立在佛像之前，满有些恶僧之相。
……“桀桀桀桀桀，小沙弥，我见你颇有慧根，不如入我大辽魔佛密宗如何？”……
宋胤眼前一晃，是辽王魔音入密。
……“哈哈哈哈哈，小施主确实和我佛有缘，阿弥陀佛——”……
又一串笑声入耳，宋胤立时眼前明净，身后已站着个身着坏色僧衣的和尚，正是日前请宋胤入南禅寺的老僧，刚才那一阵笑声乃是破了辽王“魔佛密音”的少林“弥勒笑”。
“阁下刚刚嘲笑我中原武林佛道正统皆奈你不得，不知道老衲有没有缘分请教阁下高招？”老和尚双手合十。
“桀桀——”耶律光笑道，“弥勒笑，老和尚有些本事。那就看看是我大辽佛法精进，还是老和尚佛法高超了！”耶律光黑影一闪，已连续出了数招，老和尚慈眉善目，立在宋胤身后，从容不迫，将耶律光的招式都挡在半步之外。
耶律光临空一顿，身后魔佛法相变大，手持金刚降魔杵，便向老和尚头顶砸来，老和尚手结佛印，双手竖推一掌，左手化水中龙，右手化陆行象，龙象相行，与降魔杵法相相冲，老和尚周身金光闪现，身后显佛陀金身，耶律光法相不敌，刚想撤掌，却不想这佛光无处不在，耶律光所避之处，皆有佛光普照，光波冲体，一波又一波，只要老和尚不收掌，自己就被一波波佛光滤体，先时耶律光尚能靠着高深内力抵挡，到后来，佛光每滤一波，必吐一口鲜血，不消一刻便已连吐十几口鲜血。
“王——”几个辽王近卫大惊，但佛光无形无质，无从抵挡。
辽王单膝跪地，道：“《大般涅槃经》卷二有云：世尊，我今已与诸大龙象菩萨磨訶萨断诸结漏。这莫非就是失传已久的般若龙象功？听闻当今练成龙象功的只有当年揭竿而起，灭唐自立的义军统领黄巢。莫非老和尚就是六十年的枭雄黄巢？”
“三十年前草上飞，铁衣著尽著僧衣，天津桥上无人问，独倚危栏看落晖。”老和尚颔首承认，“黄巢确实是老衲出家前的姓名。”
大殿内众人皆惊，没想到这老和尚就是开启五代十国乱世的枭雄黄巢，其人果如传闻所言，并未枭首，而是遁入空门。
老和尚见耶律光内腑已受重创，十年内不能再为祸中原，便收掌道：“阿弥陀佛——辽王，你识得汉文，武艺高强，入主中原之后，更是下令胡汉分治，有雄才伟略，也有政治远见，可知为何落得今日仓惶北逃的下场？
“晋出帝叛辽，你挥师南征，本来处处顺手、事事如愿，可以大张旗鼓地进驻汴梁，久居中原，偏偏进入汴梁后，形势急转直下，烽烟四起，警报频传，一日也不得安宁。又是为何？
“失去汴梁后，你一路北逃，没有一座城池能让辽军入城修整，你反而担心报复，只能夜行乡野，更无可能重夺汴京，你又是否悔恨？
“从你入主中原之后，便有三大过失：
第一个过失，是让各道搜刮百姓钱财，损失民心。
第二个过失，是命令契丹兵打草谷扰民；致使契丹人到处杀人抢劫，辽汉互憎。
第三个过失，是没有早点派节度使们回去各镇，让汉人治理侵占的地方，休养生息，还天下太平。
“你虽是辽人身份，但你既已入主中原，就该把中原百姓也看作你的子民，可惜你纵容军队，以牧马为名，四处出动，对中原百姓实行抢劫杀人，名为所谓的“打草谷”。开封、洛阳等地白地千里，百姓被杀的杀，逃的逃，许多地方渺无人烟。正是由于这三个过失，才让你失去了人心，使得中原人投降了你，又背叛了你。
“耶律光，我不杀你！但需你立誓，十年之内，辽人不再侵犯中原！”
耶律光咬牙道：“我耶律光在此立誓，十年之内，必不入中原！”
“辽王，你且带着你的辽兵离开雁门关，何日你真能做到善待大汉百姓，你再入中原，谁也不能阻你。但你若还想来中原劫掠，倒行逆施，你必死于中原。”老和尚说得毫无火气，反倒带着几丝悲悯。
耶律光一擦口角，道：“中原武学果然深不可测，是耶律光托大了，今日大师所言，耶律光铭记在心，改日再来请教，就此别过！”辽王披风一甩，与剩余的辽国高手头也不回地离开南禅寺。
“大师慈悲为怀，只是此番放了那耶律光，无异于放虎归山后患无穷。”青客帮侠士拱手担忧道。
“阿弥陀佛，辽王若死在中原，契丹人必立时复仇，届时中原烽烟再起，也不是诸位想看到的局面。”老和尚合十道：“老衲知道于将军忧虑为何。那耶律光所习内功魔佛无相禅，传自势至国[注1]密宗，与汉传佛教相异，鲜少为外人知晓，但终究与佛门一脉相承，龙象波若有佛陀涅槃之力，对一切佛门功法威力更甚，耶律光十年内必再入不了中原。而中原若能有十年太平，以中原之广博，他日又何惧一个契丹？”
“大师所言甚是。”于威颔首，如今叛乱频发，流民四散，灾疫迭起，安定中原方是当务之急。便与华山七子、于荣一行告辞而去。经此三镇之乱，青客帮北驱辽人，河东救人，赠粥施药，多行义举，江湖闻名，于氏父子声震北方。
南禅寺中，老和尚道：“小施主，老衲见你根骨清奇，是个学武奇才，更难得心性极佳，便将这少林龙象功传授于你，也算继承老衲衣钵。”
师从黄巢便是少年宋胤的一段奇遇，此时的耶律光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当年南禅寺中的小沙弥会在二十年后练成龙象功，成为他日后第二次入侵中原时新的对手！
且说从河东至雁门，耶律光内伤深重，根本无法骑马，而辽王重伤的消息不胫而走，关内欲取辽王首级者不胜枚举，耶律光也有急智，命随从脱下铁衣着丧衣，又命人打了一口木棺，躺在其中，雇了挑夫、乐师揍着挽歌挑出河东，可谓是生平奇耻大辱。
这一日，雁门关守关副将石重，见着一小队哭丧队伍要出关外，正要起疑，却见棺材边立着个披麻戴孝的白衣女子，听到有兵丁阻拦，回过一张素净的面容，石重一震：“李姑娘！”当年长安城里一身红衣，手持短剑的女侠是何等惊才绝艳，如今这般面貌相见，确实令人意外，“难道李伯父……”
李寄浅摇头：“我爹卸甲归隐，携家眷避出关外，至今十数年，自我嫁人后，也是未见我爹很多年了。”
石重隐约听闻当年石敬瑭篡唐自立之后，认辽王为父皇帝，李将军痛恨辽人，亦不愿在后晋为官，曾言无颜面对大唐，便卸甲出关，再不踏入中原。
“那这棺椁里的是……”
“我夫君，他是个辽人。”李寄浅平静道。
石重一怔，战乱多年，未曾听闻李家下落，倒也不是没想到过李寄浅已嫁为人妇，只是没想竟是个辽人！
“还是让他回到他应该在的地方吧。”李寄浅看了眼棺椁，说得很平淡，也不见神色多哀伤，却一语双关。雁门关外，江山小雪，李寄浅一行抬着棺椁在雪地上留下浅浅的印痕……
“三十年前草上飞，铁衣著尽著僧衣，天津桥上无人问，独倚危栏看落晖。”棺椁里，面色苍白的耶律光幽幽念出这首诗，当年黄巢杀入长安，平分大唐天下，也是何等风光，只是一朝落败，何人又不由愤生悔，由悔生忧，落寞半生？和他此时的际遇又何其相像？耶律光也是武学奇才，虽然身受重伤，他却在这北国的雪天中心生禅悟，佛魔无相功又上一个台阶。
天色渐暗，李寄浅见耶律光已入大辽境内，安营扎寨，业已安全，脱下头上披着的白麻，转身便走，被耶律光握住手腕：“李寄浅，去哪里？”
“回我的家。”李寄浅淡淡道。
“你要回中原？”耶律光碧色的眼眸微眯。
李寄浅嗤笑：“拜你所赐，中原早已没有我的家了。”又是一语双关。
“难道你想回到于威身边？”耶律光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呵。都过去这么多年，你还这么在意做什么？”李寄浅讽刺。
“这次，我见到于威了，在河东。”耶律光似乎在怂恿她，低声诱导。
是耶律光在用“魔音入密”，李寄浅恨不得一剑扎死他！
于威？真可笑！不过是年少时，父亲自作主张，让他和她议过亲。何况她怎么配得上呢？当年就配不上了。
李寄浅皱眉：“耶律光，你我两清了！若没有我，你早死在雁门关内了。你也答应过我，出了关外，你不再强迫为难于我。”
“桀桀桀——”耶律光低头笑，谁也见不到他的眸色，只听他低声道，“李寄浅，你见我什么时候言而有信了？”
李寄浅心一跳，只见耶律光一掌拍翻棺材板，拉着她从棺椁里冲天而起，而那棺椁原先所在之地插满了箭矢！耶律光抬掌击出，雪扑簌簌抖落，藏匿在密林中最前排的黑衣刺客从树上摔落，血溅当场。其余刺客见埋伏被发现，抽出弯刀从空中扑向耶律光，耶律光催动无相禅，又将最先攻近的数十名刺客击飞。
“保护王——”耶律光亲卫将耶律光与李寄浅围在正中，挡住刺客又一波突袭。
“耶律光，你没事吧？”李寄浅见耶律光此时又吐出口血，皱眉扶住他。南禅寺一战，耶律光重伤，是连马也骑不了的，刚才强行催动内力，只怕是伤上加伤。
耶律光狞笑：“应该是我那几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听到什么风声，想趁我被老秃驴重伤，要我的命。哪有那么容易？”此行辽王从中原出关所带亲卫不多，但都是辽国一等一的高手，一时之间，刺客人数虽众，却也占据不了上风。
李寄浅抽出随身短剑，劈开好几支射到耶律光近前的箭矢。
雪山四处，又有更多的黑衣刺客向上包围，规模已是一支小股军队。耶律光毕竟常年领兵打仗，即便处在逆势，也很沉着冷静，王驾一路向北撤退，一路派亲信突围求援。叛军也知道，战事越拖，对他们越不利，待耶律光越进入辽国腹地，象征王权的旗鼓和神帐都在耶律光手中，到时便可调动叛军以外的军队，故而加快了攻击的频率。
雪夜，刺客叛军将耶律光王驾逼至一处雪山断崖，耶律光凭空催动佛魔无相神功十成，空中玄金色降魔杵根根砸向叛军，真气激荡，雪地塌陷，叛军人仰马翻。
“耶律光！”李寄浅大惊，耶律光力竭，身后法相骤灭，整个人如一只黑色的大鸟摔向悬崖。
“王——”辽王亲信顾不得血战，便向耶律光摔落之地狂奔而去，巨大的抖动震动断崖，整个崖尖从中间断裂。黑夜中，白雪沙沙滚落，雪雾中，隐隐见到一对相拥的男女随着掉落的冰面落入悬崖深渊……
三个月后……
初春的暖阳洒入古朴的南禅寺，寺院干净明亮许多，连寺中的庭院也被收拾出来，一个三人方能合抱的古松在院中参天而起，不高处横生的一根松枝上，一个老和尚右手撑头横卧，左手拿着一只烤鸡腿，正吃得不亦乐乎。青松下，一个少年双手出掌，左手化龙，右手化象，身后法相初现，龙象相行，掌力平推起数米高的青石板，此人正是宋胤。
虬髯老和尚抓着鸡腿的油手摸摸胡子，颔首道：“乖徒儿，看来这龙象功你已练得小有所成了。为师教你的弥勒笑，你也使一遍让为师看看。”
宋胤点头，收回双掌，仰头长笑，笑声入音波扩散，屋檐上筑巢的春燕被声音震得晕头转向，从巢里落下，正被宋胤手掌托住。
老和尚颔首笑道：“好徒儿可以出师了，为师也可以休息休息了。”说着便摆手，意思是要在树上再眯一会。
宋胤轻声将春燕放回燕巢，拍拍屁股去厨房，看这架势，只怕后山的走地鸡又要遭殃了。
“三十年前草上飞，
铁衣著尽著僧衣，
天津桥上无人问，
独倚危栏看落晖。
三十年后春燕归。
僧衣不改岁月催，
南禅寺中有作伴，
笑卧晨曦圆满时。”
晌午，宋胤从厨房出来，见老和尚还在树上打盹，这些天老和尚睡觉时间确实越来越长，宋胤三步并两步跃上树梢，想将他抱下来，却不想老和尚身子冷硬，竟是涅槃往生了。是非成败转头空，一代枭雄黄巢，又或是南禅寺里的一位隐僧，就在这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落下帷幕，而这一场五代十国的兵燹离乱也随着这个开启乱世之人的圆寂即将到达尾声。
老和尚是宋胤料理的后事，一场三个月不到的师徒缘分，猝不及防，又仿佛有着宿命般的隐隐关联。人生很多事情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此时谁也不会想到，开启中原乱世之人与未来终结中原乱世之人，会以这样的方式有所关联。
宋胤光秃秃的头顶长出一层略扎手的极短青胎，少年一提包裹，跨出南禅寺，又要重新上路了，外出游历那么久，也是时候回汴京看看父母和弟弟了。
一路上，听说三镇之乱已经平息，刘之远二月称帝，建国号“后汉”，威远将军于威佐命有功，北逐辽兵，开仓赠粮的义举传遍江湖，又传入朝廷，朝廷嘉奖，累迁检校司徒、枢密使、天雄军节度使。
汴京城的大门开启，宋胤走过熟悉的清明上河桥，河畔两岸人来车往，商肆林立，倒是渐渐恢复了承平时节的热闹，宋胤没有先回家，而是去清明河边的云来茶栈打尖，方至二楼，竟见着于荣、韩彦、杜钰衡等人俱在。
几人年岁相仿，南禅寺患难与共，此时天下初平，有缘再见，倍感亲切。众人起身让座，只听于荣笑道：“宋兄弟，好久不见。”
“于兄，韩兄，杜兄。”宋胤拱手，又见几人之间俏生生立着一位豆蔻少女，身着鹅黄春衫，手腕处着护腕，足蹬鹿皮靴，英姿飒爽，作侠女打扮。
于荣道：“这位是荣的表妹，乳名阿盈。”
于盈盈持剑拱手，落落大方。
众人坐定，宋胤问道：“几位不回河中，怎会来东京？”
韩彦道：“皇上欲收复各藩镇军心，命各州节度、藩镇将军举家迁入汴京，这几日便陆陆续续都到了。”
杜钰衡气愤道：“刘家人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是防着各州，软禁人质呢。”
于荣叹道：“民生多艰，北方好不容易安定，但愿不要横生枝节。”
宋胤从二楼窗牖望下去，确实见着不少藩镇家眷、马匹队伍从清明河边走过，心道怪不得入城时觉得汴京格外热闹。正此时，只见一队身着白衣银甲的队伍驰过，军容整肃，为首的将军相貌儒雅，身侧一骑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将。
“那就是常胜将军杨继业和夫人佘氏。”茶栈里有识得的百姓道，“听说两位不打不相识，还成就一段佳话呢。”
“常听闻杨将军治军严明，今日一见，确实不同凡响。”于荣道。
这时，又一队白衣银甲头戴蓝巾的兵马驰过，韩彦道：“那是我叔父韩推古的兵将，看来他们也到京城了。”正说着，便见蓝巾军士护送一辆马车驰来，看马车的式样，金黄点缀，规制颇高。“我叔父是明月将军刘纪月亲信。刘纪月便是刘皇刘之远长子，现在应该称呼为明月太子了……”
韩彦还想说什么，只听二胡声响，楼下那瞎子老翁的声音悠悠传来：
“且说三个月前，威远将军于威败辽军于河东，辽王耶律光出关北逃，同月，耶律光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谋反，将其困于辽国圣山勃勃图山，辽王假死，派亲信求援，辽王同母弟耶律楚歌救驾，大败诸弟联军。因其父辽太祖耶律机时期，也发生诸弟叛乱之事，故称“二次诸弟之乱”。
与其父的宽容不同，耶律光将参与谋反的弟弟及其亲信全部处死，并于祭天大典告祭道：
‘我耶律光平生有三恨：
一恨中原人出尔反尔，使我的长兄耶律阮死在中原！
二恨我的兄弟趁我重伤，发动叛乱，逼我亲手斩杀他们！
三恨天不遂人愿，让我大辽夺得中原，又失去中原！
我耶律光立下宏誓，十年，我大辽必夺取中原，契丹天灵作证！’”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五章 辽王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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